“嗯!”佑扶春站起身来，接过廖川楝给他拆了外面那层纸包着的糖葫芦，“养的真好，毛滑滑的！”

廖川楝微蹙起眉侧过耳，努力分辨佑扶春与小贩所聊的内容。

明明能听清，但却无法理解。

这种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自己分明在多年以前就被治好了。

现在……

廖川楝心中涌出几分烦躁。

他们在说什么？

处于视线中心的佑扶春正面带羞赧的和小贩交谈，显然没有发觉廖川楝的不对。

“你想抱一下吗，我家大胖可亲人了，就爱和小孩儿玩！”说着，那只黄白相间的猫从地上抻直四肢，俯下身伸了个懒腰，就抬脸蹭着佑扶春的腿走过。

“不，不用啦。”佑扶春连忙摆手，小心地瞥了一眼站在原地等他的廖川楝，脸上带着几分不好意思的回绝，“我们还有事呢……”

廖川楝眼底的怪异越发明显，脸上完美笑容的面具岌岌可危。

大胖蹭过佑扶春与廖川楝挨近的侧腿，灵敏稳捷的尾尖扫过廖川楝的小腿，微微带动廖川楝小腿腹处的衣摆。

什么东西?

廖川楝正要垂下眼去看，却被远处传来的声音打断了行动。

“廖兄！”

一声清朗的呼喊声从一旁传来。

廖川楝抬起头，面上在还未见到来人时便已经从善如流的带上了礼貌温润的笑，“好久不见。”

来人挠挠脸，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羞涩而歉疚的开口，“十分抱歉，方才店里有急事，等忙活完赶来的时候好像已经过了约好的时间了。”

“是吗?”廖川楝脸上的笑容维持着不变，貌似并没有因为对方的解释而产生影响。

但这并不代表廖川楝不会在心中带有几分幼稚并且恶毒的怪罪。

明明是优先与廖川楝定好的时间，那他就应该是优先级，即使有事耽搁，也不该这么直接的在客人面前直白托出。

显然这个托词并不聪明。

如果是别人的话，廖川楝或许已经开始酝酿惩罚了。

但很可惜，他知道青年并不蠢。

相反，还十分精明。

此举或许是青年为了在这件事上帮助他转移注意力，他自然感激。

但由于并没有什么用。

他不会从口头上宽恕这件事。

虽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追责有点幼稚，且不会给出实际性伤害，但是这至少能让自己现在的心情好上那么一点点。

而且，实际上，他的心情因为脚边时不时传来的触感开始变得越来越糟糕。

他想。

自己或许已经能够确认在他脚边乱蹭的是什么东西了。

“那你可真是不称职。”这句话就好像一个被怠慢而导致心情不好的客人会说出口的。

青年有些不解，在原地挠了挠头。

但没等他眨眨眼欲拦又止，廖川楝就只剩下了一个背影。

徒留青年一人懊恼地站在原地瞪了一眼那只罪魁祸首。

一只胖得像球的猫。

但见廖川楝脸上的表情要比方才好看得多，青年自认倒霉的垂下尾巴，无声的大叹了口气。

佑扶春回头看了一眼那名神色突然变得颓然，又快步跟到他们身后的青年。

很奇怪，这青年身上有一个地方很奇怪。

佑扶春视线有些不确定地向下移，对上跟在青年身后摇晃的一条巨大黑影。

这人身上怎么有一条这么大的尾巴?

佑扶春朝着廖川楝的方向更靠近了一点，心中有几分胆怯，下意识想伸手去够廖川楝的衣角紧紧攥住。

却不料被廖川楝一个闪身躲开。

佑扶春脸上的表情有些受伤，但没过多久便僵在了不知所措之上。

“你摸了猫。”

廖川楝咬字还是一如往常的平缓清晰，语调温和。

只是到最后一个“猫”字时，仿佛是在口中囫囵一遍出来以后，变得有几分含糊不清。

佑扶春心中有些疑惑，但很快便被一种仿佛从灵魂深处涌起的，近乎于臣服者对于自己冒犯到主人的恐慌所掩盖。

这不是他真实行为。

或者说，这个想法不是由他自己有意识产生。

这不是全身颤栗的真实害怕，而是在心口不正常发烫以后才产生的。

他简直太扭曲了，就像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在他体内给他提供各异的反应。

而“佑扶春”只是一个负责给他们表达所产生反应的躯壳，并且还都要体现执行。

有病似的。

他不觉得廖川楝一个这么温柔的人，有什么地方能让自己害怕。

是体贴的照顾？

还是与他说话时放轻柔的语气？

还是看着便好懂的表情？

漂浮在浅褐色清透眸子里的眼瞳中不知何时又出现了一点异样的红光。

“对、对不起……”

心中涌现出想法只是一瞬，而这一瞬中，佑扶春已经将手背到身后，嗫喏着道歉。

“我没怪你。”轻轻安抚着受惊的小孩，嗓音一同往常的平淡温柔。

佑扶春本该只感受到安心，但是正如同现在这样。

随即而来的，在他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莫名强烈的情绪。

不是害怕，也不是抱歉。

眼眶却迅速的红了一圈，眸中隐隐有水光浮现，心口微微急促的起伏，“我、我下次一定会注意，不会将手蹭到师兄衣服上的！”

头顶传来的声音温柔，带着宽慰而无奈的意思，“没有怪你，只是到了客栈，你好好洗净手便罢。”

佑扶春重重的点头，脸上将无辜可怜伪装到了极致。

或许是觉得亏欠，廖川楝迎合着佑扶春的胃口叫了满桌的辣菜。

虽是店中小辣，却也辣得廖川楝口舌发麻，眼泪直流。

他便早早停了筷子，抿着白水看佑扶春大快朵颐。

毕竟人小，佑扶春也没吃多久便饱了。

走前还带着几分恋恋不舍。

日上正午，冬日的太阳照在身上带来一阵安适的暖意。

佑扶春比方才看起来开心的多，眉眼弯弯，唇角带着笑意，亦步亦趋的跟在廖川楝身后消食。

一只手抬高在胸口，食指上绑着一只黄绿鹦鹉，时不时用指间逗弄。

“所以他是妖界来的啊，我就说人怎么会有这么长一条的尾巴呢！”佑扶春小跑到廖川楝身侧仰起头问道，“那他是什么妖呀？我在书上从未见过！”

“你还看过这类的书？”廖川楝却问。

佑扶春丝毫没有停顿，一五一十将师父的事全盘托出，完全将自己出门前牢记在心的告诫忘得一干二净。

像是对于“隐瞒廖川楝”这个想法所相关的一切都被遗忘，并被“毫不保留”所替代。

廖川楝算是解决了心中少许的困惑。

佑扶春身上发生的与他之前所推断的大差不差，目的甚至比他所想的还要简单。

其中唯一有差异的点是，佑扶春的母亲柳三娘，并不是廖川楝口中所说的那个“三娘”。

但这不重要，廖川楝也只是口上将二人身份对调而已。

毕竟“母亲的救命恩人”的这个身份，要原高于编造出来的其他身份，更容易取信。

信任的种子也早已在佑扶春心中埋下。

至于用的是什么理由，理由的本身是否真实，只要不影响结果，廖川楝并无所谓。

目前能够肯定的是，在佑扶春口中的所谓计划中，确实是有“三娘”的手笔。

这么看来，那个佑扶春口中不知道名字的师父，就是被“三娘”留下来监视佑家的人。

为什么要监视佑家？

从外表和家庭组成看来，他们就是平平凡凡的普通人，除去一个“佑”姓之外，与修仙界丝毫没有瓜葛。

这点如果是假的，那么他们又为什么要藏呢？

“三娘”为什么会关注他们，动机是什么，难道“三娘”与佑长仲或是柳三娘有别的他查不到关系？

还是说……

目前能察觉出佑扶春身上有异的个体，不止是廖川楝一人。

当然，后者是最差的结果。

至于其它，他毕竟不是万能的，有些问题他知道的线索无法帮助他解答，廖川楝只能将注意对准下一个问题。

既然他们的第一步计划是将佑扶春送走，并让柳三娘在计划中“死亡”。

完全可以看得出来他们所谓第一步计划重点的是佑扶春的“安全”。

又从以柳三娘死亡为托可以看出，佑扶春处于一个与佑长仲与柳窈窈息息相关的危险之中。

所以柳窈窈需要在那个传闻中逐步走向“死亡”。

并且后续，柳窈窈甚至可能会以另外一种方式陪伴在佑扶春身边。

但很可惜，廖川楝从中截胡了。

什么危险呢？

为什么不惜将佑扶春送到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环境，也要以这个行动为第一步？

那么“陌生的环境”又为什么对他们来说肯定安全呢？

要么他们只能赌，要么……

佑长仲和柳窈窈私下不仅与修仙界的人有密切来往，甚至二人自己也陷在其中。

那廖川楝留在佑府的眼线真的没被发现吗？

传递出的消息又是否真实？

为什么柳三娘要“死”，瞒的到底是谁？

而且这个计划很显然不是在最近几年才开始谋划的。

联合鹿城中在很早前便传出的关于柳三娘“邪祟上身”的谣言，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在佑扶春不及三岁的时候开始的。

从一颗火星子，然后愈演愈烈。

而传闻到最后往往都会被夸张化，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早期实际打探到的消息，和现在鹿城中的流言有所出入。

将这些碎片一点点拼凑起来，廖川楝能想到的，能让这个计划中带有这么强的一个目的性和针对性的原因只有一个。

还是最不可能的一个——

佑长仲想要藏起来的秘密，被佑家发现了。

得出这个结论也太糟糕了。

不仅说明佑长仲并非普通人，甚至还与佑家产生了紧密的关联。

相似的经历让廖川楝不由的在心底生出与其命运同悲的怜悯。

果然将佑扶春截胡在身边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虽说往后带来危机的源头将会是佑家，但那也是式微的佑家。

直到廖川楝愿意主动将佑扶春暴露在佑家视野面前为止，现在的他都有信心将佑扶春一直保护在他身边而不被发现。

毕竟被自己带走总比被佑家发现佑扶春的血脉有异，然后带走关押起来生死不明好吧。

他可仔细打听过佑家排名坤的原因是为什么。

当然，这个“秘密”本就不能称得上秘密。

因为追溯回上古，佑家嫡血脉所继承的，是被诅咒的凶兽啊，一个会给家族带来灾厄的凶兽。

所以对于觉醒这件事来讲，就是因为曾经发生过类似的情况，佑家才将此事掐死。

回想起佑扶春后心口处灼热的那块皮肉。

廖川楝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况且，随着佑扶春身上的秘密有所突破，就连自己身上的都被牵连出许多。

至少能够确定，佑家与自己的联系，好像也不比佑扶春要浅上多少。

这是为什么？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信号。

至少对廖川楝现在来讲，停滞几年的调查可以转变方向挖掘了。

秦从川将他带入秘辛的漩涡之中，并给他调查和发展势力的权利，放任他的行为，不就也是这么期望的吗。

廖川楝对着佑扶春笑得愈发真心起来，他曲起食指轻刮了一下佑扶春的鼻尖，问，“方才一路逛下来有没有想要的东西？师兄带你去买。”

佑扶春的眸子骤然变亮，“有！有非常非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