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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碎裂的宝石、夜空中的星辰,和一块东陵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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砂金从梦中醒来。

睡眠中止,撑开眼皮,看到一些光亮——这是理所应当的程序。然而……这在匹诺康尼,却是不常见的。毕竟「盛会之星」中无人入眠,他机关算尽才被那位「虚无」的令使送向死亡,睁眼看到的场景出乎意料——呃,是他在庇尔波因特的公寓?

他下意识抬手,揉了一把翘毛的金发,与往日不同的触感令砂金怔愣。……长发?等下,为什么会是长发?他下意识作出判断:这是匹诺康尼的又一场梦境。于是肩负着清算不良资产职责的公司高管笑了下,决定先起来洗把脸,再说别的事。

遂被镜子硬控十五分钟。砂金当然不是什么自恋狂——尽管他有一张好看的脸——但花枝招展的外表主要是做给人看的。他死死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脖颈,抬手去碰的触感又那么真实,几乎让他恍惚以为这是现实。深呼吸。冷静。这只是另一场梦境,【家族】里脑袋长翅膀的混蛋设下的诡计而已,信仰「同谐」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仔细想想。如果这话让后来的知情者听见,可能会怜悯的评价他:话说早了,星期日真正奉行的是「秩序」——甚至并非星神本身。奈何提前出局的砂金并不知道这一事实,他本该履行的计划被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创得一塌糊涂,人生是旷野不是轨道,他只觉得‘妈耶,人生它怎么又诓我’。

但当砂金摸到手机去看消息时,他终于隐约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为什么他给教授的备注是维里塔斯,而托帕是叶琳娜……?他们还会主动约自己出来吃饭,疯了吧。他自认一路走来亲友尽失孑然一身不假,但作为一个必须是疯子的赌徒演技也一向高明,就算托帕和拉帝奥是有着高尚同理心和理想主义的人,也不该对他行如此人文关怀。

他合情合理的怀疑:这一切都是想象——甚至并非一场梦境。砂金这样想着,打量起这间公寓更多不同寻常的细节。太多属于仙舟风格的事物令他感到一丝恍惚,这又是什么设定?难道在这里他是有收集古董爱好的人吗?好奇怪,他除了商业来往,简直称得上根本不了解那个被丰饶赐福的长生种聚集地的联盟。所以……这会是突破口吗?

他试探着回复了手机里的一条消息。

【Aventurine】:哎呀……真是抱歉,我工作上还有点事~等下次怎么样,还是和教授一起吗?

【叶琳娜】:你。

【叶琳娜】:在原地别动,给我等着。

半个系统时后,公寓的大门被一把撞开,砂金被冲进来的账账吓了一跳。紧随其后的是这只次元扑满的主人,她用某种复杂难言的神情注视着自己,其中蕴含着叹息、无奈和了然。而他因着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手抖,拿着的瓶子(他在试图搞清楚它装的到底是什么)里的东西洒了个干净。

托帕深吸一口气:“卡卡瓦夏——!!!”

那是一只装着忆质的瓶子,采用白玉京的特殊技术封口,但该说不说此人的运气着实好到近乎诡异,这都能被误打误撞的打开。而此刻,陷入深层梦境中的砂金,显然已经听不见她说的话了。

风花晴好,天朗风清。他在满庭的花团锦簇中睁开眼,日光扫过色泽宛如蜂蜜的发梢。因为被托帕吓了一跳,猝不及防又跌坠入另一重梦境的砂金差点被呛死,却发现自己没有这具身体的支配权。【他】低下头,与水面上那双色彩迷幻的眼睛对视,直到身后传来枝叶与衣摆摩挲的响动。

“你在这啊……可巧,我还准备去找你呢。”

“东陵。”

砂金沉默了,虽然这具身体的原主不说话,他也没法开口——但他可以确定一件事:这张脸,除了气色更好且长发还穿仙舟服饰,完全就是属于他自己的。更何况……东陵玉,正是砂金石的别称。

【他】转过身,看见白发金瞳的大猫愉快地眯起眼,砂金兀自心跳骤停一瞬。怎么会……为什么是他?如今六大仙舟之首的罗浮现任神策将军:景元。公司和仙舟联盟有商业往来,但他作为不良资产清算专家,也确实很少听说这边有需要讨债的活,前段时间金人巷那个项目倒是如火如荼。

砂金听到自己说:……景哥,你这么闲的吗?而景元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语调轻快:神策府今日的公文我提前处理完,带你去鳞渊境钓鱼——开玩笑的。他们三个也从星穹列车回来过花朝节了。

……谁?砂金大脑一时宕机,据他所知,眼前这位将军迄今已然在位八百年——这令他觉得:就算是另一个自己,称他为兄长也如此奇怪。他的家人全都死在了那场卡提卡人针对埃维金氏族的大屠杀里,他在*地母神的恩赐*的见证下失去所有。

那场雨,那一夜卡卡瓦的极光。从此不会有人祈祷三重眼的地母神降下恩赐,苦难不再被笼罩上信仰的光辉,它只是难以忍受的折磨。砂金心中酸涩滋味鼓动,【他】却跟在景元身后走出了这座别院,轻车熟路从对方那里拿到了一堆小吃。

貘貘卷,鸣藕糕,琼实鸟串,仙人快乐茶。砂金边走边吃,借着另一个自己的眼睛打量周围,天空中飘飞着五彩斑斓的风筝。景元忽然在某家小摊前停下脚步,举起一只纸鸢风筝问他:你等会是想自己做,还是就在这里挑个?顺道买盏灯。

【东陵】笃定地说:我猜,你们已经准备了?灯我想要琉璃的——冰的也行!砂金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理所应当,思绪不由得茫然放空了一瞬,那可是罗浮仙舟的神策将军……难道不应推脱一下,以示礼节吗?但呆在他人身体里的游魂无权置喙。

他只能继续往前走,看过到处开遍的春花,明溪潺潺的流水,停在一处茶馆前面。惊堂木一声震响,说书先生聊起如今迹隐八百年的持明龙尊饮月君的故事。额前冠角峥嵘的男人手中以托碟端着茶杯,用盖撇去浮沫碎叶,抬眼那瞬青瞳宛如幽幽鬼火,亮得令人无端心惊。砂金却只能随另一个自己很高兴地朝人招手:枫哥——你回来啦!

他旁边的姑娘面上笑眯眯,手里捏着把缀了明珠的金骨玉扇,肩头靠着个紧贴过来的脑袋,一对狐狸耳朵微微颤动。白珩哼哼唧唧:你小子,只认丹枫不认我是吧,亏得这次还给你带了礼物回来呢——快喊我姐姐!砂金察觉到这具身体的原主无奈地沉默片刻,还是选择乖巧开口:白珩姐。

哎,这才对嘛。白毛狐狸心满意足,打从不知哪个异次元口袋里掏出一堆东西,转头用胳膊肘捅了捅丹枫:你保管的那玩意呢?当事龙尊忍不住叹了口气,用云吟术唤出一团水来,砂金看到其中鳞波若隐若现,流光溢彩到令人想要落泪。就像是……白昼里的极光,不在夜晚也仍熠熠生辉。

是路过的一颗星球上的独有物种。它的鳞片在日光下有极光的质感,其他光照都没用,只会是普通的白色。丹枫解释。我们在停留时了解到,当地人将其视为好运的象征。认为你可能会对它感兴趣,就买了一条带回列车,用我的术法养着。

【他】思索片刻询问:它可以放在灯里吗?

丹枫看了一眼叶鹤舟,想表达的意思很明显:问她。于是「概念」的星神点燃一簇日光,说:万事俱备,只等镜流。我们亲爱的剑首大人——她剑气凝冰的技术可是越来越好了,给你造个花灯不在话下。今晚可是云上五骁重聚的盛会,到时就留我一个带你出去逛灯节,看他们在台上表演。

白珩锤她:你就知道看戏!不过……应星居然也回来吗?尽管他加入星核猎手是你安排的,刃和工造司百冶的身份分割的很清楚,但他这段时间应该在躲公司的追杀吧。叶鹤舟悠然自得:那我就去找克里珀告状,谁还没能有点人……星神脉了?

砂金缓缓打出一个问号。差点堕入虚无或加入酒馆甚至踏上毁灭命途的他最后选择存护,星际和平公司P45的高管信的当然是琥珀王,嗯……除了虔诚度视情况而定。但这只是一段记忆,另一个他某段时刻被截流的缩影,他什么都改变不了。

也美好到令人心生畏惧,自知不必改变什么。

他眼睛一闭一睁,时间就跳转到晚上,第一簇烟花炸开的瞬间。白发红瞳的剑士提着一盏玲珑剔透的冰灯,被点燃的日光空悬,于是鱼鳞折射出极光般梦幻色彩。镜流把灯放在砂金——东陵的手上,垂落的流苏有亮银色泽,水泊似波光粼粼。

砂金目光掠过镜流,向她身后看去。重回故地的工匠重新用簪子盘起发来,只那张脸与公司通缉令上悬赏的星核猎手别无二致,神情看起来却温和许多,也没有过分求死的意志了。他听到眼前人喊对方应星,又一次确认猜想。他忽然不急着从梦里醒来了。他想知道自己还能想象出什么古怪瑰奇的事物——又或再体验片刻另一个他足够幸福美满的半生。醒过来,别醒来,求求……你了。

让这个梦再长一些,哪怕颠倒认知,令他也觉得足够疯狂。砂金这样想着,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只手,端着撒了豆粉的糯米团子,紧接着直接塞进了他的嘴里。他下意识嚼了嚼,桂花白糖味的。

【他】声音含糊:“咳咳、白珩姐……给我点水。”

镜流无奈看了一眼狐人姑娘,白珩笑嘻嘻的显然是知道错了下次还敢,东陵抢过景元手里的杯子仰头就灌,尝出是热浮羊奶后深深感到无语。这八百个心眼子的大猫,绝对故意拿这个逗他呢。

应星落后半步,看起来正在和叶鹤舟聊天,两人之间气氛十分融洽,仿佛理应如此。砂金不禁陷入恍惚之中,他想:如果*某些事*从未在现实发生,也许……这才应是故事本该被人抒写的模样。

罗浮现任太卜走到他身边,长生种的寿命太过漫长,生长速度也比短生种缓慢,符玄甚至还没有他高。少女那双金粉眼眸注视东陵——又或是此世寄宿在躯壳中的一抹游魂,星际和平公司P45级的高管,砂金。但若是将这些同他人提起,会得到一句【那都不重要】的回应,毕竟当一个东西看起来像苹果,闻起来是苹果,吃起来和苹果一样,那它就是苹果。……。凡人如此,星神亦是。

她语调舒缓:是时该换新的谶言了。而砂金听见自己喉中滚出一声明快戏谑的笑音,轻巧地回答了对方:好啊。那……你觉得它该是什么呢?符玄扭过头,眼底璀璨微芒摄人心魄,是地平线上流淌燃烧的辰星。她也许并不知道有另一双眼睛窥见了一段凝固的记忆,但遍智天君赐下的法眼却像是察觉了什么,冥冥之中预示引导她说出那句话: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也不会有一模一样的石头——随水、顺风,被追捧、被抛弃。你不会是【被塑造】的,因为你已经将自己雕琢了。

下一秒,砂金发现他消失在原地。穷观阵。他抬头望着眼前这座看起来实在有点太赛博国风的星轨环仪,心中无端冒出这个名词。平心而论,他并不了解仙舟内部的运作结构,却莫名对这些东西油然而生一种熟悉感。符玄踏着半空散开的涟漪落在地面上,相比于外面的人声鼎沸,闲杂人等不得进入的六御之一,显然就很安静了许多。

她侧首悄声:东陵。如今用着这个名字的砂金仿佛受到某种感召般扭过头,听到符玄梦呓似的轻柔嗓音:不要迷茫你的前路……哪怕结果只是一枚筹码的两面。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本座法眼遍观万象,那滴雨水中的垂露,如今已然清晰了。

砂金很想说请打开麦克风交流,奈何这个自己显然明白太卜大人在讲什么:哎呀……可世人*想要求得*的和诸君*得到的*总归不同,叶老师曾经明确告诉我,它只是一张入场券。命运各有解法。

符玄冷笑:那可真是太各行其道了。行于概念命途的人——信着补天司命——遵循【巡猎】的意志抵御丰饶孽物——身上有药师的赐福——你还和维里塔斯面见过遍智天君。如此说来,不怪道常乐天君都要来看你一眼。全寰宇平平无奇泛信徒。

如果不是游云天君陨落的早……。她乐了。说不定我们亲爱的无相司命会让你试试「开拓」呢。不过谁也不能断言祂跟太一似的死了,现在是半死不活,星期日算半个走同谐的残党——说起来,你们茨冈尼亚的地母神,不就是「秩序」星神吗?

……什么玩意?那个拿「同谐」的能力审讯我的脑袋长翅膀的混蛋,是「秩序」的残党?砂金在心中抽着气,转头被关于埃维金氏族地母神的瓜糊了满脸,一时疑心自己听岔了。但另一个他看起来毫不惊讶:眼睛——太明显了。只要见过「秩序」太一的人,都能意识到相似之处。但很可惜的一件事,我诞生在一颗环境恶劣,连生存都艰难的荒星……在长达千年的游牧生涯之后,罗浮的持明龙尊带来雨水,属于白玉京的令使春神带来绿洲。天才俱乐部的成员想觐见星神尚且如此之难,更何况是于存亡中挣扎的凡人。更何况,众所周知。「同谐」的希佩早已吞噬了祂,比「不朽」的龙消失的还要彻底,但如果从实际层面上考虑,也更容易……呃,诈尸?听来有点奇怪啊。

符玄微妙沉默片刻,才开口道:研究她,已经满足不了黑塔和阮·梅了吗?【东陵】笑了:天才的探索永无止步,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刻。就像我们行于概念命途上的存在,也同样如此。相信一下全宇宙除了药师之外,唯一能令人长生的星神拥有的含金量呀……太卜大人。粉发少女忍不住一哽,转而提起另一件事:所以是【模拟宇宙】?

是噢。【东陵】愉快地点头,砂金听到自己继续往下说:但最合适的测试人员还没出现,这是应星哥转述的艾利欧【剧本】中的一部分,只需耐心静候。那就等吧。符玄漫不经心。长生种最不缺时间——这是全宇宙都恨得咬牙切齿的奢侈品。

符玄取了新的空白纸条交给他。砂金随着另一个他的视角低头去看,心中无端明了:能打开一切奥秘的钥匙就在其中——如果那些被记叙的,才能将曾经炽烈的灵魂跃然纸上……这是未被涂抹的无限可能。第一年,他得到一块东陵玉。那是命运撰写下的最初的谶言。随之而来的有:筹码、一枚吊坠、黄金制成的护身符。最莫名其妙的还要属六十枚塔安巴,直到卡卡瓦夏学会沿着群星的轨迹踏入另一条河流,他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心跳声同频共鸣。另一个卡卡瓦夏无可选择,无路可退的被推上赌局,他在不公的命运中找到一丝喘息的机会,将那些旁人认为不该属于他的事物拿到手。砂金脑海中闪回一些片段:景元找应星将那六十个子穿成串,工匠巧手编出埃维金族的轮回扭结,它在鳞渊境的瓢泼骤雨中被传说中的罗浮剑首斩成碎片——那绳结却没断。狐人飞行士说:该延续的血脉理应跳动,碎掉的,呃,岁岁平安?彦卿递给他一只长命锁,银的,躺在东陵的掌心里。那是从少年骁卫身上摘去的,同样来自师长的馈赠,他愿意将这些与人一起分享。

维里塔斯·拉帝奥撑着伞,如果不是旁边的叶琳娜身上还有点亮色,砂金觉得这两位活像来吊唁的宾客。太郑重其事了。可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呢。白发挑染一抹朱红的姑娘笑嘻嘻抬手捏他脸,年少成名的学者语气平淡:那个你遭受了太多不公,却仍不知自己想要什么。只因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了……所以。你甚至不愿陷入安稳的睡眠,那是死亡的预演。只一点,我很高兴。

什么?砂金在这一刻与【东陵】发出的疑问产生重合。维里塔斯看他一眼:……就算某条线存在这样的轨迹,但目前,你尚且还未选择「虚无」。

叶琳娜揉着他的脸:所以我们才能抓住……呃,这个形容词好奇怪啊。那就,至少还能触碰到你?

她又看起来可怜兮兮了,像是被雨水打湿的银渐层小猫:我们那一场又一场酣畅淋漓的蹭课,难道都错付了吗……卡卡瓦夏。我理解你不想答辩的心情,但论文都写了,这不还有维里塔斯在吗?

砂金大为震撼,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把脑袋掰下来倒着思考问题。他是在「石心十人」里跟托帕关系尚可,也和教授虽在思想观念这方面有分歧,但介于对方良好的道德修养和他不曾真的想伤害任何人的行事作风,合作还是能够维持下去的。但他实在从未有一天想过,这太荒谬了,简直离谱到一定程度。我们亲爱的星际和平公司高管脑子里满是浆糊,张嘴估计也只能吐出乱码。

他猛然唤回神思。砂金睁开眼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又一次跳了场景。下着迷蒙细雨的窗外庭院繁花葳蕤、草木葱茏,他看见两个脑袋挨在窗棂边缘,比记忆中看起来更年轻的教授面无表情,托帕却还是笑嘻嘻的。他翻了翻眼前的书,悲哀绝望的发现自己一个字都看不懂——物理意义,他不认识仙舟文字。年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的战略投资部总监早已学会如何撑起一个虚张声势来唬人的壳子,但到底没来得及将血肉填进骨架之中。

但这并不需要砂金操心,他获得了一点自由行动的权力,但主体控制者还是【东陵】。他随着另一个自己认真的和维里塔斯讨论学术问题的严谨性,又因叶琳娜奇思妙想的想法展开新思路……偶尔也会从轨道一路被创进人生的旷野就是了。拉帝奥塞给人一碟梅花糕:或许你应该吃点东西。

好嘛。叶琳娜腮帮子鼓鼓,一边啃点心,一边听卡卡瓦夏和维里塔斯的论点争辩。她忽然冒出来一句:第一真理大学近期好像有辩论赛。砂金听到【东陵】说:怎么,你想参加吗?而拉帝奥放下手中的触控笔:那我们得仔细写辩题,毕竟这次的主题和星神相关,我不太想被叫去办公室。

砂金听到自己叹气:……咱们仨,不早被当成「概念」那一派系的人了吗。尤其我还被星神和令使们养大,跟着仙舟长生种生活,道德三观混乱得连啊哈都要来看一眼什么b人。维里塔斯听完赞扬他:正确的认知。然后……没忍住露出一个笑。叶琳娜已经趴在人肩上努力地憋笑了,也没成功。

砂金那头长发挂着湿漉漉的水珠,于是和其余二位找了一家卖仙人快乐茶的店避雨,并且和托帕联手让教授玩猜硬币输了,愿赌服输点了一杯星芋啵啵喝。他锐评:我还是选择给小黄鸭讲课。

【东陵】叼着发圈扎马尾,听到这句话扭头看了过来。叶琳娜拆台道:那本来就是用来整理你思绪的办法吧。维里塔斯坦然承认:是。我需要让自己大脑保持清晰,条理分明的列出这款产品为什么难喝……并且用终端联系这家店的客服告知。

砂金听见自己深吸一口气:维里塔斯,你真是够了。庇尔波因特最癫也最疯狂的赌徒就算在匹诺康尼也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用这句话吐槽教授,毕竟一般只有拉帝奥被他气得七窍生烟的份。叶琳娜见怪不怪:你要写论文出分析吗?

砂金感知到【东陵】的内心想法:没救了,我们还是毁灭吧。大家信仰纳努克,被虚无令使砍上那么一刀,助力七休日制度占领世界。等会,不是,什么,这都哪跟哪啊?他深刻怀疑起另一个自己的精神状态,并希望他有时间去看个医生。

不过……说起来,维里塔斯·拉帝奥既然还在读大学的年纪,这会应该还没医学的学位吧?砂金暗自琢磨:这个年龄段的教授,能不能行啊。但不管怎样,肯定比我靠谱的多。他自信做出判断。

但你也不能排除一个人一本正经干着离谱事的可能性,意思是:他没上过学,辩论现场变成物理斗殴,这真的合适吗?维里塔斯往外砸触控笔的时候甚至没关机……教授这么教育学生的习惯原来是从小抓起的吗,喂,但别扔平板啊!叶琳娜躲在桌子底下看混乱的战况,还搁在那举着手机录像,砂金莫名其妙满头雾水摸不着头脑。她悄声说:我怎么也得留个证据,这可不是拉帝奥挑起来的,万一他们届时反咬一口说他德行有差呢。

砂金麻溜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而【东陵】或说【卡卡瓦夏】早已很习惯这种场面,抬手瞬间捏住一柄纹刻流光溢彩的折扇。叶琳娜声音又压低了点:悠着些,你都能跟作为虚无令使的黄泉五五开了,这些人可不是什么不死的丰饶孽物。

星际和平公司高管此刻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却不知从何说起,但这会维里塔斯已经打完架走了回来,他深刻的诠释了‘搞学术研究的都需要一个健康强健的体魄’这句话的内涵。砂金此刻的心情一言难尽,身体却还和身边两位漫步在校园长廊的林荫之下,偶尔有人好奇的看过来,也是不带半点恶意的。那只是一双又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像是晶莹剔透的潭水,却险些把人烫穿一个洞。他手足无措,感觉四肢搁在哪都有些多余。

他想:这个年纪的我,正在做什么呢?茨冈尼亚暴晒的烈日和漫天黄沙……他变成奴隶,被彻底打碎人格,被物化。他从此跪在地上,将一切苦涩的都咽进肚子里。最终赌上一切(其实也只有自己的性命),杀死许多人,做了很多事,才换来一张进入下场赌局的入场券。爱试图引领他的死亡,可本能又逼着他挣扎生存,真是太荒谬了。

整点报时的钟声响起,惊起一片飞鸟,看起来像是麻雀或者鸽子。叶琳娜递给他半块面包,鸟儿便丝毫不怕人的跳到他手上,街心公园不远处的湖波光粼粼,这是一个很明亮的黄昏。记忆与此时此刻的现实割裂,砂金几乎要流下眼泪,然而另一个他——卡卡瓦夏。他却在微笑。因为维里塔斯正在吐槽让他忍无可忍的小组合作对象,语气之幽怨令人忍俊不禁,并抱怨下次一定要向老师申请自由分组。为什么?当然是你们两个更好。

他是「更好的」选项。砂金怔愣在原地,顺着身体的本能,语气轻松的谈起研究课题。实际上以他们三人的能力,早已学完这些课程,但维里塔斯有着崇高的愿景——医治愚钝。而要消解庸人的困惑,就必将先要体会他们如何从种子变成一棵树木的。额外加课当然也有,但那都是跟着天才俱乐部的成员们和白玉京的那位令使来进行的。

他闭上眼,抬手挡住那分明温和,却又显得太过刺眼的阳光。等到睁开的时候,他发现周围的场景再度变换了。公司。星际和平公司。这里他倒是再熟悉不过起来。砂金发现自己得到了身体的控制权,一时却站在原地茫然无措,回过神来便闪进角落掏出终端,想确认这到底什么个情况。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不必如此警惕。因为托帕直接拉着他光明正大去喝下午茶了。对面的姑娘托着下巴看向窗外,无声沉默的黄昏在她眼中蔓延,声音放得很轻:唉。为什么没人相信我们真的是来上班的呢,虽然不介意被当成两位星神之间象征性的制约,但被说「概念的狗」还是很令人苦恼的啊。不过……他们见不到克里珀,嘻嘻。

砂金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舌头拧成轮回扭结也不知该说什么。这都哪跟哪啊!他又想喊出这句发自内心的强烈诘问了,但很会审时适度的他最终闭紧了嘴。他已经意识到这里的确是梦境,但是真实存在的一场幻梦……意思是:那只被他打翻的瓶子里,装着的是忆质。光锥能保存某一刻短暂被截流的时间,而这种奇妙的事物能令人窥见他者半生。他终于醒悟,从头到尾戏称的另一个自己的人生,原来真的是他不曾拥有过的幸福。

是他在「盛会之星」匹诺康尼,黄金的时刻中爱德华医生的梦境贩售店里,也不敢购买的那一类太过美好的事物。他常常怀疑己身:我一路行至如今,挣扎求生,爱引我死。人为何要为了死亡而出生,又痛苦的活在这世上?凭什么。他终于掉下一滴眼泪——砂金惊愕的抬起头。他的泪水早已在孩童与青年时期哭干了,深夜里空虚宛如潮水般袭来时,他蜷成一团强忍泪水呜咽,也只是在试图维持情感的刺激。他不觉得自己有朝一日真的还能掉下眼泪。卡卡瓦夏可以,作为星际和平公司高管的【诡弈砂金】……他不能,更不配。

于是这一刻,梦境破碎,他体会到在克劳克影视乐园被虚无令使砍完一刀溺水般的天旋地转。他睁开了双眼。此时此刻,窗外夜色已然降临,灯影缭乱缤纷。床头也亮着一盏小灯,柔和的光线让砂金想起梦里那个他们三人拿着面包喂鸟的黄昏。托帕正在注视着他——一个鸠占鹊巢卑劣无耻的小偷。他苦涩的笑了一下,准备好面对即将到来的疾风骤雨,或者更明确一点:劈头盖脸的谩骂。理由很简单,毕竟他既不是【卡卡瓦夏】也非【东陵】,难道她不该让孤魂野鬼滚出去吗?

托帕又吸了一口气。砂金释然的闭上眼睛,却听到对方说:我以为他给你留纸条了,卡卡瓦夏不像这么粗心的人啊?……什么?他堪称惊愕的看向眼前人,就见她晃了晃原本装着忆质的空瓶,露出两分了然,扭头说了一声抱歉,又讲:将自己的过去储存在忆泡里,等待一位逻辑相似的同位体触发,确实是他的行事作风。只是冲击性会比较大,辛苦你了。我说怎么封口开得如此轻松。

总之——。她说。你应该大概理解了他的一部分情况吧?有关于星神和平行世界的资料他倒是放得齐全……不行,等换回来我非得和维里塔斯好好教训他一顿。她兀自嘀咕,而砂金却望着那些分门别类的珍贵资料陷入沉默,看过之后好半天才捋清现状。就算在那位「概念」星神和白玉京的令使眼里,同位体和世界线错位是很常见的一种现象,可这也不能否认,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啊?

噢……你没有记忆。托帕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她抱着账账,慢吞吞的说:我们三个在大学时搞过一个研究课题,即为《平行世界的星神与本世界线观测对比报告》。就像仙舟人信仰帝弓司命——巡猎,不同世界线的岚自然不是同一位,但如何断定祂们本质相似?对于这个问题,它有着很经典的答案:当一个东西看起来像苹果,闻起来是苹果,吃起来和苹果一样,那它就是苹果。凡人如此,星神亦是。别这么看我嘛……这可是老师说的。人性的伟大之处在于它的难以预料和美丽的华彩,就算自身作为星神,她也必须承认这点。

同理。你是砂金,也是卡卡瓦夏,甚至可以是东陵玉。她歪头,朝门外喊道:维里塔斯——你进来吧,他已经醒过来了。于是面容俊美的学者轻车熟路的走了进来,发梢别着的金色月桂叶折射出一闪而过的辉光。砂金没忍住道:……教授。你忽然这么温和,我很难不怀疑,是在想杀人灭口。

维里塔斯·拉帝奥面无表情,抬手一贴他额头就知道砂金烧得不轻。于是叹了口气,决定给病人一点小小的特权,姑且纵容一下说胡话的他。他把药和水塞进对方手里,从柜子里翻出来一根素圈皮筋给人扎上低马尾,摸上的时候才发现此人后颈早已冷汗涔涔,把柔顺的金色发丝都浸透了。

砂金乖乖吞了药,手抖的不成样子,托帕端着盛了粥的碗,把勺子往他嘴边送。他吓了一跳,差点被烫着舌头,眼底掠过的惶然与不敢置信被对方捕捉。叶琳娜没好气道:躲什么,你嗓子快要发炎了,眼下只能喝粥,怎么就这么爱忍。M属性大爆发是吗?不过确实省心多了……换成另一个你,这会就该抱着维里塔斯哀嚎‘教授——我真的好难受——救救我!’了。算了,你还是别给我省心了,难受就说出来,我俩还真能把你剁了吗。

砂金心想:……真的不会吗,那本书砸人脑袋上会头破血流吧。教授用行动证明了托帕所言的真实性,他给此人弄来了一个冰袋,并解释道:你身上其实有丰饶的赐福,但世界线错位属于另一位星神的权柄,就算是药师的能力,一时半会同样解决不了。就是说,如果不想惊动老师——我想你也不愿见这种事。就只能像普通人一样,等烧退了再修养几天,自己慢慢好起来才行。歇着吧。

砂金沉默了下去,然后在因为药效涌上来的困意中睡着了,再睁眼时大脑发懵,以为自己真被黄泉那一刀引渡到了彼岸。他晃了晃脑袋,摸索着打开了床头灯,发现天还没亮。托帕趴在床边睡着了,呼吸起伏均匀,而教授则坐在靠墙的沙发上,手里还拿着书本模样的平板。他贴了贴自己的额头试温,发现烧已经退了,柔和的力量正在修补他的身体。是「丰饶」的赐福?他没忍住扯了一下嘴角,喂喂,没记错的话【东陵】曾在仙舟读书吧。真是有够离奇的一个世界……就算当成梦境也光怪陆离,更何况,从现在看来它应该并不是自己的想象。他笃定。美好的梦境的定义出自认知的延伸,他不可能想象出如此具体的,自己不曾拥有的事物的细节。很多年前就不敢了。

他留下来的仅有对生存的渴望,对爱的重视,然而它们难得且稀少。砂金兀自摇了摇头,忽然发现床头柜上摆着一枚筹码,很眼熟。他伸手将其拿起来,却发现背面光洁平整空无一物,只用锐利张扬的笔锋刻着一句话。看得出来,书写者如此笃定这是必将发生的事实,却足矣令孤身降临此世的漂泊者珍而重之。他慢慢念出了那句话。

:请你等待,直至理想实现的那天。

01

那枚筹码是【东陵】放的。

银狼嘴里叼着棒棒糖,问旁边的星际和平公司高管:你要把它用以太编辑技术藏起来多久?而砂金状若思索,片刻之后回答:就到……装有忆质的那个瓶子的封口被解开之后,【我】从梦里醒来的时刻吧。年轻的星核猎手咂舌:你们这种算好一切节点的人真可怕,总有种被蛛网缠绕的窒息感——比如卡芙卡和艾利欧。好吧,早就习惯了。

砂金抛着手里的筹码,问银狼要不要来一局简单的,少女慢吞吞报了个数字。于是卡卡瓦夏摊开手,上面的内容一如所料。他语气轻快的说:你想要什么奖励?对方扯了下嘴角:人不能,至少不应该。你能不能让公司那些管信息安全的把我游戏账号解封了?对外宣称为了抓我钓鱼都行。

砂金(沉吟一会):“那我不如送你个新的。”

银狼(计谋得逞):“行——成交。不许反悔!”

02

【理想实现】的确是行于概念命途上的人能给出的最高祝福了,哪怕下一秒翅膀不会融化的伊卡洛斯将要扑向太阳被烧成灰烬,但谁叫本命途有一位真的会菜菜捞捞的星神呢?在白玉京诸位令使看顾下长大的孩子有恃无恐,因此才写下了那样的话。不必重逢——我们从未分别,无人离去。

多么傲慢又高高在上的话。

砂金趁着托帕和教授还没醒,强撑着身体的不适看完了那些资料,后知后觉从那句仿佛幸福之人对罹难者的嘲讽中品出一颗真心。恍惚间,他似乎听到另一个自己的声音响起,轻柔、平静又温和,像他初次睁眼时花团锦簇中带着香气的风。

:就这样,请往前走下去吧。

03

很可惜,梦醒之后,人还要各自生活。

砂金被银枝搭救一事不假,但虚无那一刀砍的太狠,基石碎成了粉不说,醒来之后看起来也状况不佳。他后来才听说列车组那位星核小姐又得到了「同谐」希佩的一瞥,感叹她果然适合去测那位天才俱乐部成员黑塔研发的模拟宇宙,简直是星神吸引体质。而他——平行世界的他虽然是个平平无奇泛信徒——但本世界他还是信仰琥珀王的。

他笑着摇头,一摸口袋,却出乎意料的发现……

筹码。

原本有着监听定位功能的小巧道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半成品,上面雕刻的字迹像是出自他的手笔,又并不完全相同。是……那句祝福。来自理想主义者的希望,和一位赌徒难得的真心。

砂金想:我是个多么幸运的人啊。

第7章 碎裂的宝石、夜空中的星辰,和一块东陵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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