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街上逐渐热闹了起来。

由于赶路的需要，这些比较大的市集往往都在下午才开张。娘子关的市集也大差不离。

祾歌不大喜欢吵闹，也防止隔墙有耳，于是干脆命人包下了这座酒肆，命酒博士将酒菜都放在楼下，再命王府属官送上来。

此时，他正掀起帘子，一眨不眨地看向窗外。

街巷之中，已有不少农人赶着牛车，占据一个临街的位置，将牛车上的蔬果搬到地摊上。用巾子包着头发的妇人抱着布匹，一匹一匹列好。有个半大孩子趁父母不注意，偷偷剥了个自家摊子上的橘子吃，被母亲发现，揪着耳朵作势欲打。更小的孩子踮着脚尖看卖零嘴的小摊，被拉走时还咬着手指头频频回头。

“新鲜的萝卜哎，可好吃，老是好吃……”

“新砍下来的柴咯！”

“面人！现捏的面人哎！”

好个热闹的集市啊。

祾歌脸上浮现出笑容，视线扫过卖力吆喝的小贩，讨价还价的买家，追逐厮闹的黄狗，最后落在几个男人身上。

领头一人，膀大腰圆，看上去又黑又壮，腰间挂了柄大刀，他身后跟着个穿白色圆领袍的少年，背对着他们，看不清容貌，但是露在外面的一截脖颈白到发光。

这时，那壮汉却忽然有所感应似的，猛地扭头看向他的方向，双目如炬，眼刀极其锐利地迸射过来。

他满脸凶煞，一道刀疤横贯颊面部，一脸怒张的络腮胡更衬得他凶神恶煞。

就在这时，符华章来报：“公子，枭正阳到了。”

祾歌放下帘子，脸上无喜无悲：“传。”

雅间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听上去倒是不疾不徐。符华章打开了雅间的门，只见一个做男装打扮、英气勃勃的女子走了进来，对他作揖：“早就听说燕王生得俊美无俦，今日得见，果然是人中龙凤，正阳佩服。”

祾歌并未起身，只是倨傲地点点头，命人赐座。他神色并不热络，枭正阳猜测他是因为被胁迫而来，所以心中有怨气。毕竟他作为皇长孙，在宫内被几代皇帝娇惯着长大，平时嚣张惯了，猛然被人威胁，他自然会不悦。

枭正阳施施然坐下，符华章给她沏茶。她浅浅地尝了一口，神态自若地夸赞道：“好茶。”

祾歌倒也不想和她废话：“枭将军专门请我从京城赶来，不是为了讨这一杯茶喝的吧。”

“当然不是。”枭正阳将茶杯放在茶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对祾歌一笑，不疾不徐地道，“我当然是想送殿下一场机缘。”

她向前俯身，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殿下本是孝敬皇帝的独子，乃是大唐的嫡长孙，按理说早就应该继承大统。可是武氏和伪皇嗣把持皇位不放，反而将殿下排挤得无处可去，殿下就当真甘心吗？”

祾歌低下头，拿火箸拨弄炭块：“主少国疑，我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所以我才说送殿下一场机缘。”枭正阳笑了起来，“若殿下与我们合作，拨乱有功，到时候谁还敢质疑殿下的地位？”

祾歌身体向后仰了些许，撑着下巴，盯着她看了一会，才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我能要什么？不过是从龙之功，来洗刷我萧氏一族的冤屈罢了。”枭正阳一声苦笑，神色有些悲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所以你我何不结盟，到时候各取所需，岂不痛快？”

祾歌闻言，只是挑了挑眉：“那你的倚仗是什么？娘子关的地势，还是这里的承天军？如果只有这么点，咱们大可不必谈下去了。当年越王之乱，那么多宗室都输得一败涂地，只凭一支承天军，可是远远不够。”

“一支承天军不够，可是如果当年的宗室再度联合起来呢？”枭正阳笑容逐渐冷酷起来。

祾歌闻言，只是嗤笑：“当年的越王都没能让他们赶来，你能有什么能耐。”

“他们不来也得来。”枭正阳得意起来，“因为我有他们和越王串通的证据！”

哦？

祾歌在心里一声冷笑。

重头戏终于来了。

枭正阳就是拿他和柳季卿的往来书信要挟他，因此祾歌认为，如果真的要起兵，枭正阳势必需要盟友。结合柳季卿纪王一脉的身份，还有枭正阳要挟他的手段，那么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这才是祾歌走这一趟的根本原因。

只要把书信往来交给女皇，再怎么样女皇也不会拿他开刀。不是因为他受宠，他还没自信到自己在女皇心里的重要性，能重到和权力抗衡的地步。真正的原因是他身份特殊，嫡长孙这个身份，在天下读书人中还是多多少少有些效果的，更何况，他还有与众不同的胎记和预言加身，是天生的祥瑞，女皇可是很迷信的。

所以女皇绝不可能直接杀了他，那样无异于激起人怨，这可不利于新朝的稳定。她还要留着皇嗣和他，用他们叔侄安抚李唐旧臣。所以他们叔侄暂时一两年应该不会有性命危险，顶多就是挨打、罚俸、软禁这种钝刀子而已。

可是对于其他的李唐旧臣，那可就不一定了。

首先，新朝初立，女皇需要杀鸡儆猴，来树立新朝的威信。

其次，女皇可是对宗室不满已久，远的不提，就说三年前的越王之乱，还有那封《讨武曌檄》。作为孙儿，祾歌的太了解女皇了。她现在无人可用，以至于启用上官婉儿、厍狄氏甚至燕筠青，所以面对骆宾王的辱骂，女皇不敢发作。

然而不敢发作，就意味着她真的没有一点点怨气吗？

当然不是！

君不见，女皇大开杀戒，正是从《讨武曌檄》广为流传之后吗？

既然把残暴嗜杀的罪名往她身上扣，她不好好利用，怎么对得起这口黑锅呢？

这封檄文，真真正正把女皇的疯劲儿给激发出来了。

所以她不会杀祾歌，却一定会杀那些越王余孽。因此，祾歌才一定要冒着性命危险，找出捏在枭正阳手中的证据。

旧臣辞官职，新人未长成，祾歌不能容忍女皇再这么杀下去，给她的那些花瓶男宠、草包外戚腾位置了。

见他沉思，枭正阳倒也不催促，只是低头品茶。

沉吟过后，祾歌开了口：“合作，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既然奉我为主，就要以我为尊。”

枭正阳眼中闪过几分轻蔑，却是点头道：“这是自然。”

“五日之后，我们会在承天军大帐，会见各路诸侯，还请殿下不要迟到。”枭正阳微笑，“除此之外，我们的人还会拔掉那些武逆的爪牙，攻占城楼，将娘子关彻底变成我们的天下。”

祾歌走了下神，忽然转了转眼睛，道：“那后路呢？”

“这个自然也有。”枭正阳端起架子，说道，“当年柴家镇守此地，早就暗中挖好了一条密道，可以直通城外。等到殿下与各路诸侯会面，我会将密道指给殿下看。”

祾歌点点头，又道：“还有一件事。”

“什么？”

“燕筠青。”他言简意赅地说，“归我了。”

枭正阳大笑起来，调侃道：“原来英雄也难过美人关啊。”

“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宫里也没有几个。”祾歌淡淡地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着一个女子出门？”

枭正阳抬眼看了他一眼，心中升起不屑。不过他纨绔一点也好，越没主见，就越好掌控。

两个人又客套了几句，枭正阳起身告辞。为表诚意，祾歌站起来送她到雅间门口，看着她慢慢消失在楼梯拐角，然后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

五天，只剩五天时间了。

啊，说真的我觉得写起来有些吃力。

关于时间线

12.3（乙巳）于娘子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