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陛下，二公主在殿外求见。”华伦快步走上高台，伏身在皇帝身侧低声道。

皇帝侧过头，“缦儿不是一贯不喜这样的场合么？尤其……”不喜踏足这皇后殿……

华伦端起酒壶，为皇帝斟了一杯酒，低声劝道:“许是公主过了十六生辰，懂事了许多，又或者得知纪大人在此处饮宴……”

“也罢，宣二公主入殿罢。”

皇帝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一袭赭红官袍的少年身上，看来，他的缦儿，纵使贵为大夷的公主，素常眼高于顶，终究还是逃不过眼前这才俊。

皇后坐在其旁，将皇帝与那贴身太监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悦，弯眉望向立于殿前的华裳少女，抬袖，扬手邀请:“缦儿来了，快，坐本宫身边来。”

秦缦冷着脸伫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身上那件嫣红的鲛纱裙裳刺目得紧。

“皇妹，许久未见，这容姿，倒是越发姣美了……”秦倾举起酒盏，拍了拍身侧的软垫，“快过来，让皇兄好好瞧瞧。”

“呵。”秦缦瞥了眼秦倾和皇后中间空出来的那个位置，不屑地抖开宽大的芙蓉广袖，转了个身，兀自坐在了皇帝的另外一侧。

而这个位置，可以离纪风月最近。

皇后脸上本就虚假的笑容瞬间僵住，秦倾偷偷瞟了眼自家母后，颇为不自然地掩袖清了清嗓子:

“好啊，皇妹长大了，见着纪大人便挪不开眼了。”

纪风月搁下酒盏，拱袖，“殿下慎言。莫因微臣，而误了公主清誉。”

“这……”秦倾尴尬地挠头。

皇帝瞬间拉下脸，沉声怒喝:“太子，让你跟在纪风月下江南的这些日子里，倒是没点长进，仍旧这般口无遮拦。”

秦缦也不客气，漫不经心地拢了拢袖，轻慢地笑道:“莫不是江南风景独好，皇兄忙着品鉴美人，无暇向学了？”

“你你你，皇妹怎能这般说话呢？”秦倾憋红了脸，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又对上了自家父皇颇为失望的眼神，心里一慌。

他忙求助地望向纪风月，却发现对方面色平静，恍若未闻。

皇后搁下玉箸，再度朝秦缦挑起了嘴角，“缦儿，明日便是柔妃的生辰宴，本宫请了陛下的旨意，特意广邀天下有才之士，不少还是皇室贵胄，届时可要好生留意一番。”

“不劳娘娘费心，缦儿自有打算。”秦缦说着，目光毫不避讳地缠绕在不远处坐着的纪风月的侧颜上。

皇帝一把摁住了身边皇后的手腕，沉着脸摇了摇头。

皇后赶忙闭了嘴，示意身侧侍立的筱青倒酒。

给皇后杯盏中倒了酒后，筱青收手，转回了原来的位置站好。

秦倾不经意间抬眼，悄然扬了眉，自个儿下了江南此番回来，竟不知母后身侧侍奉的宫女竟换了。

不再是那死人脸一样的曾嬷嬷，倒是个美貌文静的娇娘子。

筱青注意到仅离自己一步之遥的某个青年露骨的目光，下意识攥紧了衣袖。

辰溪殿外，小九瞥了眼身边的春晓，“你先回去，明日早些过来姻缘树下候着，我有些布置的事项再同宋公公商议一番。”

“那小九，你要早些回来。”春晓的眼中依旧有着散不去的歉意。

小九撇唇，挥袖，“走吧，赶紧的。早早睡下，明日莫要起迟了。”

同春晓告别后，小九又熟悉了一遍姻缘树下岗位的工作事项，这才放心离开辰溪殿，跟着指引走。

“美人，孤可喜欢你了，今晚乖些，明日孤便把你从母后那儿要过来。”

孤？这偌大的皇城里，还有谁敢自称“孤”？小九下班的轻快步子顿时沉重不少，这又是什么狗血桥段啊，哪家小宫女这么倒霉，遇到那个看起来就不大好惹的太子殿下。

小九蓦地回想起，白天要不是那个纪风月出言相劝，自己没有来得及朝那个太子行礼，怕是要被当场拖走打板子。

想想就毛骨悚然，她最怕疼了。

可，可眼下这……

“殿下，殿下请自重，若是娘娘察觉奴婢还不曾回殿服侍，怕是要……啊!”

布帛撕裂的声响。

小九听得心惊肉跳，她总觉得这宫女的声音有些耳熟，僵着身子扭过头，望向那条幽深狭窄的巷子，说是巷子，倒不如说是宫宇之间隔着的一条可怜的缝隙。

看不清啊，小九抓紧了衣袖，心快要提到嗓子眼。

她这时候要是过去了，惹怒了太子殿下……

啊不管了，万一那个宫女不是自愿的呢？

那必然要想个妥当的办法才行。

小九转了一圈，快要把地砖掀起来也没看到一块合用的石头。

低眼，小九咬着牙，狠狠心，一把拽下细长的腰带，猫着腰一步步靠近那条甬道。

“啊，不要这样，殿下……不行……唔!”

“啪!”一个用力的耳光声让小九越发肯定这个家伙居然霸王硬上弓，可恶!小九赶忙加快脚步，冲向声音的来源。

“多少宫女都等着孤宠幸，你个贱婢竟还敢咬孤!别忘了，孤只要想，你那个妹妹的小命……”

“不，求殿下放过妹妹……”原先的女声已然变成了低声啜泣。

小九听得火冒三丈，该死的狗男人，管他是什么殿下不殿下的，人渣就是人渣!

空中的乌云散开了一些，借着微弱的月光，小九总算看到了那个青年模糊的轮廓，屏住呼吸接近他身后，小九费力地踮起脚尖，拉起绳子便要自后头勒住他的脖子。

“呃!你是何人!胆敢……咳咳……”青年极度愤怒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

“快!快点，我要撑不住了!”小九低估了自己这个小身板和一个比自己高且年长的青年的力量，只好冲着地上的宫女大喊。

“多，多谢，”地上的女子带着哭腔，随即艰难起身。

“想走？没那么……容易!”青年话音刚落，小九就感觉自己被他一把撂倒在地。

背后传来了剧烈的疼痛感，小九捂着腰直抽气。

身上被青年狠狠地踹了好几脚，小九已经疼得发不出声音。

“啊!”还没来得及跑几步的宫女惊叫了一声，身上仅剩的一点布料也被扯下，连带着及腰的长发被青年一把揪住，一路拖拽着便要出那甬道。

“不，不要……”

小九张了张口，却喊不出声音。

“啧，真是笨。”一个极为熟悉的男声如同清冷的月光，一点点散在耳畔。

这边话音刚落。

方才那个嚣张的太子殿下应声倒地。

怎么回事？

谁？

一双瘦削却有力的胳膊将自己拉起，小九刚刚站起身来，方才的那个宫女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情况，抓了把破碎的布帛披在身上，上前来搀扶小九。

小九眼看着三人就要暴露在宫巷外，没有犹豫，腾出手解下外衣，递给左手边的宫女，“先穿这个吧。”

“多谢。”

光线昏暗下，这女声，听着越发耳熟了。

月上中空。

靠在宫墙边，小九揉着腰，实在撑不住，疼得瘫坐在地。

“呐，用这个。”

少年丢在自己怀里的那个瓷瓶已经是老熟瓶了。

小九打开瓷瓶撩起了单衣的上摆，借着月光查看腰间的伤势。

一旁的少年转过身，耳尖染了些可疑的红。

“我来帮你吧。”一旁女子正披着自己的鹅黄外衣，一头长发凌乱不堪让人看不清脸，但那一对眼眸透过长发隐隐约约透露着关切，关切之余又多了几分心痛。

小九抬眼，随即闭上了眼，亦不让自己眼中的热意散发。

“姐姐。”她止不住地轻唤。

“啊，筱玖，我弄疼你了么？”

小九确认自己已经控制好情绪，才重新睁开眼，“我自己上药就行，筱青姐姐早些回皇后殿里，莫要被人察觉了去。”

沾了药膏的指尖一顿，筱青抿了抿唇，扫视着小九那件简陋的白色单衣被撩起时露出的伤口，面露悲伤，“都是我连累了你。”

小九拢紧单衣，“时辰不早了，快，快些走，再晚便要碰见巡逻的侍卫了。”

“你走吧，这里有我。”身边的少年已经背对着自己，话却是对着筱青说的。

“你保重。”筱青瞥了眼少年，又深深地看着小九，极为不舍地起身，她转身离开的时候，连步伐都有些踉跄。

“姐姐自己莫要忘了上药，尤其是脸……”那样好看的脸，可莫要留下伤啊……小九垂首，有些沮丧。

“哗啦”一声，少年一身锦蓝华服铺开在地，难以想象他竟然这个点出现在这里，还同自己席地而坐。

“能走吗？”少年别过头，冷静询问。

小九看了眼他虽然比自己小一岁，但这阵子不见，个头已经开始窜了不少，瞧着竟快要与那位光风霁月的纪状元郎没差多少了。

少年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背。

“还行。”毕竟小九实在不能接受一个比自己小的弟弟试图背自己回去的行为。

说起来自己今天从白天到晚上经历的事件实在太刺激了。

竟有些缓不过来。

同时也为自己感到庆幸，还好自己没有装作视而不见离开，还好眼前的少年及时出现，不然，她在这个世界的姐姐，就要遭遇不测了……

“谢谢三皇子殿下。”小九自觉由衷之言。

对方的背却是一僵，随即发出了一声冷哼。

这是什么意思嘛？

“真笨。”

“啊？”小九疑心自己听错了，刚刚在那条甬道里，她就听到过这个声音，如今再听一遍仍旧有些诧异。

“自不量力，还想以卵击石。”三皇子殿下骂得更清晰了。

说来也是，小九赫然想起了那个被秦流敲晕在甬道里的太子人渣。

“那，那……”小九忍不住惊恐出声。

三皇子殿下回头，扫了眼小九恐惧的表情，“我先送你回去休息，那边我已经派人处理了。”

小九揪紧了衣领，艰难地点点头。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眼前这只曾经的小兔子，好像变得有些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