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芝彧进门，她把西瓜放在可折叠的圆桌上，齐千砚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把菜刀，他一手摁着西瓜，另一只手拿着菜刀往西瓜中间劈过去，又去洗了两把汤匙，分别插在两块西瓜上。
“冰箱里没位置放了，我们一人一半解决掉。”
何芝彧接过半个西瓜，低头“嗯”一声，就闷声吃起来，脑子里还一直循环着刚刚她自己说的那句话，反复给自己上刑。
小布丁时不时窝在墙角喵叫两声，头顶的吊扇吱悠悠地转，两人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吃西瓜，谁也不说话，何芝彧往嘴里送一块西瓜，突然想到现在大概下午两点了吧，还没来得及吞咽就开口：“你下午……”
哪知嘴里刚吐出几个字，西瓜汁就顺着两边嘴角留了出来，她赶紧闭上嘴，用手捂住，齐千砚见状，双腿一蹬，身体后仰，伸出手从后面的木桌上抽两张纸巾，他递给何芝彧：“你刚想说什么？”
何芝彧用纸巾擦擦嘴，终于抬头看向他：“我刚是想问一下你下午还要去上班吗？”
“三点半去。”
“只是在一家饭店工作吗？”何芝彧记得姜知影说他还欠着债，之前晚上在酒吧工作的他，白天还在洗车店兼职，那么现在应该也不单单只打一份工。
“晚上还要去烧烤店打工，离饭店挺近的。”
意料之中。
何芝彧看他手中的西瓜只吃了几口：“你不喜欢吃西瓜吗？这半天功夫才吃那么点。”
“不，我是怕我会不小心弄到衣服上，这西瓜汁水挺多的。”
何芝彧看着他身上穿着新衣服，手捧着西瓜离自己有二里地那么远，莞尔一笑：“至于那么宝贝吗？弄脏洗洗，洗不掉扔了，我再给你买。”
“那还真是得宝贝着，独一无二呢。”他说着还用一只手扯起领口抖两三下，嘴角噙着笑。
“另一件呢？试过了吗？”
“你来晚了，刚试完我就放到水里泡着了。”
“那怎么办啊？以后可能没时间来看你了，期末要统考，时间被学校安排得明明白白。”期末考试将至，何芝彧学校的高三作息表换了，她所在的班级是重点班，下午放学后得留下来上多一节课，周末还得统一去教室自习和周测。估计以后都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了，再也不能随便去哪溜达。但这句话她也就顺嘴一说，齐千砚就是一个行走的衣架子，估计披个麻袋都好看。
“那实在是太让人感到遗憾了。”
齐千砚说完把西瓜放在圆桌上，起身走向床边，从床上拿起手机，走过来还亮出了个二维码：“那加个好友吧，改天穿上拍个照给你看。”
何芝彧用手机扫过二维码，界面弹出来一个半绿半蓝的头像，一半是一颗茂盛高大的树，一半是一片清莹碧绿的湖泊，沐浴在橙黄的光辉中，不知是日出日落，构图不错，她心里默默评价。
发送好友申请没多久，微信里就弹出一句：【你已添加石见，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你拍照很好看，以后有想过系统地学习摄影吗？”
齐千砚浏览着何芝彧的朋友圈，里面全都是随手拍的风景照，没有文案，每一张照单是看着就意境无穷，除此之外，就是偶尔分享的音乐。
“我水平一般，只能算是个业余爱好吧，”何芝彧抿了抿唇，“反正，也不能当饭吃。”
何芝彧幼时第一次拿起家里长辈的手机，意外点开相机发现拍照这一功能后，每天的乐趣就是到外面随走随拍。长大后去买了几步关于摄影入门的书籍，学一些基本知识。她之前还存钱打算买个相机，可钱都被他嗜酒的父亲拿去买酒了，再就是父母都表眀不会让她走摄影的路线，毕竟家里已经出了个打鼓的姜知影，父母希望她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师范学校出来当老师。
尽管父母离了婚，但都很关注她的成绩，所以她努力学习，起码这样她的父母还会因为她的分数有所交流，还会偶尔奖励她一起出来吃顿饭，每次跟父母一起出来吃饭，她都会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父母还很恩爱的那个时候。
到了高三，再没有跟多时间到处采风，朋友圈最新的一张照片，还是来愈城路上随手拍的蓝天白云，那天的云呈龙卷风的形状，好似预示着风尘仆仆的路程。
何芝彧随手翻看齐千砚的朋友圈，无外乎都是一些推文宣传，有超市的促销活动，酒吧的驻唱乐队宣发，洗车店打折宣传……
满满的社畜味。
唯一一条与众不同的是最底下那条，照片是齐千砚和几位小朋友的合照，前面的长桌上摆满了各种奇形怪状的木雕，他在正中间，笑容明朗。
何芝彧看向一旁的木桌，上面东倒西歪着几块木头，刚才齐千砚在这里抽纸时，她就注意到了。
“你学过木雕？”
“嗯，大学时跟着一位老师学过一点毛皮。”
“现在还继续着还是？”
“没有，之前手受伤过，恢复好后就生疏了，”齐千砚站起身来，拿起一块木头打量一会儿，接着放进地上的黑色书包里，他把桌上的木头一个一个放进去，“现在这些都是垃圾，只是没舍得扔。”
齐千砚应该还是喜欢木雕的吧，何芝彧想起她在门口偷听时，他们谈论的话题就包括木雕，那个男的好像就是在劝他不要放弃木雕。
何芝彧不懂他为什么不坚持，按理说他是个独立的成年人，不像她还有父母干预一切，何况现在白天还有空闲的时间，手生可以多加练习，是因为木雕不能够赚钱，嫌浪费功夫？还是，因为心里有什么关于木雕的心结？
自那天后，何芝彧就回归到了往常的生活，每天埋头于题海中。有时行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远处与昨天一样的余晖，她觉得自己好像活在制定好的程序里，按照代码有条不紊地运行着。只是偶尔会卡bug,比如放学后故意绕远路到某家饭店看一眼忙碌的齐千砚，走到公园里摸一摸懒洋洋地趴在草地上的小布丁。
直到寒风无情地催她快步回家，她在风中再没见过他们。愈城的冬天就是干巴巴的冷，这里很少下雪，只有风呼呼地吹着，吹走太阳，吹走秋天，吹走时间。
何芝彧背着满满当当的书包，手上还捧着一摞书，他们得清考场了，期末考就在明天。何芝彧开始后悔没带行李箱来装书，她也没料想到光是发的寒假卷子就占大半个书包。考完试就放寒假了，假期的每一天还被老师安排有学习任务，那些书和卷子不得不全部带回家去。
一进家门，她就立马撒开书包和书，接过姜知影递给她的暖手袋，挤进暖烘烘的毯子里。
“过年回妈妈那？”姜知影端来杯热水放在何芝彧面前的茶几上。
“嗯，年后再去爸爸那。”何芝彧拿起水杯，边吹边喝。
“有什么可去的？我是不打算回他那了，年后我们乐队要准备比赛了，懒得到处活动。”
“你是怕爸爸说你这头紫发吧，他思想是改变不了的了。”
姜知影前段时间换了发色，在朋友圈发过八百张自拍，何芝彧点赞都点得手软了，妈妈是个追求潮流的人，观念开放，昨天跟她打视频，她还开心地炫耀着新烫的头发。
“他那个老古董是这样的，到时候大过年的又吵起来真的心累，给他发点钱就好了，他不是说过嘛，不认我，只认钱。”
何芝彧低头默默刷着手机，在她初三中考后，父母突然宣布离婚，姜知影果断选择跟母亲，想到父亲孤寡一人，何芝彧就选择跟父亲居住。她初三办理了学校住宿，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染上烟酒。在高一高二时，时常要分心照顾半夜醉酒回家的父亲，直到那一夜砸在身上的酒瓶，彻底打碎了过往慈祥父亲的滤镜，于是后来，姜知影把她接到愈城这里生活。
手机里弹出一条通知，是齐千砚发来的微信，何芝彧点进去看，那边发来一张照片。
齐千砚站在湖边，拿着手机拍自己在湖中的倒影，下半张脸被手机挡着，只留下微弯的眉眼，身上穿的衣服是那天没来得及看的新衣。
石见：【穿上了。】
知遇：【好看】
“知遇”是她的外公当时听到母亲在电话里口述她的名字，而不知道具体是哪两个字，就在给她的信里写这两字，她一直很喜欢，所有社交软件上的用户名都用这个。
想到刚刚被风冻红的手指，何芝彧在键盘上哒哒哒地敲出疑问。
知遇：【那么冷还穿短袖】
石见：【就脱了一下，现在穿上羽绒服了。】
很快齐千砚发来一张图片，里面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干净的手拉着一条红丝带，看得出来那边风很大，除了他手中的红丝带，其他树上的红丝带都高高地飘起来，而那张拉的直直的红丝带上，写着几个字。
“芝彧平安喜乐”
石见：【祝你期末考试顺利。】
知遇：【谢谢也祝你一切顺利】
就在何芝彧还冲着屏幕傻笑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来电者显示：妈妈。
“喂，妈妈。”
“芝彧，你寒假一定要去找你爸吗？”
“为什么要这样问？”
“是这样的，我改变注意了，打算到时候跟你叔叔回他老家过年，你要还跟我过年就不能去你爸那了，知影应该没问题，她是跟我的。”
所谓叔叔，是母亲的男朋友，何芝彧明白母亲的意思：她选了父亲，是个外人了。
“你当初应该选我的，毕竟，你才是我亲生的孩子。”
最后那句话被她说得很小声，但何芝彧听得出母亲藏在里面的嘶吼：后悔选那个男人吗？就因为他可怜？不相信人是会变的？
“嗯，那我就不去你那了。”
——“对不起，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