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口,何芝彧觉得空气开始凝结起一种微妙的气氛,所有感官被放大数万倍,她能听到自己和面前站着的人起伏的呼吸声,甚至角落飞虫煽动翅膀的响声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就是说说……”
“好。”
何芝彧抬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齐千砚,而他只是将门轻轻合上,接着通过门一个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我换件衣服。”
然后是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何芝彧将袋子放到一边,转过身往外望,远远地看见几间房间亮着白炽灯,除此之外,这里没和白天时的样子有任何区别,没人发出吵闹声。
“走吧。”
齐千砚背过身把门锁好,快步走到何芝彧跟前。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手臂上还绑有白色的绷带,头发扎成低马尾,随着步伐轻微晃动着。
走廊和楼梯间里的灯都是昏黄色的,只不过楼梯间的灯线路更不稳定,一闪一闪的,灯不是很亮,因而也不会使眼睛感到不舒服。
何芝彧跟在齐千砚后面,他下一个阶梯,她也跟着下一个阶梯,彼此始终隔着两个阶梯的距离。
“别碰扶手,不牢固的。”
齐千砚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何芝彧点点头,突然想到自己跟在后头,点头他也看不见,于是开口道:“好的。”
此时一声猫叫盖过了何芝彧的声音,循声望向大门口,只见一只橘黄色的小猫步伐轻盈,摇着尾巴走了过来,如同一个活泼的小精灵。
小猫在齐千砚面前停下,用柔软的毛发蹭了蹭他的脚踝,他弓着背稍微弯下腰来,用手轻轻摸它的头——应该是背上的伤使他蹲不下来,他的上衣很短,弓背时衣服被往上带,露出了背上的一截绑带。
“你先回去吧,爷爷出去一趟。”
爷爷?难道这是他小猫的小猫?那只橘黄色的猫似是听懂了,摇着尾巴又走开了。何芝彧一直看着它一溜烟爬上楼梯,消失不见。
再回过头,就对上齐千砚的目光——这是她从未见过的目光,温柔如水。这好像不太恰当,仿佛刚才的小猫抓碎了星空,一把洒进他的眼眸中,然后,他用这盛满星辉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
两人出了门就并排走着,刚步入的这断路路灯很是明亮,何芝彧想着要是着几个路灯的灯光能分一点到前面完全漆黑的路段,她就不用麻烦齐千砚了。
“我买了一些药和绷带,就放在门口,里面还有你的钱,应该不会被人拿走吧?”
“不会的,我们默认门口的袋子都是垃圾袋,没谁会这么闲翻别人的垃圾袋。”
顿了几秒,齐千砚转过头看了一眼何芝彧,开口又说道:“那些东西一共多少钱?我得还给你。”
“没多少钱,就当你陪我走一段路的路费好了。”
他不再说话,这段路灯亮堂的路很快走完,接着两人将要迈入黑暗之中,何芝彧打开手机手电筒,勉强照亮脚下前方的一点路。
“你人真好,我明明都惹你生气了,你还答应陪我走夜路。”
这里太过于安静了,何芝彧觉得不自在,没话找话随便说,但所说的确是心里话。
“曾经我遇到过一个也怕黑的人,也是这么陪着她走过夜路,你们都有共同的地方,就是相信我是好人。”
“这是事实。”
虽然她不知道他那一身伤是从何而来,搬家和辞职又是出于什么缘故,但看见他夜晚跑去饭店打一杯热水,月色下温柔地抚摸着小猫,毫不犹豫陪她走一段没有路灯的路,她就是觉得他是个好人,起码不是个坏人。
“随便你,你觉得我是怎样的人,那么你的面前就是怎样的我。”
很快这段暗无天日的路走过去了,前面的路灯正常亮着,并且道路旁还开着几个小商铺,齐千砚扔下一句:“我去买个东西。”就疾步进入一家小卖部里。
何芝彧低头将手电筒关掉,抬头望向那个小卖部,她印象里附近好像有一家小卖部是她小时候最爱去的,但不是这家,这家店叫“正兴”,不是记忆中的“福旺”。
齐千砚出来了,手上拿着一包烟。
何芝彧眉头微皱,因为她父亲的缘故,她总是会对抽烟的人很排斥,就算不当着她面前抽烟,只要身上沾点烟味,她都会对那人有不好的印象。
“你竟然抽烟?”
要真有抽烟的习惯,怎么他身上没有一点烟味?
“你很介意吗?”
“吸烟有害健康。”
“你说的很有道理。”
何芝彧真的很想对他说烟盒上面就写有这句话。不过,她还是憋住了,对方是成年人,抽不抽烟是他的自由,何况,他们连朋友都不算,又有什么立场教育别人呢?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着,沉默片刻,齐千砚突然将那盒烟扔向死胡同的垃圾桶里,不知是天黑的问题还是手臂受伤的原因,那盒烟没有扔中垃圾桶,而是擦过墙壁,坠入里面看不见的黑暗之中。
“你这是做什么?”
何芝彧真是越来越搞不懂眼前这个人的心思了。
“扔垃圾。”
齐千砚的唇角弯起浅的弧度,不咸不淡地说,随后插着兜,步伐闲散继续前行。
轻轻转动钥匙,何芝彧提心吊胆地打开门,看到玄关鞋架上那双紫黑色的鞋子,她不禁大吸一口凉气,小心翼翼打开灯,与此同时,姜知影也拉开房门,两人四目相对。
姜知影按压着脸上的面膜,看不出喜怒。
“去哪了?从实招来。”
何芝彧坐在凳子上换鞋,从容回答:“我还能去哪?这不是要月考了,在教室里留下来自习嘛。”
“那也不用留到这么晚,早点回家也是学一样啊。”
看来她还没发现有什么,何芝彧暗自松了一口气,她将书包放在沙发上,人也顺势躺了上去。看着亮丽天花板,想着“益源”里破损的墙壁。
“在教室里学习总归是不一样的,而且你放心,我是跟同学一起回来的。”
“真的吗?”
“骗你干嘛,我刚到这定居,人生地不熟的。”
何芝彧心虚地爬起来倒了杯水,她抿了一口水,假装若无其实说道:“对门搬走了,我才发现。”
“你再给我装,何芝彧。”
姜知影把手机甩在何芝彧旁边的抱枕上,而后双手抱臂坐在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何芝彧吓得差点没把口中的水吐出来,她立即将水杯放在茶几上,捞起手机一看。
正是和齐千砚的微信聊天界面:
【你妹替我支付的医药费,帮我跟她说句谢谢。】
上面就是一条转账,金额与下午在小诊所支付数额对等。
此时此刻的诊所里,齐千砚上身赤裸反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椅背。张道正在给他的伤口换药,缠好绷带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结束,齐千砚捡起一旁的上衣,一边穿一边道谢:“谢谢你了,张医生。”
“唉,小齐啊,你说你,怎么总是跟别人打架呢?我知道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气血方刚,也不能三天五头这样受伤啊。听叔一句劝,不好的朋友尽快绝交。”
张道语重心长地对眼前这个经常“光顾”他诊所的年轻人劝告着,他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平时看着挺好一孩子,就是喜欢干架。刚刚看着帮他换药时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张道于心不忍,可他就是这么野,这也不是第一次劝他了。
“知道了,张医生,那我先走了。”
齐千砚把头发从衣服里掀出来,拉好衣服下摆,撩开门口的帘子,踏入夜色中,走到那个放有垃圾桶的死胡同时,他停下来。
“怎么样?肖寻宴,烟还可以吗?”
一位同样一身黑的男人悠闲走了出来,他比齐千砚矮一些,寸头,脖子上挂着粗项链,他深深吸一口烟,朝着齐千砚的方向吐出去,慢慢笑起来。
“牌子货啊,你说呢?”
他往齐千砚的位置走过去,把烟灰弹到着他的鞋子上。
“你买烟给我,不就是为了不让我出现吓着那女孩吗?那女孩是你的谁啊?好眼熟啊哈哈哈哈。”
“你打听她干嘛?有我‘孝敬’你们不就够了吗?”
齐千砚冷冷瞥一眼肖寻宴。
“表哥关心一下你不行吗?再说了,你对我家做的事,就是把你的命‘孝敬’过来,也是应该的。”
肖寻宴观察着他的表情,发现竟然看不出任何东西来,他最讨厌看到他若无其事的样子。
“那位小妹,是不是姓何?在二中……”
话还没说完,齐千砚就一只手掐着他的脖子,将他重重推向墙上,肖寻宴手中的烟滚落在地。但他像看破什么似的,脸上看着丝毫不惧怕,反倒咧着嘴笑得很开心。
"你那么紧张干嘛?依我看啊,她好像不记得你了喔。"
“我警告你,我与你家的罪孽,我认了,也会偿还。你要是真觉得我这条烂命解恨,你就尽管拿去,但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与此无关,也请您、别、惦、记、着。”
最后一句话,每说出一个字,齐千砚手就抓紧一点,直到肖寻宴把两只手痛苦地掰开他的手,他才慢慢把手松开,留下一道红色的掐痕。
肖寻宴边咳嗽边贴着墙滑下,坐在地上缓了一阵,冲齐千砚拍拍手,沙哑着,口中念念有词:“我的好弟弟可真是仗义啊!我听着好感动啊!”
齐千砚面色冷凝,微微低头淡漠俯视着他,眸光幽深似潭。
“你好像格外对她们两姐妹有感情,以前为那个姓姜的受处分,现在又为那个姓何的掐你哥。”
“你还不承认你骚扰姜知影的事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