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心莲是清理部的逃兵。

“我原本也是清理小队的队员……那支队伍，叫白熊清理小队。”楚心莲说。

“看不出来啊。”余醉应和着，话里有隐隐的赞赏之意。

如果不是灰豹清理小队这种欺软怕硬的东西，而是像狸猫清理小队那样，团结一心，冒着生命危险猎杀异种的队伍，余醉还是心生敬佩的。

“但后来我坚持不下去了，我逃走了。我破坏了自己的身份卡和副脑，破坏了定位芯片，逃到了036号聚集地。”楚心莲继续说。

“原来那个地方叫036号聚集地。”余醉喃喃。

楚心莲淡然道：“你不问我为啥要逃吗？”

“你会说的，我想让你顺其自然。”余醉微笑。

楚心莲怔了怔，又说：“我其实并不是人类。”

虽然余醉也往这个方向猜测过。

毕竟楚心莲说过她不吃肉罐头只吃营养液，如果是人类的话，恐怕多数情况下会选择口味更好的肉罐头。

喂，那可是有肉的罐头耶。

可人造出来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只需要一点营养来维持基本的活动就行。

但余醉并不打算捅破。

余醉忆起苍远星上也有很多人造人，复制人，还有专门用于从事高危工作的机器人，他们虽然不是人类，却也有如人类一般的心智。

有的甚至能表现出和人类一样的感情，会嬉笑怒骂，会悲伤或狂喜。

但他们几乎都非常自卑，总不乐意被当做非人类看待。

因为同星际里大多数星球一样，苍远星也是个人类中心主义的星球。

这也无可厚非，E级公民也不乐意被当众揭穿社会阶级，家务型机器人也不喜欢被拿去和军用型机器人比较。

余醉想着，或许楚心莲并不希望别人知晓她的身份。余醉尊重这一点，她从自己备受蔑视的E级公民身份里，品尝到很是相似的滋味。

余醉随便地“嗯”了一声，好似对楚心莲是人是鬼是机械都不在乎。

楚心莲垂下眸：“我是清理部制造出的净化型机器。”

她顿了顿又展开来细说道：“人类很脆弱，被异种伤到后有很大概率会被污染，接着就是异化成异种。有一段时间，清理小队的死亡率很高，因为他们一旦处理伤口不及时，就会被清理部的上司勒令自尽。”

“离谱。”余醉评道。

楚心莲笑了笑，似乎想要缓和气氛：“然后我就被制造了出来。我有一个功能，能够通过触碰人类，将人类的污染吸收到自己身上。”

“那你自己不会受影响吗？”余醉问。

“会是会，可我的身体只是一堆机械而已，我被污染得再严重也不会变成异种。”楚心莲道。

余醉沉默了一会儿，说：“但你不可能无限地吸收污染，不存在这样的容器。”

楚心莲风轻云淡，仿佛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是的，所以我的命运就是无法再吸收污染后，被清理部当做垃圾处理掉。”

“所以你逃了？”

“不，我逃走的原因不是这个。”

楚心莲停止了手头的动作，扶着余醉坐起来。

两个女人在炎日下对坐着，一个眉眼低垂、文弱端庄，一个眸光似刀、锋芒毕露。

楚心莲柔声道：“因为我发现我无法融入白熊清理小队的氛围。”

余醉接住了她的意思。

楚心莲的意思是，她无法融入人类。

余醉没有打断她，楚心莲自己说了下去：“为了让我更好地吸收人类身上的污染，我必须是个具有无私奉献精神的女人。我的程序就被设定为温柔体贴，不争斗，不违抗，接受人类的一切，尤其是肮脏的那一部分。”

余醉不是原主，现在的余醉和楚心莲并没有那么熟，交情也谈不上很深。

但余醉听到这些话还是一肚子火。

她一向讨厌来自别人的规训，尤其是“美德”上的。

“有点奇怪，既然你这么温顺，更应该和人类的关系处得很好才对。”余醉压住心里的恶心，波澜不惊地说道。

“是，我在白熊清理小队服役期间，大家都很喜欢我。”楚心莲片刻地陷入回忆，转而她难得地露出了痛苦与焦躁，“但我……有点不喜欢他们。我不想再无私奉献了，我嫉妒人类，我想和人类一样肮脏，我想有自己的欲/望。”

楚心莲移开了目光：“于是某一天，我的副脑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写着：到陨星镇来找我，我能修改你的程式。”

余醉警觉：“谁发的？”

“上面的署名只有两个字：妈妈。”楚心莲讷讷道，旋即又笑起来，像是自己讲了个很冷的笑话。

妈妈。

楚心莲不是人类，这里的“妈妈”，指的应该是她的设计者。

之所以不留原名，估计是怕暴露身份，被清理部追查。

“所以我逃了，逃到了这个地方，一直躲在036聚集地，然后准备着前往陨星镇。”楚心莲说，“我想……改变我的程式，我不想再当自己了。”

余醉不答，她怕说错什么。

因为她真的对陨星镇一无所知。

真是奇了怪了，这个地点应该对原主来说很重要才对，为啥她连一点相关的记忆都没有继承下来？

“可是，你和韩京从陨星镇回来后，都对那里的事情缄默不言。韩京更是对你起了歹心，把你监禁去了棚屋。”楚心莲突然抬头，“余醉，陨星镇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且为什么你从棚屋里出来后，性情大变，好像换了个人似的？”

余醉哑然。

原来楚心莲也并不清楚原主知晓的秘密的具体内容。

“这个，暂时还不能说。”余醉镇定自若。

楚心莲的脸上飘过一缕不易察觉的失落，但转瞬即逝，很快她恢复了平静温和的样子。

余醉猜，这恐怕是她的默认表情。

“走吧，我要去收集肉，再采点杂草回去，这样就可以开始种植蔬菜了。”余醉起身，朝着邹芸的方向走去。

邹芸还没有全然失去人类的身体，她只是部分异化了。余醉用匕首割下异化的那部分肉，留下了她作为人类最后的部分身躯。

余醉不太想要用人肉来合成催长剂，那样种出的作物她自己吃着也有点心理负担。

挺奇怪的，余醉在这一点上竟然很有底线。

余醉采集杂草的时候，楚心莲还在呆呆地盯着邹芸的尸体看。

“我有一点想不通。”余醉朝她的背影发问道，“邹芸为什么不知道她自己吃掉了异种？”

“她那时失去了意识，详细说来就是她作为人类的意识被作为异种的意识替代了。”楚心莲解释。

“原来如此，怪不得邹芸当时说她是昏迷了，醒来只看到了队友的尸体。”余醉在脑子里慢慢理清楚了狸猫清理小队发生的事情。

在长期与异种的周旋中，邹芸早已被污染了。

她的身体逐渐由人类转变为异种，尽管她本人一无所知。

尔后，在狸猫清理小队与异种的那场决战中，邹芸暂时地失去了意识，仅保留作为异种的本能在行动。

她杀掉了另一只异种，甚至可能杀掉了自己的队友，然后在难耐的饥饿下，吃掉了异种。

随即邹芸彻底昏迷过去，再醒来时，她又变回了人类。

邹芸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她的队友牺牲了，她要报仇。

她与一个早就进了她肚子里的异种斗智斗勇，追猎着已死的敌人，却不知她已变得和她的敌人无异。

随即，邹芸求援求来的灰豹清理小队，用一发土制手/枪的子弹射穿了她的头颅。

余醉从废墟里刨出几片布料，用系统合成出一个布袋子，再把她收集到的肉和植物都放了进去。

这还不够，余醉还把废墟里有的钢、铁、齿轮什么的，以及战场上遗留下来的武器，也都塞进了布包。

而楚心莲则搜索了一下陈霄和赵冬生的尸体，将一个方方正正的小白盒收进了自己包里。

两人的收集工作都完毕后，便一同往036集聚地走回去。

一路平安，两人没多久便重回了聚集地。

到了聚集地，余醉便厚起脸皮找居民们问起话来：“你好，请问你知道哪里有种子吗？”

“什么种子？”正在洗衣服的老大爷以为自己又耳背了。

“种——子——，蔬菜种子，瓜果种子。”余醉拔高了声音。

“喔，咱家就有啊。但是丫头，你要这玩意儿干啥呢？”老大爷愁眉苦脸。

“还能干啥，种地呗。”余醉道，“全宇宙最帅的大爷，您行个好，给我这个小丫头一些种子吧。”

“我这儿可多了，但是你……要种地？真的假的？”老大爷朝屋里钻去，“前三年的时候还能种种，但现在这天这么热，这地早旱了，根本不可能种出来的。”

“没事儿大爷，我就种来玩玩。”余醉笑道。

讨到种子的余醉提着布包，开开心心地往自己的棚屋走去。

“但愿你真能成功。”楚心莲说。

“会的会的，但我得先睡一觉。”余醉挥别楚心莲。

余醉开门进屋，将布包里的垃圾都倒出来，再把全身的武器都整整齐齐地摆到了桌面上。

双刀和匕首各一把，垃圾喷射器两台，镭射步枪一把，土制手/枪一把。

量子光刀她也带回来了，但她发现使用这把光刀需要权限，只有清理小队的人才能使用。

可惜了，好武器无法佩在一个战斗好手身上啊。

余醉将肉放到了窗边，让炙热的阳光能照射到，沉闷的热气能加速它的腐烂。

接着她冲上二楼，几乎是跃上了床铺。

余醉疲惫酸痛的身躯像烂泥那般瘫软在床，随之她的意识也远去，深深沉入梦乡。

而与此同时，全无困意的楚心莲正坐在自己棚屋的桌前。

她正全神贯注地摆弄着一个纯白的立方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