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迟归月出声喊道。

李尧光修长的手指稳住木轮椅，微侧过头。

迟归月：“既我已来，定要做些什么……”

再往外走，就要被李尧光送出府了。

李尧光默然将头转回，停了一会儿，他拨动轮椅来到廊侧栏杆边，看着沿着瓦檐滴落的水珠打在廊外的花叶上，然后流入花芯。他开口道：“那师姐便与我说说山海宗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吧……大家都如何了。”

李家势力盘根错杂，情报之事上不会输于山海宗，山海宗内外所发生的大事李尧光自然是知道的。他既如此问，必然是想问那些他情报上所了解不到的日常小事了。

迟归月当即会意，便道：“明珑师妹很好，每次外出任务都可以无伤而返。师弟放心……”

这么说，其实是怕李尧光担心，外出任务常常会遇见被敌方包围夹击的情况，明珑出去执行任务回来身上总会带点伤。不过好在这些伤都无大碍。

“……无伤而返。”李尧光微声重复这几个字，手指蜷了蜷然后缓缓攥紧，眉间也微微皱起。

见状，迟归月开始反思自己刚才这句话是否是哪里说的不妥，反倒引得师弟担心了。

半晌，李尧光重新拨动轮椅向前，向李府府门而去。

可又在即将出府门前停了下来，他终是将那话问出：“师妹每次外出任务都会与祝泽师弟一起是吗？……听起来他们感情很好。”

“他们……”突然如此问，迟归月一时未想好该怎么去回答问题。

“他……们。如何了？”迟归月才一开口，便又被李尧光追问着。

“每次任务回来，师妹会去连翼峰与祝泽师弟说说话，与从前比并没有任何变化。”

闻言李尧光攥紧的手骤然松开，可却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他眉间肌肉抽动一瞬，手缓缓盖在膝盖处，然后越捏越紧……

“师弟你的腿是新伤，不如先随我回一趟山海宗，鹤仙兴许还有办法。”

这句话将李尧光从万千思绪中拉回，他轻笑了声，然后这笑就一直挂于他嘴角，客气又疏远。

李府大门有一道高高的门槛，他的轮椅只能到这了，他停在门内，开口道：“迟仙长还请回吧，李某如此便好，就不劳烦山海宗的其他仙尊了。还请仙长为李家带去话。‘李家虽经波折，但无碍大局，还请各仙门放心’。”

“师弟……”迟归月无奈道：“李家之事或许我可以帮你代管一段时日，等你回山海宗将腿治好，再回来这……”

一直等在门外的那四名迟归月带来的弟子见自己师尊出现在李府门口，自觉重新站回到迟归月的身后。

“不必了，李某只是凡间一瞎眼残腿的世家之主，且李家向来无意与仙门有所牵扯，族内的事情我不日便能处理妥当……各位仙长请回吧。”李尧光说这话毫无犹豫，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从小一起长大，迟归月又怎可能看不懂她这个师弟。他从小天资过人外貌出众，不管在哪里都是焦点的他，假以时日有望飞升。从前都是他站在高处看他人。可骤然被唤回家中，如今连腿也被折了，他又怎可能释怀得了？

他既如此开口了，那便再无劝动的可能了。

迟归月紧紧握着绮霜剑，站了会，只好说道：“你既是如此想法，那师弟日后定要多多保重自身，莫要硬撑才好……”

五人缓步离开的脚步声传进李尧光的耳中，一步一步。

在走到第四步时，他终是忍不住开口喊出：“仙……师姐！”

音还未落，迟归月便回过了头望向他。

李尧光顿了顿，才开口道：“我这副残破病容之姿就不要让师妹知晓了……”

迟归月眼眸悠悠垂下，视线刚好落到李尧光的腿上，心脏骤然一紧。

没有听到迟归月的回答，李尧光再次微声问道：“可以吗？”

*

“师尊……”

跟在身后的弟子有些担忧地问道：“我们当真要去雾城李奉成府上？”

就在刚才探子传信给迟归月，发现了关于李家新的消息。

李尧光的叔父李奉成在那次伤了李尧光之后与妖族来往愈加频繁，但让人奇怪的是，李尧光虽早已派人暗中将李奉成的府邸围住了，却迟迟再未进一步控制住李奉成。

像是被其叔父以什么人的性命所威胁着。且据悉前几年李尧光的三姐失踪之事，似乎与这李奉成也有所关系。而妖族接收到了消息正派军前往雾城援助李奉成。

迟归月手里握着绮霜剑在前一步一步走着，步伐犹豫。

她身后的另一位弟子道：“师尊，这事关人妖两族，且李家向来排斥仙门，如果我们山海宗贸然进入李奉成府中救人，与之发生缠斗，难免会引起雾城百姓非议。这事我们是不是先回去禀告鹤仙长老比较好？”

“是啊，刚才李家主先是不肯将此事透露给您知道，后来更是明言拒绝了我们仙门的帮助，他也是怕您被拉入这世家内斗的浑水中。如我们再掺合进来，万一那李奉成事后恼怒故意挑拨雾城百姓与人族仙门离心，转投妖族，那这事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倒也不必行事如此谨慎，那可是尧光师叔！你俩要是怕沾染上是非的话你俩就先回去！”跟在最后的那名男弟子高声道：“你俩先回去禀告宗门这边的情况，我和正洲愿随师尊去李奉成府！”

“我们哪是这个意思！？我们也希望能帮到尧光师叔，可现下的情形不容……呃！”

“……师尊？”

走在较前的弟子忙着争辩，生生直接撞上了早已停步的迟归月。

本吵吵闹闹的弟子瞬间安静。他们循着迟归月的视线望去，却看见挂月的黑色夜空中，那恢宏气派的李府翘起的瓦檐之上，一本来站在上面翘起的檐角上的人正飘然俯身向下，紫色的衣摆被风掀起，为那颜色单调的古宅添了一抹异色。

再然后才刚被他们几人闹过的李府骤然又乱了起来……

他们懵然地回看向自己的师尊，却见迟归月刚还一脸愁容的脸瞬间舒展开来。

迟归月呼出一口气，顿感轻松不少，她对身后弟子道：“走，回山海宗。”

*

师姐来过了，让这寂静的古宅热闹了一瞬，然后走了，所以此地又归于寂静。

女掌事轻细的寻问声将李尧光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李尧光心中嗤笑自己一声，嗤笑自己直到刚才居然还在妄想着能独自占有风，而自己明明与师妹如今已是云泥之别，这些妄想早该被深埋进土底的。

他拨动轮椅转身独自去向里院，莫名的他想回房了，重新去擦拭一遍赤华和紫华剑。

在这里待的越久，越觉得自己修得这千百年的寿命未尝是件好事。有些人注定要用余下绵长的时光去纪念那十几年的美好，一遍一遍去描绘加深印象，深怕忘记。

可师妹，如今两地相隔，脚下走的道已不相同，她是不是其实早就不会想起自己了？哪怕一瞬。

今晚的风似乎格外的狂，将他的衣角和发尾都吹得扬起。

忽然府中大乱，女掌事在远处就开始在喊：“快保护四公子！魔族来袭，他们快要冲进府里来了！快，你们这队前去迎击，你们这些去保护……呃！”

女掌事的声音骤断，然后就是身体倒在地上的闷响声，一声，两声……

这种闷响声在持续响起，而且离他越来越近。

而府内的暗卫早已就位，就待李尧光的一声令下。

李尧光微侧着头试图捕捉那个在敢在李府中无法无天，将他的府中的侍从一个一个地放倒的狂徒的身影。

终于他锁定了那狂徒此时的方位——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李尧光的手悄然伸向椅内侧的按钮机关，只待那狂徒再近一步，就能让他尝尝胆敢闯入李府的下场……

可忽然，他身形一顿——不对，这个人的气息为何那般熟悉，可又有些不同。

手明明已经抚在按钮之上，可却迟迟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按下去。

就在犹豫这刹那，忽感眼前一温，一只手捂在了李尧光本就失明的双目之上。

呼吸微微一颤，大脑不自觉地就浮现出那抹紫影。

紧接着，那脑海中属于紫影的声音当真在耳边响起：“师兄……是我。”

两人的呼吸交织，捂在他眼上的手所传来的温度就像是在抚慰他的这双盲眼。

可对方的身上的灵流怪异，他不敢确定。按迟归月所说，师妹应是没时间来此的……

可来不及让他多想，对方的动作未就此停止。李尧光本能地想将对方推开，手却反被对方轻而易举地往下一压，连带被向下压地还有他的头也被压着往后仰起。

就在李尧光惊诧之际，一个吻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

挣扎在这瞬间停止，熟悉的气味将他整个笼罩，已到喉间的“明珑”两字被堵在口中。

他被由浅入深地被吻着，本来在推拒着的手也不自觉间被对方的手牵引带走，然后十指相扣；另一只手紧抓着轮椅扶手的边沿。

耳垂逐渐充血成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