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珑沉默了，她忽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变成了疑心如此重的人。

方才，在悯界拦住自己的时候。她也真的停了下来，明明那时候唯一有理由能去帮孔渊的就只有自己；明明就在前不久，孔渊为她背下了那么大的一条罪。然而她真就借着悯界的阻拦停下了。

不为别的，她是在等。想看看下一秒再下一秒，会不会有妖族或者魔族来救孔渊。

甚至直到刚才，她还在跟踪着他。

可如若不是他，那又是谁？

什么时候……能停止这种猜忌。

“会。”明珑缓缓抬眼，看向孔渊。回答刚才孔渊问出的最后那个问题：“如若你最后没有回来山海宗，如若你辜负了他们的信任，他们会恨你。如若你在外面过得太惨，他们会恨自己。”

如若你就是那树后的人，我会恨你。

这句话明珑终是没说出口。

她手腕轻翻，剑在她手里转动，随后被她横握在手，“给它取个名字吧。”

孔渊并没有第一时间接，只是呆呆地望向她。

“至少……别死在外面。”明珑别开看眼，“我还在等你的解释……你放心，你不在的这段时间，祈瑶师姐我亦会照顾好。”虽然祈瑶师姐其实也并不需要自己来照顾。

明珑知道他后面的这段路会很难走。但按道理来说，他应该能靠这把剑挺过来。

将剑又一次推向他胸膛，孔渊这才接下。

他看了看剑，又看了看明珑，试探着将剑拔出。

这剑果然是把神剑，如原书中写的那般剑气傲人，自有其独特光辉。

明珑侧目去看孔渊的表情，脑海中不禁忆起原书中男主给剑取名的片段：孔渊正对着初升的朝阳，眼眸中也被映入熠熠光辉，他凝视着剑，表情亦是对剑的欣赏和赞叹。毫无犹豫地，他道：“这把剑，就叫向昼吧。”

而此时大风拂荡，也看不见太阳。明珑将被吹乱鞭打自己脸的发丝拢去耳后。

原来也不是因为头发扰乱了视线才导致她看错。

孔渊此时的表情仍是阴沉着的，眼里在翻涌着沉荡难安的情绪。他看起来整个人是挣扎无比的，等了良久，他终于为这剑取好了名字，他声音也低沉几近沙哑：“就叫，问渊吧……”

随即他抬眼问道：“怎么样？”

可他身前人影已去，只有强风在此地呼啸，那件之前被明珑用剑截住的宗袍早就被吹不见。

*

回宗的路上，心脏狂跳不止，有一种被阴云笼罩逃不出的感觉。

在离宗不远处，明珑脚步渐缓，停了下来。

看着眼前像是等了她已久的几人。

李尧光和迟归月以及常辰，他们像是等了她已久。祈瑶师姐也在列。

常辰假咳了两声，含糊问道：“明珑师姐……你，你，嗯……让那魔族跑走了？”

明珑懂他的意思，道：“孔……那魔族太过狡猾，让他完整地跑走了。”

这话音落后，众人静默了半晌，其实每个人的心里此时应当都在翻江倒海。

终于，祈瑶默然转身：“如此就好，”她走了两步，又停下：“下不为例。终究道不相同，两相难融。”

这话意思很明显，这次他们也趁乱帮着孔渊逃出山海宗，逃过那些修者的追捕。但两族积怨久远，中间隔着血海深仇。而这次也是他们对孔渊的最后一次感情用事了。以后再见面，只为己族之利，再无其他。

此时最难过最难接受的当是祈瑶师姐，她做出的是最理智的抉择，在不久的将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将与魔族挥刀相向，在血海里翻滚挣扎，到那时，感情便是最不应该有的存在。

明珑无言，看了看将黑的天际，转头跟着祈瑶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回山海宗，走进人族的领地。

从那以后，祝莺的事也再无人提及。

孔渊像带走了明珑所有的黑暗面，而真正的真相对大多数人来说似乎又没那么重要了，他们也借着孔渊表明了自己对魔族的态度，这让明珑觉得很虚悬。

既然大家都是如此，那是不是自己也只需要隐在人群中就可以了？

师尊就是鸿衣杀的，自己已经报仇。目前剧情所有的崩塌也只是一时的，孔渊仍然是被逐出了山海宗，虽然不是因为铸魂烛的失踪而被逐出，但他再过几年就会如约回到山海宗，回到他们身边。

而人魔大战起因就是善良的人族抵抗外族入侵而引发的。

是不是自己只需要等着就好，等着迎接命运，等着这个世界的两位男女主角开启新篇章。或者干脆如原书明珑一样隐入人群，直至消失？

*

但显然，这种说服对自己并不起作用。

明珑躲在树上，看着远处的孔渊正在与百炼宗和合欢宗的几名弟子缠斗。

自从身份暴露之后，孔渊用的是他本来的魔族力量，显然更得心应手，他此时的境界明显也提高了很多。

不过一会，那两宗门弟子皆被打败，躺在地上呻吟。

孔渊勉强地支撑着身体走远了一段距离，然后躲在一块巨石后面，便没有动作了，不知是太累睡过去了还是灵力耗空陷入了昏迷。

而再往前，那就是不归山了。

自从孔渊被逐出山海宗之后，三宗五门甚至无门无派的散修都知道了他的大名。

他成为了那些想成名的修士的投名状，只要能将这个曾经潜入过山海宗，杀了大名鼎鼎的四世家之一的家主祝莺，害死迟逍遥的魔族击杀。那就能一跃成名。

就算不为名，他作为如此劣迹斑斑的魔族，亦是万千修者的眼中钉。

即使出了山海宗，但他的踪迹从来不是秘密，千万双眼睛都盯着他，实时传递着他的动向和消息。

他此时的处境倒和原书中差不多，只是又徒增了几条本不属于他的罪名。书中他是实在无处可躲。才自己踏进不归山的，最后杀穿不归山境界大升再调转过来自证清白，追妻祈瑶师姐。

明珑转回视线，看着地上哀嚎呻吟的那些被孔渊击败的修士，默数着，这是今天第七拨。

按平日的情况来看，这还没完，通常入夜之后，还会再有一拨修士前来伏击他。

果然，

明珑余光扫向自己身侧，有五人的身影悄然出现在自己背后。

同时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那人低咳了两声，道：“道友想必也是来伏魔的吧？一起？”

“……我是来看戏的。”明珑面无表情回道。

镜首低低笑了两声，撤开了手，直起身看向孔渊所在的位置：“早听闻孔渊身边有神秘人在保护着，好几次差点就能将他拿下的时候，却总被暗中人搅乱了局面。莫不是那位神秘人竟是明珑道友你？”

“不是。”明珑否认的极快。

明珑心里估量了一下，自己跟随至今也就有一次没忍住出了手。传言竟就这么夸张了，定然是那些能力不足的修者提前造势太广，没想到三下五除二就被孔渊击败，怕没面子，遂如此甩锅。

顿了顿，明珑又道：“我是在跟踪他，看他还有没有其他同党。”表情接近于冷漠。

“哦，这样。”

镜首身后的几人皆祭出符箓，是蓄势待发之势。

停顿了一秒，镜首又不放心问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放心了？等下打起来，不会有其他什么奇怪的人在背后偷袭吧？”

“不一定，”明珑回道。“我说了，我总觉他还有其他同伙，藏在暗处。”明珑无视掉那些看向自己的视线，一本正经地道：“不如等等呗，等确认他的同伙没守在他身边，再上也不迟。”

“是要我等他体力恢复？”

“抓活蹦乱跳的才有成就感不是？”

镜首沉默着看了她良久，他身后的人没有他的命令又不敢轻举妄动。

终于，他对自己身后的几人说道：“今日天光不对，不适宜伏魔，撤吧！”

“什，什么？！”他身后中的一人很是不解地问出声。

“能杀的了祝莺的人，杀你们也不会太费力。”镜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明珑的。

他转了个身背对明珑，道：“有意思……有时间来符生门坐坐？”

“不了，”明珑也起身从树上跃下，“你们门主不讨我喜欢。”

“呵，我也不喜欢。”镜首说完这句话，几人身形便消失了。

又静静等了一会，风轻轻拂过，她和孔渊两人之间隔得很远。

明珑叹出一口气，将积郁在心中的郁闷叹出。

到现在，她仍是没查到过关于宁戚的任何消息。

想了想，朝着孔渊方向走出两步，可忽然自己身后又一道人影出现。

“明珑师叔？！”是一道清丽还未完全褪去稚气的女声，“终于找到您了，师尊有事召您回宗。”

“知道了。”

明珑脚步骤停，最后又望了望孔渊所在的方向，他两之间的距离像是永远再走不近了一样。

*

在去见迟归月之前，明珑先去了一趟连翼峰医庐。

去见祝泽，自己在外平妖魔之乱，途中见到珍惜的灵药都会带回去给他。

此时夜已深，医庐那片却仍是灯火通明。

这几年，魔族势力渐起，隐隐有要压不住之势。而妖族在人魔两族矛盾又要再发之时，却是没再有其他什么动作了。

不止是山海宗内的弟子。外出完成任务遇见的受伤急需救治的其他宗门弟子，或者山海宗庇护下的城镇村民被魔族所伤的平民，都有可能在医庐出现。

避开了急来急往的好几拨人之后，明珑终于在最里间见到了祝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