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很平常，就好像随口一问，但游枳了解他，这狗东西，话中有话呢。

她抬眸，入眼男生劲瘦有力的腰线，白衬衫被束在黑裤里，纽扣规整又干净，一直扣到最上方一颗，再往上，是隆起锋利的喉结，轮廓流畅的下颌线，俊脸上表情斯文而坦然。

明晃晃迎接着她的目光。

若非此刻在考试，游枳高低得说一句：你可真是古希腊掌握阴阳怪气的神。

她偷偷朝林烬染呲了个牙。

“嘿嘛天儿，可不嘛，咱动医系男生可稀缺呢！和你们专业女生一样。”是一道陌生的年轻男音，挺活力满满。

游枳望过去，教室门口站着个白大褂小胖子，戴眼镜，一脸弥勒佛相，身高在林烬染肩膀左右，此时正举着个本子写写画画。

林烬染微微敛眸一笑，没再开口。

只是视线轻飘飘在游枳和班长之间转了两圈。

游枳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正观察着刚开口的男生。

他刷刷写下什么，递过去给学姐看。

学姐肉眼可见的不情愿，耷拉着脑袋打哈欠。

见学姐不理他，他抬腕看眼表，趣道：“哟时间到啦！停笔停笔吧，现在阅卷，你们可以走了。”

男生风风火火收了试卷，一股脑塞给坐在讲台上的傅教授，又叭叭跟他告状。

“哼！仗着比我年纪大就对我爱答不理！导儿您管管她！”

游枳：“……”

这师徒三人关系挺复杂的样子。

这时傅教授开口，笑呵呵退回六张试卷：“你俩什么时候能友爱一点？一天天的尽吵架。好了，这会时间还早，你俩阅卷，我带他们去实验室看两眼。”

“……”

原来牛马是真牛马。

游枳见识一桩师生较量。

傅教授不顾两徒弟满脸怨气，笑呵呵带六名考生，以及林烬染，出了教室。

“别看你们师兄师姐好像不和，两人关系好着呢，经常合伙坑我老人家。”

“天天打嘴仗，实际上焦不离孟，嘿，还真别说，跟小染和游枳一样。”

游枳：“……”

她瞪眼斯文内敛的林烬染，林烬染但笑不语。

游枳气哼哼：“您别瞎举例。”

其他吃过论坛瓜的同学：“……”

实验室跟两间教室合并那么大，东南分割，东有四个实验手术台，南有实验仪器，烧杯化学液体等，看起来很新，不像用过很久的样子。

足见学校对傅教授这个项目的重视。

傅教授站在一组实验仪器前，面容慈祥又轻松：

“今年有两个博士学姐毕业，她们已经拿到offer，实验室无法兼顾。把机会留给了你们这些小孩儿。

“刚才你们那俩，今年博一，我徒弟，同届考进来的。

“好了，大家自由参观，有什么感兴趣的可以问我，这些东西可别乱动。

“小染，你过来。”

林烬染轻轻应声，跟他去观察实验数据。

班长一直走在最后，视线默默落在游枳身上，此刻鼓着勇气上前。

“游同学，你暑假不回家吗？”

游枳侧目看他，面带不解。

“抱、抱歉，我是想说傅教授这边如果录取了，暑假就不能回家了。”班长干巴巴解释，耳廓通红。

游枳视线落在实验室这些仪器上，杏眸精亮，说话时唇角微弯。

“录取结果下来再说吧。”

游妈还在家等着她的男朋友打脸呢。

她现在就算想回，也没法交差。

她慢慢踱步观察着，班长称赞的声音传到耳边：“游同学这么厉害，一定可以录取的。”

游枳心不在焉听着，头一次发现班长跟窗外的蝉似的。

她正想着商业互吹一把。

林烬染清清淡淡的嗓音闯入：“你同学对你这么自信，不谢谢他？”

游枳咬唇翻白眼：“我谢不谢他跟你有关系，你就承认吧，来这么勤，是不是来窃取我院实验成果的？”

林烬染：“……你说对了，快报警抓我吧。”

游枳冷哼：“抓你脏我人民警.察的手，还是乖乖隔壁上手术台吧，那才是你的宿命，还能为科学发展做点贡献。放心，我主刀。”

林烬染对她拐着弯骂自己畜生的话免疫，双臂抱胸：“你主刀我半点放心不了。”

两人旁若无人斗嘴，班长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好在傅教授说结果出来了，叫他们去听。

隔壁教室，学姐和崔学长你推我搡，高效率阅完卷，分出排名。

“接下来面试，主要询问一些操作技能上的东西，不用紧张。开始吧，其他人先出去。”

面试官是师徒三人，外加一个林烬染。

他坐着，她站着，他考官，她学生。

游枳第一个接受不了，她举手：“教授，我有异议，外校学生怎么能当我们的面试官？”

傅教授无奈：“他今天不是学生，是合作伙伴，你们考进来了，后续还得和他对接项目。”

游枳：“……”

这狗比是不是背着她偷偷努力了？

游枳一脸不服气，整个面试过程气场全开，宛如参加一站到底，学姐问题还没问完，她的答案脱口而出。

面完试，游枳最后一个走出教室，接到阮雾电话，小黑今天没出现。

小黑是东校区一只流浪母猫，去年被他们绝育，性格很凶，经常收着它当外地盘，不让人靠近，也不轻易离开。

游枳顿时急了：“等我过来。”

林烬染见她面色匆匆跑了，眉梢一动。

游枳过去时，阮雾正蹲在树林里。雨已停歇，盛夏树林草木被修剪过，一眼能望到头，早晨落下的雨珠覆在短草上，结下一层水雾，地面湿漉漉的。

小黑有猫协给搭的专属房间。

“是不是被学校……”阮雾眼泪巴巴道。

游枳脸色一沉：“先找找看。”

如果真是学校，那说明他们的捕猎行动开始了。那猫协搬家的计划必须马上执行。

两人将整个东校区树林细细搜寻一遍，不见小黑踪影：“……阿枳，怎么办？”

游枳额头汗珠密布，向来精致白净的脸上发丝凌乱，衣服被树叶积水打湿，整个人狼狈尽显，但她此刻顾不上自己，更不敢耽搁：“我现在联系人，将其他猫转移出去。”

阮雾见她镇定，也冷静稍许，擦着眼泪：“嗯嗯……可是我们搬去哪啊？”

游枳先给傅教授打了个电话：“教授，您知道附近有出租的适合猫咪住的房子吗。”

傅教授纳闷：“怎么了？”

游枳言简意赅：“丢了一只猫，可能是学校开始清理了，我得给它们搬家。”

傅教授嗓音一沉，没有拒绝：“先别急，等我问问。”

林烬染在傅教授身边，见他挂电话，问道：“怎么了？教授。”

傅教授拨弄着电话：“游枳的猫协丢了一只猫。”

他这话一出，林烬染瞬间明白。

上次他在大巴上听她跟傅教授争论，后面又听游妈说，她要大额资金，显然是想给这些猫搬家。

林烬染眼底划过一丝复杂，从小到大，只要她想做的，撞破头都要去做，不计任何代价。

-

游枳在等待傅教授回复期间，已经在猫协元老群将这件事说了，但目前放假，好几个都回家了。

副会长倒是在北扶实习，但他没时间过来。

她拧着眉，又在校群说了遍小黑失踪的事，请在校同学扩大范围再找找，立刻有人回复。

雨后微风带着泥土芬芳味，气温却闷热。

游枳又西校区找了一圈，走的双腿发酸，一身黏腻汗水，还是没有小黑踪迹，她回到东校区，坐在小黑猫窝前，脑袋埋在膝弯，有些自责。

应该早些行动的。

怪她没将副校长的恐吓没放在眼里，觉得他们300人的校群能护住这些小猫，再不济也能等她暑假搬家。

但说到底，还是她对学校心存希望。

不想真把这几十只小猫，弄到一个陌生地方，再让它们适应环境。

“哟，哭了？”清越低磁的嗓音在头顶响起，腔调温和又带着点欠揍味。

游枳抬眸，静静盯着他，没说话。

看到她的模样，林烬染一愣，女生向来亮晶晶的杏眼，失去了往日神采，眼眶微红，唇瓣抿直，像是受了很大欺负。

游枳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尤其在他这个死对头面前，永远一副不服输的天之骄女样，冷傲狂妄，坚韧不饶。

今天这样，就好像，真的认输了。

“爹不可能哭。”游枳站起身，眼睫低垂，不愿他对视：“你来干什么？看爹笑话？”

“我日行一善。”林烬染低嗤，点了根香烟，在微暗的天色里，烟头猩红明灭。

两人就这么沉默半晌。

直至一根烟结束，他吐出一个眼圈，桃花眼微眯：“我有办法让你猫协继续活着。”

游枳正摸着小黑猫窝，闻言侧目看他，这狗比虽狗，但从不说空话，她问：“条件？”

林烬染勾唇：“求我。”

游枳冷呵：“想都别想！过两天来看你猫学姐新家。”

林烬染：“……你对它们的爱真多。”

游枳听出他的潜台词，嘲讽她不愿意为它们求他。

她轻呵：“它们一定觉得我拒绝你的样子超酷。”

“。”林烬染轻扯唇角：“你开心就好。”

“对了，傅教授有话带给你，他说学校那边还没问到消息，但可以确定小黑不是学校做的，让你别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