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拉说的这句话，其实跟皮姆刚才的引用一样，都是一句台词。

但她的引用不是来自于莎士比亚，而是来自经典老电影《黑客帝国2》里的崔尼蒂。

事实上，高挑修长、武力爆表、同时又敢爱敢恨的崔尼蒂，的确是加拉的榜样。

听到抓捕对象不动声色说出的狠话，两名士兵戴着分指手套的手，便如时间静止一般悬在半空中。

两人的耳机闪烁了几下，然后就五指并拢，指向前方一架直升机，从无情的押运官变成了礼貌的引导员。

“哟！”皮姆说着风凉话，“得到新指令了哦！”

于是，一名士兵抱着这个话痨脑袋，两名士兵毫无肢体接触地护送着加拉，走到了那架落在地面上的直升机跟前。

一行四人便两两面对地坐在两排座位上。军机则调转机头，从斜井飞往地面。

其他军人则继续留在地下，回收两艘地外来客的载具。

“真是出人意料啊！”皮姆在直升机里也不安分，“最后还是坐武直升井了。”

22世纪的军用直升机几乎贴着地面飞行，沿着21世纪供工程车辆同行的巷道飞到了地面上。

当直升机接近地面出口时，坐在后座上的加拉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

透过荧光仪表面板上方的前挡玻璃，她明明看到地面口之外竟然并非夜的漆黑，而是被人造灯光照得如同白昼。

待直升机飞出斜井之后，眼前的景象就让加拉彻底惊呆了：浩瀚无垠的荒原上，繁星点点的夜空中，一支庞大的军队正在源源不断地集结起来。

刚才下井的武直编队和特种部队，原来是一支试探性的前锋。

而方圆一平方公里的核掩埋场，已然成了人类陆军和空军的包围圈。

成排的高功率探照灯聚焦在斜井入口和竖井入口，光芒中可以见到无数战车黑黢黢的轮廓。

它们有的在战线上随时保持机动——这种大多是无人坦克。有的则变形为易守难攻的“堡垒模式”，保护里面指战员的安全。

夜空中的繁星，则被星罗棋布的另一种文明之光所取代。

只见一艘艘硕大无朋的三角形飞行器，用远比直升机桨叶大的螺旋桨搅动空气，保持百十米高的悬浮。它们的底部则用一盏盏不断旋动的探照灯，照亮自己下方的地面。

加拉知道，那些是所谓的“空舰”，是能够像飞机一样飞行、但却像舰船一样搭载各类远近程武器的空中堡垒。而她所乘坐的直升机，恰恰正不断提升高度，飞向其中一艘空舰！

直升机启动了自动停泊程序，会同空舰上的引导程序，在无需人员干预的情况下，就将直升机稳稳降落在空舰背部的停机坪上。

士兵们抱着仿生人的头颅，护送着加拉，下了直升机。

从这个高度向下看去，便见到人类军队围绕着废弃的核掩埋场，从空中和陆地上构建了里三层外三层的立体包围圈。

面对与他者文明的首次接触，人类官方从上到下都如临大敌，不敢掉以轻心。

而目前唯一跟艾罗伊文明有过深入接触的加拉和皮姆，已然是如此重要的资源，以至于军方时不时忘了这对前搭档还是人。

进到空舰内部，穿过舰员们来回奔跑的走廊，加拉和皮姆最终被护送到了一间隐秘的舱室，周围的环境也安静下来。

这个房间并不位于凸起的舰岛中，而且面积过小、陈设也过于清雅，加拉判断这并非是空舰的驾驶舱“舰桥”。

而从坐在桌后那位黑色军服、红色披风、威风凛凛的大人物来看，这里应该是舰长室。

士兵将仿生人脑袋平放在桌子上，然后立正报告：“将军阁下，两名‘接触者’已被带到！”

说完，特种兵就退出了舰长室，把安保留给室内其他守卫。

将军大人对加利昂的脑袋瞥了几眼，然后目光就始终没从加拉身上挪走。

不过，加拉能够分辨出，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并不带着淫邪。恰恰相反，将军的目光，更像是在看一头独角兽、一只彩凤凰。

“其实这也怪不得人家，”加拉在心里自我安慰，“毕竟，我是第一个与外星人深入接触的人类。”

房间里还站着另外几名军人。除了门口两侧的守卫，角落里还有一名武官，大概就是将军的副官。

可能是觉得将军看来者过于出神，副官轻轻咳嗽了一下，让领导立马晃过神来，从皮椅上站了起来。

“加拉警官，请坐！”将军客气地指向沙发，“喝点什么？吃点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加拉那颗转个不停的脑瓜还是瞎寻思着。

“如果主人家是位女性，”她想道，“就能用上‘Shall I be mother？’这个说法了。其实，我被像个犯人似的被带上空舰，应该表现出十足的抗拒，不能别人让坐就坐，更不能吃喝对方一口。可是，今天经历这么多刺激，我实在是太累了！”

“将军让你坐，”桌子上的头颅发话了，“你坐就是了！”

听到皮姆这样说，加拉也不客气了，一屁股坐在访客沙发上，别的话也没说。

将军大人将身体略微往加拉这边倾斜了一下，表现出与其身份不相称的谦恭。

“今天，”将军说话就是比警监有水平，“将是永载史册的一天。因为在这一天，‘宇宙中是否存在着其他智慧生命？’这个被人类问了几个世纪的疑问，终于被无可辩驳地肯定了。所以，恳请加拉警官能够全力配合我们的工作……”

加拉打了一声哈欠，说：“让我猜猜，你们希望我能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其实，有桌上那颗话痨脑袋配合，这一点都不难！”

“不，”将军指着那颗仿生人头颅，双目却继续看向加拉，“军方希望，您能把这家伙给找回来！”

此言一出，无论是加拉还是那颗惟妙惟肖的仿生人头颅，都露出了一脸惊讶的表情。

尽管加拉本来就决心将皮姆逮捕归案，但从一位将军口中听到同样的目标，还是让她感到十足的意外。

“那咱们就是同路人了！”加拉尬笑道，“因为我早就发誓要把那个天杀的皮姆从过往的世界找到，让他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

“您真是一位称职的警官！”将军面无表情说，“但要知道，我身为一名军人，则是有着惩恶扬善之外的考量。”

“哇哦，”桌上的头颅也有点不解了，“你们还有什么考量？”

瞥了头颅一眼，将军靠在椅背上，深吸一口气。

“在一百年前的2046年，”将军闭上眼睛，追述道，“人类首条超级高铁在首航时发生了惨痛无比的事故，而且事故当天，当时的北美防空司令部，也就是现在地球空天联军的前身之一，在阿帕拉契亚山脉上空用技术手段锁定了一艘隐形的UFO，并与其发生了激烈的较量。结果还是让其逃脱，而我方则大败亏输。”

“事后，”将军睁开眼睛，看向加拉，“军方接管了Hyperloop公司，查阅了超铁列车上的监控视频，也确定了有四名可疑人员对列车进行了破坏。事实上，在科学界发现‘引力溢出效应’并且证实这才是导致超铁列车失事的元凶之前，调查人员一度将责任归咎于这四名破坏者的。当然，这种调查一直是背着公众进行的。官方只是向外界表示调查仍在进行，需要时间。”

“尽管一个世纪都没有什么进展，”将军继续说，“但是这个案子在军方手里始终没有结案。一百多年来，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对Hyperloop首航事件的调查从一个军方单位转移到另一个军方单位，最终由地球空天联军全权负责。”

“直到十年的时候，”将军接着说，“五层楼公司大张旗鼓地开始营业，调查人员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为什么这家虚拟现实公司，对于那场惨绝人寰的超铁首航事故，如此着迷？”

听到这里，加拉一脸聚精会神，很想继续听下去。而桌上的那颗仿生头颅，则是一副大惊失色的表情。

将军大人瞪了头颅一眼，继续说：“我们调用一切能够调用的资源，对五层楼公司的前世今生进行了全方位的摸底排查……”

“你们到底都查到了什么？”桌面上的脑袋突然叫嚷道。显然，它背后的那个主使有点慌了。

“长话短说吧，”将军看着头颅，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在沙漠另一端的空天军基地里，有着一组十二张设备椅，是对五层楼技术的完整复刻，通过超空间与那颗关键的虫洞秘密衔接。在你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军方人员也可以独立地与百年前的绿袖城居民发生意识交换，等于说穿越到那个时代去！”

“你们窃取了五层楼的核心技术！”仿生人头颅怅然道。

“当然，”将军回道，“军方并不知道你搭建这样一套穿越机制的用意。所以，我们一直在暗中等待和观察。一个周前，你试图黑进警务指挥系统，给自己搞个警员身份，其实就被军方的量子计算机在背后帮了一把！此后你和加拉警官的所作所为，就一直在军方的监控之下！”

“东方人那句俗语说得贴切啊！”皮姆通过仿生头颅感慨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看他那副惊慌失措的熊样，跟之前面对军方时的贫嘴、话痨和犯贱完全是两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