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知道是哪天了。”
叶向之起身戳了戳煎蛋。
煎蛋可能是因为折腾一上午了,也累了,玩了没一会儿就趴在爬架顶端睡着了,呼噜噜的小呼噜声回荡在空寂的房子里。
叶向之在门口踟蹰了一会儿,还是穿过了门去了室外。
最初变成亡灵的时候,他还不太适应,经常不受控制地乱飘乱飞,甚至站不到地上,因为一触地他就往地板下的地基里钻,经常半个身子在地上半个身子在地下,也幸亏沈惟时看不到他,不然准会被吓到的。
但现在叶向之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的形态了,不会再出现晚上睡前在床上,白天醒来穿到床底的现象了。
而且很神奇,他虽然不用像活人一样进行各种生理活动,但可以自主进行类似的活动,例如睡觉,他可以自主地屏蔽掉外界环境,像是电脑休眠一样,设定好休眠时间,就会自己醒来。虽然和正常的睡觉有些差别,而且这种行为活动或许对他这种孤魂野鬼来说也不算是睡觉,但叶向之还是因这种相似的类人行为而感到莫名欣慰。
此时的叶向之轻飘飘地穿出门外,他循着沈惟时日常的活动轨迹找寻着沈惟时的身影,去了喂小猫的地方,没见到沈惟时,他又开始往小区外面飘。
其实也可以走着的,但叶向之发现飘着更省力,虽然走路也不会感到疲惫,或许不过是他为自己不符合年纪的贪玩找的借口。
正往小区外面大门飘着呢,路过小区里的超市时,叶向之又止住了脚步,他看了看大门口又看了看超市,决定先去超市里面看看。
沈惟时在叶向之逝世前的日常活动就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不是在学校教书育人就是在家教叶向之做人,在学校的工作很枯燥,但在家的生活却很缤纷,因为叶向之会教他生活。
而在叶向之逝世后,沈惟时基本只待在家里了,现在辞去了学校的工作更是无所事事了,每天的日常活动就是重温往日的缤纷,习惯一个人的苍白。
起床、做饭、浇花、喂猫、去公园散步、买菜、做饭、睡觉。
单一乏味的生活。
叶向之不确定沈惟时是来买菜了还是去公园散步了,因为沈惟时偶尔会上午去趟公园傍晚再去一次,偶尔上午买菜偶尔下午买菜的,之前他都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今天也就迟疑了一会儿就找不到人了。
叶向之在超市里面悠闲地飘荡着,目的地是蔬果区,蔬菜水果的色彩看得人……看得鬼心情舒畅。没飘多久,叶向之就在一堆水果的包围中瞟见沈惟时了。
沈惟时低垂着头,手里拿着一盒蓝莓在做对比。
叶向之远远地看着沈惟时,超市里发白的顶灯从上而下地照在沈惟时身上,照得沈惟时的轮廓有些虚幻模糊。
“我爱人在家等我,昨天刚答应他的,他等了……两周了,抱歉,我另付您等同的价格也可以……谢谢。”
那天沈惟时辞职后在超市和别人的对话又毫无防备地在叶向之耳边响起。
和那天沈惟时回家后跟他说的完全不一样的对话。
沈惟时就是这样,有些话总埋在自己心里,不说出口却又隐秘期待着别人发现他心里日渐萌芽的花。
——
叶向之拎起球衣的领口擦了擦脸上的汗,抬手接住旁边人扔过来的篮球,脚尖轻巧起跳,随意又潇洒地投了一个三分球。
篮球碰到篮板又绕着球筐打转,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篮框中心重新落回地面,地上的尘土被一下一下地砸开,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漩涡。
“向之,你这命中率简直离谱。”旁边的同学捶了下叶向之的肩膀,夸赞道。
叶向之笑着压了压手,得意道:“低调低调,谁要我是篮球Young Start呢。”
“你小子,还真是不客气。”另一个同学捡起篮球,朝叶向之扔了过来。
叶向之接住后又顺手扔给了旁边刚才夸他的那位,看了眼天边浓重的夕阳,朝几位一起打球的同学摆了摆手,“我先走了,改天再继续。”
“喂,明天就放暑假了,你今天着什么急啊?再打会儿呗!”有人喊着叶向之。
叶向之朝后摆着手,拿起场边自己的水瓶,仰头一口灌完了剩下的水,“今天有事,假期有时间和你们再约,走了昂。”
叶向之将矿泉水瓶捏扁,投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撩起衣摆扇了扇风,没再理会后面一群人的挽留,径自往教学楼走去。
落日余晖金灿灿的,耀眼又明媚,像少年无畏又干净的灵魂。
叶向之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晖光照在他的背影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折射到脚下的地面、身边的墙壁和路过的树干上,像是和灵魂相伴而行。
叶向之靠近教学楼时放慢了脚步,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步两跨地上着楼。
今天是来学校领期末成绩和暑假作业的日期,所以领完这些大家就回家了,也就剩下个别人,比如他们几个约着打篮球的,和叶向之的同桌。
叶向之到教室门口时,还没进门就从窗户看见教室里还有人,就在他的位置上,靠着窗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
他歪了下头,那背影看着像他同桌,他正想开口打个招呼,问问她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他当是人家姑娘好学在教室写作业呢,毕竟他同桌就是那种很符合人们刻板印象的学霸,文文静静的一小姑娘,长得清清秀秀的,成绩名列前茅。
但当叶向之走近时,发现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
他从窗外看到一向乖巧安静的同桌正小心翼翼地拉开他的书包,将一个粉色的信封快速塞进了他的书包里,又再次小心地拉上他的书包拉链,悄悄吐出一口气,他同桌背上自己的书包起身,往后门口走过来。
叶向之往后退了两步,装作自己刚刚上楼的样子,但他比被抓包的当事人还紧张,靠着墙,一手抠着墙,一手挠了挠下巴,僵硬地笑了笑,“回家了?”
他同桌先是惊了一下,又很快低下了头,冲他点了点头,就转身往楼梯口走去了。
叶向之看着已经不见人影的走廊,进了教室,他拿出书包,拉开拉链,里面静静地夹着一个粉嫩嫩的信封。
叶向之虽说不聪明吧,但不至于傻到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他捏出那薄薄的信封,准备放回同桌桌兜里。
风扬起了窗帘,轻轻拂过叶向之的手背,叶向之止住了自己放回去的动作,抿唇犹豫了许久还是塞回了自己的书包。
“阿先。”
叶向之愣愣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哥!”叶向之往前扑过去,扑进了沈惟时怀里,“等很久了吗?”
沈惟时帮他卸下背上的书包,“看来某人意识到自己回来晚了。”
叶向之盯着沈惟时拎着书包的手,复又抬起头看着沈惟时,“打球太投入了,忘了看时间,你不会生气了吧?”
“你还好意思说。”叶母从厨房探出头,斥责着叶向之,“小时等你快两个小时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没点时间观念。”
叶向之扯着沈惟时往自己房间走,脸上笑嘻嘻地和他妈说:“那我哥也不会怪我的,是吧。”他用肩膀撞了下沈惟时。
沈惟时揉了下他的后脑勺,配合道:“阿姨,没事,是我来早了。”
“你别老惯着他。”叶母说完后也没等沈惟时回复就又进了厨房。
沈惟时垂头看向叶向之,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笑了笑。
“电影票我买了,我刚和阿姨说过了,你现在收拾一下我们就可以直接出发了。”沈惟时将叶向之的书包放到桌子上,坐到了叶向之的书桌边。
“哥,你真好。”叶向之边夸边转身去衣柜拿了换洗的衣物往浴室走,“等我冲冲身上的汗味就走。”
沈惟时看着边走边脱球衣的叶向之,眼底神情晦暗不明,直到叶向之进了浴室,关上了那一道磨砂玻璃门,沈惟时才堪堪回神,转走了自己的视线,漫无目的地飘落在房间的某一角,但刚才看到的莹白在眼前依旧挥之不去地回放。
沈惟时松开了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也就五分钟,叶向之就擦着头发出来了,浴室里的热气一下子涌进了房间里面,潮湿粘热的水汽熏得人莫名躁热。
“怎么不吹干头发。”沈惟时自然地接过叶向之手里的毛巾,帮叶向之擦掉脖颈处的水珠。
叶向之向后撸了把头发,余光瞥见了书桌上的书包,眼睫敛了一下,从沈惟时手里抽走了毛巾,“我忘了,那你帮我整理下书包里的暑假作业,我去吹头发,吹完咱们就直接走。”
“我看你是想偷懒吧。”沈惟时又重新坐到了书桌边。
叶向之往浴室门口移动着,眼神飘忽,语气尽量自然道:“哥惯出来的。”随后立刻进了浴室里去找吹风机。
沈惟时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挂着浅笑,拿过叶向之的书包,掏出里面的一摞作业,嘴角的笑僵了一下瞬蓦地就消散了。
他从作业本的夹缝中抽出了一封粉色的信封,清淡的香味弥漫在他的鼻尖,他瞥了眼浴室的方向,里面传出呼呼的吹风机声,像是煽动火星的风,让火势瞬间有了燎原之势。
他拿起又放下那张薄薄的纸封,内心踯躅,又拿起了那张纸封,恰巧叶向之出来了。
叶向之心不在焉地吹完头,就迫不及待又惶惶不安地出来了,当看到沈惟时拿着那张情书时,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窃喜、期待、不安等等,总之很是复杂。
直到沈惟时隐忍地逼退着他到墙边,他内心只剩一片空茫的欣喜。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他终于看见沈惟时将心里的花采撷给自己了,独一份的花,郑重又恣意地落到了自己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