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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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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继国缘一,是武士家族的双胞胎次子。

在这个年代,因为双生子会互相争夺家主之位而被视为不祥之兆。而自出生,头上便带有丑陋斑纹的我,便早早被父亲抛弃了。

母亲拼死护住了我,让我得以在这个家中长大。虽然年至十岁便要去往寺庙出家,但我并不为此埋怨。

等我长大了一些以后,因为不说话的原因,全家都以为我是天生聋哑。

也因此,母亲时常到附近的神社像神明祈福。

在某一天,我如往常一般坐在母亲身边。母亲拿出一对花札耳饰,为我戴上。

“孩子,这些年你吃苦了。让你受了委屈,是母亲无能。”

她温柔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我的脑袋,“这是母亲做的花札耳饰,希望我的缘一可以一生平安顺遂,无忧到老。”

我只是盯着她,神色无澜。

她习惯了我这般无神的注视,笑道:“上面有神明大人的祝福,缘一,一定要把它带在身上。”

那是我第一从母亲口中,听到“神明大人”的事情。

她告诉我,我的耳环上,有神赐的祝福。

自从第一次去到神社后,母亲隔段时间便会外出祈福。而回来以后就会将我搂在怀里,告诉我今日的所见所闻,用温柔的声音哄我入睡。

“神明大人十分聪慧温柔呢。她见识多广,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的人,游览过无数山水。以后我的缘一也要如此自由的活着,包揽世间风采。”

我默默记在心里,幻想着以后自己如母亲所说游历人世,潇洒半生。

“神明大人今日给我带来了很有趣的东西,是她亲手做的木雕呢。”母亲将一个小巧的木雕麻雀放入我怀中,“虽然她是神明,但意外地平易近人。这样温柔的人,大家一定都很喜欢她吧。”

我把弄着手中的木雕麻雀,心中想着自己将来也要做一个温柔的人。

“缘一,你知道吗?这个神明大人和所有人想象中都不一样。她像个十四五岁的小女孩,穿着奇怪的衣服,常常带着斗笠帽,明明是位非常漂亮的小姑娘,但常常把自己的脸用长纱挡住。只可惜脖子上有道伤疤……”

母亲时常与我描述那位神明大人的模样,在她的口中,那个娇小的、稚嫩的身影,却是无所不能、慈祥伟大的存在。

而常常陪伴她身侧的我也在倾听中,不知不觉在脑海中勾勒那样一个充满活力的少女。

可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

母亲说她肤若凝脂,明眸皓齿。

而我至今为止所见之人,皆不过是血脉流通、肌肉收张,并无过大的差别。

可尽管如此,也不妨碍在我心中,那位神明大人就如母亲所说的那样。

温柔可爱、明媚动人,仿佛浑身有着无尽的生命力,如初升之朝阳般温暖人心。

好像那位神明大人,就是世间最美好的女子。

母亲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了,她的左半身逐渐失去了知觉,连平常的行走都十分吃力。

她无法再去往神社,只能在家中的小片地方徘徊。甚至到了后来,只能整日卧病在床。

于是我总是陪伴在她身侧,搀扶着她走过一条条檐廊。而兄长大人看到我时,总会在一旁注视着我与母亲,直至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

后来兄长大人时常会抽空陪我玩耍,被父亲发现后,总会遭到一顿批评与毒打。可即使如此,他仍会偷偷来到我的居室。

那日,他顶着满面青紫,将一支朴素的木笛送给了我,因为害怕被父亲发现,所以匆匆跑开了。

当把那支木笛握在手中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阵充实感,就如当年的我接过母亲递来的木雕麻雀,内心被什么温暖的热流填满了。

自从母亲病重到无法出门后,家中就时常会寄来无署名的信件。

每每母亲拆开阅览的时候,我便会坐在一旁,听着母亲讲述纸上内容。

信上的字迹不算好看,但至少十分工整。

听母亲说这是那位神明大人寄来的信。她又在游历四方,于是在信中写到了各处的奇闻异事。

从那些文字之中,我好像能看到带着斗笠帽的神明大人独自一人闯南闯北的身姿。

什么脚踢水怪、严惩妖魔,听起来玄而又玄,心中却不免生出了向往之情。

外面的世界原来还有这么多奇怪的东西。

每每收到这样的信封,母亲因病痛缠身而日渐消瘦的面庞上,总会展露异样的神采。

但因为神明大人居所不定,所以我们从未写过一封回信。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七岁那年。

我已经习惯了待在那间三叠和室,日复一日枯燥的日子中,除了不定时寄来的信和兄长时不时的陪伴,也就只有那支小木笛与木雕麻雀与我度过漫漫昼夜。

偶尔看到兄长在院内接受剑术先生的指导,我会看到他无比认真的神情。对待剑术,兄长大人似乎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

我被他的那份认真吸引了,于是在某一天的白日,我走到了他们练剑的地方,开口问道:

“兄长大人的梦想是成为天下第一强武士吗?”

我看到兄长大人愣住了,手中的竹刀掉落在地。他呆愣地看了我许久,然后才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我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悄然发芽。就像往日沉闷的阴云中,忽而透出了阳光。

那一次,我第一次对未来有了幻想,脸上也不由自主地发出了笑容。

“那我也要像兄长一样,成为世界第二强的武士。”

我知道在十岁,父亲便会将我送入寺庙。

可听说被送入寺庙就要成为和尚,就会天天被囚禁于一方天地,念经吃斋打坐。

而我想像神明大人一样,去往更广阔的天地,帮助更多的人。

也想如兄长大人一般,用刀捍卫所爱之人。

所以在某日兄长大人练习剑术的时候,我第一次提出了想要练剑的请求。

剑术老师友善地为我讲解了挥剑的基本动作和姿势,便让我攻来。

我手上握着竹刀,看着眼前之人身上的经脉骨骼,腾身一跃,抓准他的防守缺漏之处击打过去。

老师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硬生生挨下了我的四道攻击,然后昏昏倒地。

而当我的竹刀落在他身上的那一刻,心中便涌现出一股抗拒的心理。四刀攻尽,我才发觉自己的心口闷沉难耐。

不行……做不到。

光是用刀击打人的躯体,便受不了,那种感觉让我感到胸闷难受,无法下手。

我根本无法成为一个合格的武士。

而这时,我的脑海中不由分说地浮现了一个身影。

她站在礁石之上,对抗着海中涌现出来的巨怪,游刃有余、手法凌厉,顷刻间便铲除了为祸人间的妖兽。

我刚刚寂灭的希望又重新燃起。

倘若无法走向武士的道路,那便成为斩灭怪异的侠客吧。

更自由地闯荡人世,或许在某日还能够遇上那位带着斗笠帽四处漂泊的神明大人。

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不远处走来一道身影。迎风而来,衣袂飘扬,斗笠帽上的轻纱飞舞。

还有脖子上的疤痕。

仿佛是上天听到了我的心声,让我脑中所想成为了现实。

她与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不是红白的肌骨线条,而是简单而轻便的衣裙。

红色的裙摆褶皱顺着风扬起优美的弧度,她好像是这世间唯一的色彩。

当她走到我面前,与我对视的一刹那,我明白了母亲曾经说过的话。

‘肤若凝脂,明眸皓齿’

这便是她,那位在我的想象中存在了数年的神明大人。

见到她的那一刻,我才明白自己从前自己脑海中的想象是多么匮乏。因为没有任何世间美景,能够形容我眼中的她。

我的耳朵上传来一阵阵热浪,似乎是从花札耳环上传来的。因为神明大人的靠近,而愈加狂热。

我在思考着该如何开口,却突然嗅到她身上传来一丝诡异的气息,让我下意识觉得十分危险,于是便举起了手中竹刀。

突然意识到这样下意识产生的行为十分不敬,我想要将刀放下,然而下一秒眼前的人便伸出手,将一旁走过来的兄长抓入怀中用手钳制。

“兄长!”

这下我能够清晰感受到眼前之人散发的危险气息,看到兄长被她挟持,不敢有任何的松懈。

她凌厉的目光透过轻纱,注视着我的双目,缓缓开口。

“你叫继国缘一?”

我看着她怀里不断挣扎,甚至脸色因呼吸不畅而染上了红色,更加紧张。

“放开兄长大人!”我只能在原地僵硬地站着,不敢贸然上前。

我发现兄长似乎无法看见神明大人,他露出了十分慌乱的表情。小小的身子同挟持他的那个人比起来,显得如此脆弱。

我疑惑又急切,脑中有一大堆的疑问,她问什么便答什么不敢有丝毫怠慢。

听从她的话,我放下了竹刀走过去。她放开了兄长,但与此同时将我压制在地上,速度比剑术老师要快上数倍,让我没能抓到反抗的嫌隙。

她用手掐着我的脖子,用十分冰冷的语气说:“你是个很可爱的孩子,只能怪你运气不好,被老天爷选中,我只能杀了你。”

我不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在对视上她阴沉冷漠的视线时,内心中憧憬的什么好像在逐渐破裂。

脖颈上的力道在逐渐加重,我感到呼吸在逐渐变弱。而我眼前能看到的,就是她的那一双琥珀色眼睛。

和她人一样,像初升的朝阳,是十分温暖而柔和的颜色。只是现在如同泼洒上了一片冷水,浇灭了其中的热火,唯剩下冰凉。

突然,我看到她的神色出现动容,那副冷漠决绝的表情破裂了。

神明大人在我几欲窒息的时候,松开了手。那一瞬间无数空气再次涌入脑中,我贪婪地吸取周身的空气。

“抱歉……”她的声音有一丝丝颤抖,“缘一,你是个很好的孩子。”

又是这句话。

如果觉得我是个好孩子,为什么刚才要做出那种差点杀了我举动?我不明白。

“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但是请务必记住我接下来说得几句话。”

“你是一个人类,有这个圈子需要遵守的秩序规则。每个生物在自己所在的环境中,都有无形的束缚。无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都不能丢失身为人类的底线。”

“强大的力量,是用于保护他人,而非破坏。”

尽管那时的我意识有些不清,却仍然努力地分辨她的每一个音节、每个字,将这些话刻入脑中。

可是她说的这些,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不像那一封封有趣的信纸所写,也不似母亲口中转述的故事,这不是那些新奇有趣的怪事。

字字句句,都凝练着冷酷与压迫。

她所说的话带着十足沉重的分量,仿佛一块巨石压在我心上,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根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我一直不敢去深想那一日的事情。神明大人的突然出现,打破了我以往多年来对她的印象,看到了她在温柔之下的另一面。

‘也许她只是为了告诉我那番话……’

我这样安慰着自己,尽管简单的教导并不需要做出杀人之举,然而内心深处却又像是从她冷漠的眼神中发现了什么。

可我不敢深究。

后来母亲去世了,我担心在剑术老师醒后会将剑术课上的事情说与父亲,那样兄长大人必然会被家族抛弃。

所以我决定离开。

带上了兄长大人送的笛子和那只木雕麻雀,我与他进行了最后的告别,然后启程离开这个待了七年的地方。

我没有去寺庙,而是不断地奔跑,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小山田。

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位名叫“歌”的女孩,从此便和她生活在一起。

从她的口中,我才发现自己所见到的世界与别人有所不同。

我所看到的人都是透明的,直击器脏肝脾。

但有一个例外,便是神明大人。

她是我记忆中唯一的色彩,不是肌肉骨骼组成的身体,而是柔美衣饰包裹着的小巧模样。

也因为如此,但凡听到有人用“漂亮”来形容一个人,脑海中浮现的便是神明大人的脸。

因为除了她,我再无法在脑海中描绘出任何一张皮囊。

与歌一同生活的日子平淡而温馨。十年以后,我与她结为了夫妻。曾经继国家的记忆逐渐被淹没在十年的平凡日常中。

然而变故来得令人措不及防。

就在我下山为临产的歌寻找产婆,归来以后却只见到了屋内被杀害的歌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无法思考了。

抱着歌的尸体,在家中茫然地坐了十天,直到鬼杀队的成员找来。于是我才明白歌是被一种名为“鬼”的生物杀害。

家庭被毁的痛苦使我毅然决然踏上了杀鬼的征程。

我将呼吸法传授给鬼杀队的每位成员,根据他们每个人的特点做出呼吸法的调整。鬼杀队实力大增,杀鬼的效率也几乎是一夜拔高。

在日日斩鬼的经验中,我也很快能够分清了人与鬼。

十几年前的一些记忆也随之浮出脑海。

那时候神明身上所散发的味道,便是鬼的味道。

我也在日夜的厮杀中逐渐摸清自己的心,能够理解她临走时一番话中的其中深意。

她要我作为一个人,守护心中底线。用自己的强大,守护弱小的人。

我一直将那几句话记在心里,反复锤炼,不断磨练自我。

手中的武器用于斩杀恶鬼,用于保护人类,这样的信条始终促使着我不断站在灭鬼的前线。

可我心里似乎一直不敢面对一个事实,始终害怕那一刻的到来。

然而在我对上鬼的始祖,下一击便可将其斩灭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神明大人就是瞬间出现在我面前,只要这一刀落下便会直接砍刀她的脑袋。

我急忙收住了日轮刀,堪堪停在了她脑上半寸处。

还好,没有伤到。

十余年未见,她仍然如初见一般。而我长大成人,如今比她高处一个头不止。当初看起来英武飒爽的身形,如今却显得十分娇柔可欺。

她将头仰起,对着我露出了十分温柔的笑容:“好久不见啊,缘一。”

我心头一震悸动,心中有无数的话想要说。

可是现在的局势不允许,我手上握着日轮刀,而身前便是鬼的始祖,所以必须将他歼灭。

“是,好久不见。但我现在有很重要的事情,请您让开。”

她脸上的笑容淡下来,用十分平稳的语气说道:“抱歉,我不能让。”

“我不想伤你。”我知道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然而眼前的人目光一凝,用初见时那般低沉的声音说道:“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话了吗?”

我愣住了,那段我不敢细想的记忆被她的一句话抬至明面,逼迫着我面对。

她临走时落入我耳内的每一个字,我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正是这些话鼓舞着我走到现在。

可如今,她要我坚守信条,将刀锋对向这个我曾经无比敬仰的神明。

这一刻终究还是到来了。

我握紧手中的日轮刀,一个闪身绕过了她直奔着无惨而去,几乎是在一瞬间便将日之呼吸十三型成型,向着无惨击去。

十二刀,十二道伤口。

就在我要对无惨落下最后一道重击的时候,不知道为何感觉那一瞬间时空有了片刻扭曲。

倏然间眼前的无惨消失不见,刀下成了那个十分熟悉的身影。

这一击收不住了。

日轮刀落下,巨大的力道直直砍入了她的右肩,瞬间嵌入其中,将骨头与血肉一同斩断。

耳朵上的花札耳饰传来了痛耳的热量,让我一瞬间以为它就要烧起来。然而耳饰也只是不断地跳脱,传出一阵又一阵热量。

我抽出日轮刀,看她狼狈地跪在我身前,仿佛当年那片空地上对峙的角色颠倒了一般。

“为什么这么做?”我忍不住发出了这个疑问。

“我是鬼啊,当然不想看到你杀了无惨。”

“母上大人曾与我说过,你是真神。十五年前你也跟我说过,无论拥有再强大的力量,也要坚守身为人类的底线。我一直将那些话记在心里,时刻提醒自己。”

而你却是吃人的恶鬼。

我能嗅到她身上隐藏不住的血腥味,那是只有吃过许多人的鬼才会散发的味道。

即使是如今拜倒在日轮刀下,她仍然未露出一丝怯懦或者愤怒的情绪,只是冷静到了一种让人寒颤的地步。

她口中说着我从未听过的言论,将自己排除在世界之外,看着这片领土上的物种死亡、厮杀、进化、灭绝……

这与她当初教我的完全不一样。

我反驳了她,质疑她干涉我行动的作为,然而眼前的人只是十分自然地说出了一句话。

“救下无惨,单纯只是因为我不想他死,在这片领土之上所有的生灵之中,我对他有所偏心。我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公正无私。”

这样的话从一位神明口中说出,非常荒谬。

而她却没有丝毫意识。

我这时候才发觉,自己对她的理解不过冰山一角。

我所敬仰的神明大人,只是一直将温柔宽容的那一面展示给向她祈愿的信徒。而背离阳光,露出冷漠一面的才是真正的她。

我与她有不同的立场。

她有自己的想法,我也有自己的人生信条。既然她这么看待这个世界,我也没有必要再三为之打破底线。

我抬起了日轮刀,对准她的脖颈。那里如十几年前一般,有着丑陋的疤痕。现在,我要对准那将其杀灭。

数十刀落下,很奇怪地,却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

而在我挥刀的那一刻,原来在我耳边不断跳脱的耳饰,突然间安静了下来,也不再散发着热量,好像一瞬间失去了生命一般。

隐约中,我感觉自己斩断了什么东西。

做好了弑神的决心,却仍旧无法将其斩杀。

我最终还是放过了她。

那之后,因为放走了无惨,兄长变成鬼,我被迫离开了鬼杀队,没有了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我来到了炭吉家,无惨的逃脱让我感到十分自责愧疚。只要想到因为我一时的失误,将会有更多人受到伤害,歉疚的心情便会让我备受折磨。

将日之呼吸融入到火之神神乐授予灶门一家,在临走前,我摘下了那对花札耳饰,赠予了炭吉。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了,就与那个人斩断关系吧。

可我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仍然留着那只木雕麻雀。

我开始了漂泊的生活,流浪四方寻找无惨的身形,在路途中也斩杀了无数恶鬼。

亲身体会到了流浪的日子,我才感受到这样的日子有多么孤独。

无依无靠,无亲无友,所有的悲伤与痛哭一人吞咽,无处诉苦。

就像一条小舟,独自漂流在无际的海洋。

而我却单纯地以为这样的人生如那位神明所说,潇洒而自由。

她会不会也走过这一条路?

会不会带着那一顶斗笠帽,像我现在这般坐在山顶,看日升日落?

她是否也在的深夜的星空下,叹惋自忧?

六十年的漂泊生活,我似乎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在走过一条新的道路时,会想象她也踩过这片坚硬的泥土,与我看过同样一片风景。

好像这样想,就能感受到有一个人一直陪在身边,与自己共同走过数十载春秋。

在我八十岁的一个夜晚,血月悬空,我遇到了多年未见的兄长大人。

他仍然保持着当初年轻的模样,只是长着六只眼的脸告诉我他已经放弃了人类的身份,与我站在了对立的阵营。

尽管在心中无数次告诫过自身,无论是对面的鬼是怎样的身份,都不要放过。

可是当刀出鞘的时候,还是心软了。

那是我同胞同生的兄长啊……

即便我可以心如止水地割下所有恶鬼的头颅,也无法真的用手上的武器杀了那个我最最敬爱的兄长大人。

这一击耗了我不少力气,我感觉到自己大限已至,再也无法挥动下一道斩击了。

将日轮刀插入地面,我就此支撑着身体,意识逐渐消散。

可笑可悲,辗转八十春秋,最后孤寡一人。

心底那个小小的梦想,终究没能实现。

如此荒凉的一生,就此落幕吧。

——“叮铃”

耳边似乎响起了铃铛的声响。

我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一片碧蓝的天空。

怎么回事……我不是死了吗?

支撑着身子起来,我这才发现不对劲。

看了看自己的手,稚嫩的小手没有常年摸剑产生的茧,而是如孩子般白皙。

张望四周,这个熟悉的地方是我那间三叠大小的小屋子。而此刻我正握在母亲怀里,听她讲述信封中的内容。

我感到十分诧异,转头看向母亲,映入眼中的也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血管肌肉,而是人类的皮肤。

尽管她的面容在我看来十分模糊。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上一秒还是老态龙钟的老人,现在却回归小时候的模样,回到了那座阔别多年的继国家。

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我脑海中迸发出来。

我从母亲怀里逃脱,不顾一切地跑到了兄长平日练剑的空地。

剑术老师如记忆中那般教导着兄长如何挥剑握剑,他们的面容也不再是清一色的肌理条纹,而是铺上了人类的皮囊与衣衫。

但是,每张脸都十分地朦胧,像覆上了一层雾一样,无法看清。

就这样,我又迷迷糊糊地开始了新的生活。看着那些离我远去的亲人,再次回到身边,我感到无比的欣慰与开心,却又害怕这样的世界不过是虚假。

而我也稍微发现了自己的不同。额头上没有了红色的斑纹,握着竹刀时也不如以往顺手。

母亲仍然与那位神明有所来往,谈及她时会露出喜悦的神色,然后将那些事迹用生动的语言讲述给我。

到了七岁的时候,我没有遇到那位神明大人。母亲还是去世了,而我也如上次一样离开了继国家,又仿佛天意有为一般,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歌。

她仍然是那个温柔坚强的孩子,而我也如以往一样同她生活在了一起,在度过了十年平淡的生活后与她结为夫妻。

庆幸的是,这次的歌顺利产下了孩子,没有再遇上鬼的杀害。

我抱着怀里那一个小生命,产生了不真实的幸福感,好像自己流浪了数年的灵魂,终于有了归所。

成为了继国家主的兄长大人与我取得了联系,也时常会遣人来慰问,偶尔也会来到我的居所探望。

我拒绝了他提出的回到继国家的请求,因为现在的生活正是我所期盼许久的日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这个世界仿佛没有了“鬼”这种生物,我同歌一起度过了数个平淡而温馨的年月,孩子也逐渐长大。

我仍然戴着母亲送的花札耳饰,木雕麻雀和兄长赠与的木笛也一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在许多夜深人静的深夜,无法入睡时便会拿在手中把玩。

过了二十多年,彼时我已四十出头,歌因染病早早离开人世,而我们唯一的女儿也已经出嫁。家中又只剩下我一人,虽然如此,但我并不悲伤。

带着简单的包袱和两个木雕玩物,我再次踏上了漂泊的旅途。

即便是在无鬼的世界,也仍有许多人处在困苦中。

虽然再使不出呼吸法,但我在剑术方面仍有着过人的天赋,力道、速度上也远超常人,所以想用这份力量保护更多弱小的人。

就在我开始漂泊不久,某一个艳阳高照的白日,一个我再没料到的身影会出现在我面前。

她带着斗笠帽,手上拎着一小罐酒水,肆无忌惮地向着我的方向走来,旁若无人一般,张扬得很。

我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盯着她。

眼前的人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惊讶,然后在我面前停下来。

“你……看得见我?”她蹦蹦跳跳地到我面前,仰着头看我,伸出手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那双琥珀色的双眼比记忆中任何一次都要温暖,真的就像初升的太阳。

突然,她的眼神瞥到了我耳朵上的花札耳饰,露出了然的笑容:“啊,我知道了。你是继国家的孩子吧,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呀!”

她如长辈似拍了拍我的肩膀,殊不知自己这般矮小的身体做出这个动作有多滑稽。

“你是叫缘一,对吧?”她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不错不错,身子很健壮,看来这些年你没少锻炼啊。”

我只是看着她,觉得一切不似真实。

“您……”我怔愣地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眼前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露出惊讶的表情:“原来缘一你会说话啊……抱歉抱歉,因为你母亲之前和我说过你好像是天生聋哑呢。”

她收回了手,扬着笑容,带着特有的朝气对我说道:“还没和你自我介绍吧。我是当初和你母亲结缘的那位神明,从夫人的口中听闻了很多你们两兄弟的事情,没想到一晃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她向我伸出手:“你可能没有听说过我,或者对我没什么印象了。那么重新来认识一下吧,我叫艽竹,你也可以叫我阿竹。”

她以为我这般怔愣的模样是因为不认识她,然而事实只是我因震惊的心情而感到飘飘然。

我伸出手,握上她的,也回以淡淡的笑容:“您好……我是继国缘一。”

我没有告诉她自己一直记得她的事情,只是装作第一次见面,装成自己只从母亲那听来了些许的只言片语。

如此我便十分顺其自然地和她结伴而行。先发出邀请的是她,因为好不容易遇到了我一个能够看到她的熟人,所以感到格外的亲切。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我已经无数次想象过与她一同走过同一片风景。如今一切成真,摆脱孤独的不止她一人而已。

艽竹十分活泼,许是因为憋了太久的话,在我面前将她从前的所见所闻都夸张地罗列了一遍。

虽然我早在母亲的口述与她寄来的信件中了解不少,却仍会装作第一次听见露出新奇的表情。

整个世界中,所有人的面容都是模糊不清的。唯有艽竹一人,她的容貌如刀刻斧凿般印在我脑海,比所有人都清晰。

我们两人跨越过了无数山水,救济过许多危难中的平民,一起做过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无论是放烟火、编竹篮、刻木雕,这些小事只要是与她一起,都会变得十分有趣。

某天夜里,我和她在山顶生着一堆火,吹着晚风享受苍穹上星空点缀的美景。

看着她毫无形象地躺在草地上,将手背在脑后作枕,我终于忍不住问了她困惑我许久的问题。

“阿竹,我从未去过神社祈愿,也并未经历过生死劫难,为何还能够感知到你的存在?”

她偏头看了看我,然后起身凑到我跟前四处嗅嗅,最后将头凑到了耳边耸了耸鼻子。

“大概是因为这个花札耳饰?”

“但是很奇怪呢,我能感受到到这上面有我的气息,但好像被什么东西斩断了一样。这种情况,按理来说我们之间应该是断缘了才对。”

听到这样的话,我心跳仿佛漏了一拍。

脑中浮现了数年前,那个不知是现实还是梦境的月下,我带着弑神的决心,挥起日轮刀向艽竹砍去。

那一瞬间耳朵上花札耳饰便失去了生命一般,无力落下。

是不是就是在那时候……我便斩断了与她的“缘”?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她的一句话又推翻了我所有慌忙。

“或者说你身上还有什么和我有关的东西吗?一直随身携带在身上没有丢掉的那种?”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四处打量。

我突然想起来自己一直留在身边的木雕麻雀。

艽竹在我身上到处嗅这嗅那,突然双眼放光,抓起我一直放在身边的小布袋,打开之后,一支木笛和木雕麻雀便展开在眼前。

她露出了然的表情,拿起那个小麻雀在我面前摆弄:“噢噢!原来是这样!这么久远的东西你还留着啊!”

兴奋地拍了拍我的肩,她眼含星光地注视着我:“缘一!幸好你没有把这小东西丢掉,不然我们之间的缘分就断了!我可再也遇不到你啦!”

看到她欣喜的神色,我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这时候我也无比地庆幸,当初自己将这个小玩具留在了身边。

幸好我们之间牵连着两条羁绊,即便被我亲手斩断了一条,也仍有另一条寄托着我所有的心愿,然后在这个无鬼的世界与你相遇。

四十年的光阴里,我与她几乎走遍了所有地方,共同看过了许多人与事。

只是时间在我脸上留下了一道道皱纹,而她却仍如我初见时那样,年轻依旧,美得惊心动魄。

在我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与她来到了岛根,坐在海边的高崖处,感受海风拍打的凉意与脚下席卷的浪潮。

我已经是垂垂老矣,此刻无力地靠在了她的身侧,看着眼前的无边的大海,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仍如往常一样,喋喋不休,有说不完的话。

“缘一,云贾村田中先生的孩子出生了啊,他们邀请你去喝酒。还说村里的孩子们很想你。”

“嗯。”

“我听说严胜的孩子也当爷爷了,没想到时间过得那么快……他才几岁啊居然就是爷爷辈的人物了,上次去找他的时候还吵嚷着要找你呢。”

“嗯。”

“好像最近有些信徒们都不常来找我了……这么战乱的年代,大家也都很艰难啊。不过他们还是酿了梅子酒,等我们下次一起去开封。”

“嗯……”

她总是这样,即使得到的是我这样看起来十分敷衍的回答,也毫不在意。

“阿竹。”我轻轻出声,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说话。

我感受到她身上有一丝颤抖。

我轻轻笑了,说道:“我走了以后……再去找一个愿意一直陪着你的人吧。”

她沉默了许久,然后用一贯开朗的声音答道:“你在说什么呀缘一!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像你这么傻呆呆地跟着我这么久啊,我才不要找其他人。”

“……太任性了,阿竹。”

“我是不会把你抛下,留你孤零零一个人的。”她顿了顿,“就算是黄泉,我也会陪着你的。”

“因为缘一,就是应该永远摆脱孤独的啊。”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对她孩子气的回答习以为常。

她嘴上说着不想我孤独,可我又何尝不知道,她也怕极了孤身一人。

所以我才希望有人能够永远陪伴在她身边,能够作为她絮叨的对象,同她共赏世间百态。

我已经无法和她再走下去了。

“……阿竹。”我闭上了眼,轻声说道,“云贾村的孩子替我去看看吧。”

“……嗯。”

“兄长大人的后嗣也劳烦你了。”

“嗯。”

“还有你最喜欢的梅子酒……把我的那份也喝了吧。”

“……好。”

“缘一。”她轻轻出声,“你不陪我了吗?”

“只要缘一还在,就会一直陪着阿竹。”

“为什么呀……”

“因为……”

‘因为艽竹,就是应该永远有人陪伴的啊。’

我靠在她的肩上,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逐渐消亡。

但我没有任何的遗憾。

亲情,友情,爱情……那些我上辈子所缺失的东西,在这个世界都给我带来了。

如此便可死而无憾。

再次睁眼的时候,我已身处在黄泉国度。脚边是长满血色彼岸花的三途川,而身侧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扬着灿烂的笑容,牵过我的手:“我说过的啊,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孤零零的一个人。”

手上传来轻轻的力道,她带着我徐徐顺着河流的方向走去。

我感受到她手心传来的温度,悄悄握紧了她的手,十分轻松地便将她的手包裹在内。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来到了望乡台。

“缘一。”她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我,“你知道的吧。”

“嗯。”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情。

这一生不过是一场幻境,是她赐予我的一个无鬼的人生。

“你会生气吗?”

“为什么要生气?”

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热度,用温柔的声音告诉她:

“我不会生气的。无论如何,您都是我最敬爱的神明大人。”

忠实的信徒,只会将神明大人捧在心尖,不舍得她受到半点伤害。

所以即使我走了,也请一定不要感到孤独。

即使这只不过是一场幻境,我也真挚地希望您能够在那个真实的世界,获得永久的羁绊。

我松开她,看到她注视我的目光,一如以往所见如日光般温暖。

艽竹的眼中似有泪光打转,但她仍然扯出一个笑容,正如我们初见那样,伸出手长辈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缘一,果然长大了呢!”

所有的人都会长大,会在时光的冲刷中磨去棱角。或顺流而退,或逆流直上。

世间却唯有你一人,始终保持着孩子的心性看待往来人世。

我想,如果可以的话,

神明大人可以永远不要长大。

眼前的场景开始消散,悠扬的铃声在我耳边轻响。

我知道这个幻境要破碎了。

即使明白经历的这一切不过是个虚构的世界,我仍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能够在经历过一生孤独辗转后,于圆满中落幕……

何其有幸。

我将带着这份梦境残留的温柔,赴往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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