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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开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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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许尘把硬盘插进电脑,打开名为“梁烟”的文件夹。在几百张图片里,他挑出十二张,放大同一处,截图,再拼在一起。

那是一段极短小的波,在趋于平直的整体线条中,这里产生了抖动,十二次一模一样,可见并非巧合。在另外的五张热成像透视图中,许尘发现,一块不到一平方毫米的大脑沟呈现出异常低温。除此之外,还有十五张图像显示出大脑的某个特定区域数据反常。他把这三十几张图整合在一起,塞进名叫“下城”的文件夹。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下城自杀者的脑中检测出特定脑区异常,此前已有近十次。

都是些经仿生人确认死亡,贴着黄色标签以示无人认领的尸体,在深巷的垃圾桶,天台的角落,或者藻类疯长的臭水沟。气味把死人的信号传播到远处,像花朵招徕蜜蜂般,引来苍蝇和全副武装的许尘。这类尸体常常因时间太久,有不同程度的腐烂,脑不完整。又或者自杀者一枪洞穿大脑,严重影响数据精度。少数能进行检查的,结果中普遍存在特定脑区的数据异常。

他怀疑这些自杀者的特定脑区中植入了某种非生物机械,导致出现伪影波动,却由于法律限制无法随意给路边的尸体开颅,缺少证据佐证。

许尘怀着一线希望,打开手机,给张叔发道:

姨火葬了吗?

对面暂时没有回复。他望着虚拟屏上的网状图,和网状图正中的名字,叹一口气。

NECO在制造克隆人,周杉城一清二楚。他依然选择和NECO合作。若是十年前有人这么告诉他,他怎么都不会相信。许尘记不得从何时起,周杉城自陪伴他长大的躯壳中剥离,成了全新的人,彻底变为过去的克隆体。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全然抛弃旧日,违逆灵魂。

许尘尚不愿丢弃这个名字曾给予他的回忆,他把“周杉城”和周杉城看作两个人,固执地希望在过去的某个角落找到所有改变的诱发物。

要探寻过去,唯一的线索在“周杉城”脑中。准确来说,在记忆中。他的记忆太重要,包含太多。不仅是过去,还有NECO生命线端口的秘辛。如果不是那颗炸弹,这件事不会如此复杂。他也许不需要杀死他,可现在这无法避免。

许尘的视线落在“助理”二字上。

他不能再被动等待,期望周杉城像昨天那样送上门来。直觉告诉他,失手的后果是周杉城不会回来。他需要契机,与周杉城见面;需要绝对保密,知情人越少越好,又让周杉城感到安全。拉拢这位“助理”,他想。能让事情变得简单。

卧室里一片岑静。光在门缝、桌面、床头和窗帘缝隙闪动,接引他的思绪跃出窗户,通向远方,自下单行管逆行而上,到被潮湿的雨侵蚀的上城。好似能闻见大气中泥土和枯败的花草的气味。街道上,一辆车在湿滑的路面上窜行,雨一直下,随后遥远地传来驾驶者模糊的惊呼声。不一会儿,车驶远了,只有雨落下的声音。这是他记忆中,前一次上去的画面。记不清去做什么,还记得这一幕。

手机“滋滋”振动,打破寂静。张叔回了消息:

还在火葬场排队,人很多。

许尘抓起手机,站起身,回复:

我还想看看尸体,能让姨再等几分钟吗?

张叔很快回:

好。

接着又问:

是不是有什么异常?

许尘换好防护服和面罩,清点开颅工具和检测仪器,大箱小箱拎在一只手里,以语音回复:

“不确定。恐怕和她的自杀有关。”

火葬场在下矩北边的郊区。没有直通车,许尘几经转乘才抵达距目的地几百米外的车站,难以想象张叔独自拖着一具脱离保存温度,已经发臭的尸体,是怎么颠簸至此的。到门口,他才明白“人很多”指的是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好像半个上下矩都聚集在此。

他在火葬场东边荒僻的一道土坡上找到张叔。

张叔接过他单手提着的大箱小箱,说不想留梁烟独自等待,人太多,抱起尸体就挤不进去,拿不上号。大概是挡不住气味,他把口罩拉在下颌,衣服脏黑,散发恶臭。地上的梁烟穿戴齐整,头面部露出,腐烂的迹象遍布周身。许尘这次多带了面罩,递给张叔,问:

“她做过开颅手术吗?”

张叔换上面罩,声音闷闷的:“没做过。”

“她的大脑沟有一块地方不对劲,我怀疑那里植入了东西。”

“植入?”他琢磨这两个字,看着那些箱子,理解了。

“我知道了。你想把她的头锯开。”

“叔,除非你同意……”

张叔打断他:“只有锯开,对不对?我知道了。只有锯开才可能搞清楚是怎么回事。”

许尘无言地站在原地。张叔说:“没有别的办法?”

“我想没有了。”

“她不是自杀,我知道她不是自杀。你能相信吗?她会自杀?”

许尘摇头。

“只有这一种办法?”

“是的,”许尘说,“我非常抱歉。”

“你不要抱歉。她不是自杀,有人害她。有人往她脑子里放了东西,是这个意思吧?”张叔直直地看向远处,他的思想似乎随着视线逃走了,嘴唇无意识地动,“现在要取出来,就只有锯开。锯吧,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只有锯开。”

“你在这多久了,叔?我帮你取号吧。”

“不,不,你锯开。”

许尘宁愿张叔发脾气。他说:“你不愿意,我不会做的。”

“不,你锯开,我看着你锯。没有什么不愿意。”

说着他把许尘推向尸体。

“锯吧。我不会哭,你放心。有人来,就说是我让你锯的。是她的丈夫让你锯的。放心锯吧。需要我搭把手不,你的手伤了。”

他们争论到最后,许尘还是打开了梁烟的头骨,张叔在一旁看。

腥臭的血水和组织向外淌,打湿土地。手电的白光照着她妻子的大脑。许尘问,可以取出来吗。他没有掉眼泪,回答可以。他妻子的大脑于是被单手抱出来,放在开盖的箱子里。他说,没想到这么不好看。许尘说,我们的也一样。随后在里面翻找起来。他手脚冰凉,跑到几十米外,扒下面罩,呕吐。

走回去,许尘换好干净的手套,递来一瓶盐水,说找到了,是一根细针。

周三的到来伴随着下城入秋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是上城积蓄的。高空喷头均匀地挥洒。

下城的人把它称之为“旧雨”,上城的则是“新雨”。这时节,人们常说:“下城的雨都是上城用旧的。”草木不会这样抱怨。它们依赖经过处理、酸碱度适中的规律降雨,捱过年年岁岁,落木抽芽。

许尘左手拎着画,走入白楼。这是一栋老式建筑,外墙满是污垢,没有电梯,拢共八层。九点,天暗沉,楼梯间的感应灯有些好,有些坏,台阶高矮不一,需要集中精神,才不会绊倒。

纪渊说自己住在五层,四层出租。路过四层时,许尘见那一户的房门没关紧,里头传出锤子与钉头相碰撞的声音。他没停留,继续向上走,听见里头的人问:

“谁啊?”

他以为住户在接电话,并不在意,刚要转过拐角,却听里头的人叫:

“别走。我是在问你。你是谁?”

楼道把问话声荡了几荡。听声音,里头有位十几岁的男孩。许尘停下来,看向门上的猫眼。一会儿后,问:“你住在这?”

猫眼问:“你是谁?”

许尘抬头向五层瞟一眼,确认没有鞋的声音。他并不想惊扰纪渊,下几节台阶,略微偏头,与猫眼对视。他感觉得到对方没有躲避,答道:

“我来做客。我的朋友住这栋。”

“哦,好吧,”猫眼失去兴致,拖鞋声向深处去,“没事了,你走吧。”

“你的门没关。”许尘提醒道。

没有人回话,锤子与钉头相撞的声音再次传出,这次是从更远的地方。许尘不再多语。

上到五层,还没敲门就开了,纪渊笑嘻嘻地迎出来:

“来啦?”

屋里的整洁处处透着奋力维持的刻意,每件物品都规规矩矩地放在本不应该放的地方。许尘忍不住笑意,纪渊见他笑,不知是在笑自己,也跟着笑,说:

“楼下的前几天才住进来,有个人往上走就要盘问几句。他问你了没?”

许尘换好鞋,抬头看他,笑意更甚,戳穿道:

“你都听见了。”

“楼上有位上年纪的奶奶,昨天晚上被那小鬼吓得半死,”纪渊替自己的不诚实辩解,从他手里接过装着画的袋子,“哎,怎么还带礼物来。”

“一张小画,留作纪念吧。”

纪渊抽出画框。他看见的是一幅铅笔素描,黑白的铅描摹着小溪边一片起伏的花海和一匹垂颈饮水的骏马,金色的朝阳照在花瓣和马的鬃毛上,背后是砖头的房舍和小叶的灌木。

“真好看,”他想用些与画相配的词,这一刻却只能说出,“真好看。如果有机会,我想把它买下来。”

许尘愉快地笑。“不用买,这是送给你的。”

“第一次有人送画给我,”他说,把收回袋子的画又拿出来,反复地看,说道,“真好看。”

家里无处安顿这幅作品,纪渊决定暂时把画搁在餐桌上,第二天再请人来在墙上打些钉子。随后他带许尘走进直播房间,穿戴设备。

他选了一款相对大众的射击类沙盒实感游戏。设备辅助下,玩家想怎么跑动跳跃、翻滚爬行都可以,极大地提升了体感和难度。对于初学者,纪渊推荐选择相对简单的意识操控。许尘坚持只连通尚不能正常活动的右手。纪渊不强求,提醒了一句“会有点累”,便打开人机模式。

下机后,纪渊第一句话是:“你练过射击?”

许尘答:“没有。”

方才两个小时里,他的学习速度可谓惊人。知道游戏里面跳失败也死不了,纵使毫无跳伞经验,上千米的高空依然说跳就跳。抛开第一轮没活到五分钟不谈,到第三轮时,他动态靶的命中率和纪渊的已然不相上下。要说有什么不足,就是耐力不够。

两个小时足够把许尘折腾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拧开一瓶水,接过毛巾,问陪他一起坐下来的纪渊:“你平常一次播多久?”

纪渊答:“大概……四五个小时?”

许尘默默喝下半瓶水。

“你第一玩这个,又不是军人,一般人可坚持不到两小时,”纪渊安慰道,“我都想请你客串直播间,指不定是流量密码。”

许尘慢慢平复呼吸,一边用遥控器随意翻看纪渊买过的游戏。屏幕上一张接一张的游戏海报勾出许多故事,两小时显然没有消磨掉纪渊的精力,他滔滔不绝地讲直播间里遇到过的奇人异事,逗得许尘忍俊不禁。

划到目录底部时,许尘留意到一张被沙漠和白色巨兽分割的海报,游戏名称是《死谷》。他瞳孔略缩,微微绷起神经,假装漫不经意地试探道:

“这是什么游戏?”

“这个?”纪渊皱起眉,试图回忆,良久,他说,“大概是个生存游戏,我没什么印象。也许是过去太久了。”

五爷的消息从没有假的。许尘心念电转,便明白周杉城用了什么手段——记忆手术。

他顿时头疼不已。

超沉浸式游戏《死谷》的研发是无限游戏公司近几年最重要的项目。他无比清晰地记得,项目启动后,周杉城在一次会议中展示了初版的数字克隆体“许尘”,并告诉与会人员,克隆体预备在《死谷》的内部评测阶段投入使用。

他坐在会议桌的另一端,中途离席,从会议室一路走到下城,再也没有回去。

《死谷》的首次评测周杉城必然亲自监工。许尘有充足的理由怀疑,纪渊在整个过程中曾与周杉城见过面。要是足够幸运,也许还见过那位随身助理。他仅需要一个名字,抑或外貌、声音特征。可惜记忆手术抹消了纪渊脑中与此相关的所有痕迹。

但也并非回天乏术。无限游戏公司一开始只是那栋摩天大厦里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记忆手术专门机构。从许尘以记忆手术师的身份入职起到辞退之日,他操刀完成过上百次记忆手术。按照惯例,被手术方有权保存手术全过程的录像源文件。这份录像详细记录了主刀医生的操作流程,如果能拿到这份文件,或许有办法从切除动作逆推,重建这部分记忆。

只不过,他无法保证成功。

纪渊已将话题带向另一个游戏,浑然不知自己身边似乎在认真聆听的男人此刻正打着他大脑的主意,思考如若把他当做实验小鼠,自己与周杉城谁更罪恶。

离开之前,许尘未能想出更好的办法,也未能下定决心。这时已接近凌晨,纪渊提出送他回酒吧,他婉言拒绝。

下到四层,他发觉那扇门还是没关紧。里头先是一溜拖鞋声,接着里头传出故意压低的声音:

“等等!你是谁?”

“我说过了,我来做客。”

“可是你是谁?”

“你想和我说话,为什么不打开门?”

里头沉默了。许尘等不到回答,正要离开,门缝中丁零当啷飞出一块什么东西,到他脚边。他没有弯腰,问道:

“什么东西?”

“你捡起来就知道了。”

“听说你昨晚吓到了一个老奶奶。这是你恶作剧的方法?”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里头的声音小下去,“那是礼物。你捡起来就知道了。”

许尘权衡片刻,捡起地上的东西。灯坏了,黑暗中他看不清这块黑溜溜的物件。从触感,他推测这是某种金属,从形状……

“这是什么?”他放缓语气,“铁做的鸟?”

“机械鸟。它可以拆开,在头顶,很容易。我不是恐怖分子,我没有装炸弹。不然我也会被炸死。”

“你把它送给我?”

“是的。”

“为什么?”

里头不回话。许尘等了几秒,拖鞋嗒嗒地向里去,又是锤子与钉头相撞的声音。

他走下楼,把手里的东西举到路灯下,才看清这是只乌鸦。它的肚子中空,什么也没装,朱红色的眼珠栩栩如生地转动。他用食指触碰两颗眼珠,背上升起一阵恶寒。

是摄像头。

路边的流浪汉因石头地的寒冷与疼痛发出一声低沉的喘息。他走向垃圾桶,把机械鸟丢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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