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窦利钧跟林平吃完早饭，说他还要赶回去，林平才知道窦利钧是特意为他来的。张与加的事情还没处理完。林平送他到门口，他摆摆手要林平回去。

林平出差时间不长，他在这里待了三天，赶回去又要写教案，有点儿连轴转的意思。他没有窦利钧的好友，说来也怪，他想起来窦利钧的时候，才发现他们之间连电话都很少打。窦利钧显得神出鬼没，林平望着窗外的阳光，夏天真是明亮，即便是夏天的尾巴，也颇为轰轰烈烈。

六年级的学生太活泼好动了，林平付出很多精力在上面，他想赵旗钰要是能少谈两个男朋友他真是要烧香拜佛了。不消说，赵旗钰长得好看，似乎她的受欢迎是一种定律，哪怕只是六年级。那是他们家的基因。她同样的任性，使脾气，这不由让林平想起窦利钧。比起赵旗钰，窦利钧的心思更难猜。

下学后，赵旗钰趴在桌子上没走，林平过去看她，以为她在哭，叫她名字，她抬起头，俏皮十足的模样，彷佛就是在等林平靠近她。

“老师，我舅舅要挂了。”

林平吓了一跳，问怎么了。她说她舅舅掉进河里，差点儿淹死。林平竟然不知道！他把赵旗钰送到校门口，等她坐上车走后，才给窦利钧去电话。不是窦利钧接的，那人给林平报了医院的地址，林平着急的朝医院去。

等到了医院，林平才知道接电话的人是老周，他声音太沧桑了，林平根本没有听出来。老周胡茬冒出来，坐在病房门口，病房的走廊上是没有座椅的，所以他直接坐到了地上。林平找到他的时候心跳都快了，他那副样子仿佛印证了赵旗钰那句窦利钧要挂了。

“老周。”林平唤他。

老周抬头，抹了把脸，说你进去吧。

林平腿都沉了，像是迈不动，灌了铅似的缓缓推开病房的门。傍晚最后的天光滞留在窗台，这是一间单人房，窦利钧苍白的躺在病床上，他真是单薄，又了无生机。林平走到床边，他在睡，那张面孔上只有纤密且直的睫毛硬挺挺的立着，林平盯着看，希冀它此刻就能颤动。但窦利钧睡得很沉，林平拉过椅子，等他醒来。

窦利钧睡醒是晚上的八点，有人趴在他床边睡觉，他以为是老周，刚抬手要推，在意识到那是林平以后，他缩回了手。林平恍惚着醒来，叫了一声窦利钧。

“吃什么？我去买。”林平起身，老周在他来以后就消失不见了，这时候食堂早没饭了，林平在想他来时附近有没有什么适合给病人吃的餐馆。

窦利钧沉声说馄饨。林平说好，下楼去给他打包了。

窦利钧的手腕带随他动作而滑动，他站在窗边，望着夜色里林平的身影，小小的，来去匆匆。他不大有胃口，林平只买了一份，他拨出来一半给林平，林平后知后觉，忘记自己也没吃晚饭。窦利钧还没林平吃得多。

林平问窦利钧老周今晚还来吗？窦利钧摇摇头，说他应该不来了。林平就问窦利钧的病情，很严重吗？窦利钧抬眼，那双蜜色的瞳孔里流动着些许疑惑，他说他只是喝了几口金水河里的水。林平才不信他，喝几口水能把自己喝住院？

林平问到底怎么回事。

窦利钧的语速很慢，他对林平道：“前几天下了两场雨。”林平点头，说夏日总是有急雨。

但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河水的水位不变，老周仍是选择跳金水河。他是老手，泅水什么的都不在话下，可不知是年纪上来（老周总说他不比二十四五时的身体素质了）热身没有到位，还是因为那天的河水很凉，老周跳下去以后，被激的腿抽筋，整个人呈现溺水时的慌乱与挣扎。他把小侯他们吓住了，窦利钧反应迅速的下河，捞老周上来。

窦利钧开玩笑说都怪老周太重了，害他水喝多了肺部差点水肿。

林平笑不出来，他苦着一张脸看窦利钧。窦利钧也不笑了，他食指戳着林平的嘴角，戳出一个弧度，说：“做什么这副表情。”

“还好你们都没事。”林平一下觉得水还是太危险了，很想让他们以后不要再跳水了，却不好在此刻摆出说教的嘴脸。他想现在窦利钧需要的不是这个。

窦利钧说是啊。林平叹了口气，又道：“老周应该很担心你，他可能在后悔。”

窦利钧沉声道：“老周大学时候的女朋友，是跳河身亡的。”

林平怔住，茫然的望向窦利钧。窦利钧摊手，手腕带又是一滑，说：“她是家庭原因，重男轻女吧。老周那时候就有点文青病，说每年要跳一次来纪念她。”他顿了下，声音不觉又低了几分，“蠢货，有次喝多了说漏嘴，他说他想跟她一起去了。”

那个喧哗吵闹的夜晚又重现在林平眼前，他们拿着喷漆肆意在墙上涂鸦，写着一些只有自己才懂的标语。新时代人人都在标榜，而人人又都在毁谤。谁懂谁的真心。

林平勾着头，好一会儿没说话。

“十点了。”窦利钧出声提醒。

林平冷不丁道：“我明天上午没课。”

窦利钧掀开被子，说：“上来。”

林平简直要傻眼，他结巴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是我，是要陪床。但是不是…”

窦利钧拽了他一把，他斜栽到窦利钧身上，又要手脚并用的往下爬，被窦利钧握住腰，揶揄道：“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林平窘迫道：“我要回去了。”

“回去？”窦利钧扳着他的肩膀，一本正经道：“我夜里需要人怎么办？”

林平指指床头的按钮，让他有事叫护士。

窦利钧不由分说的用被子卷着他，林平在裹挟间嗅到被褥上的他的味道，是一种芳香。如果没有开空调林平可能会被他捂出痱子。他抱着被裹的严严实实的林平，说：“你要是不睡我们可以做点别的。”

林平热的几乎要喘不过气，手心是烫的，耳朵也是烫的。他还沉浸在那个悲伤的故事里，可窦利钧彷佛不要他难过，一头扎进他颈窝，发丝滚在他肌肤上。他发散思维的想到窦利钧的头发不是自来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