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堂班会。

“拐放我这边吧。”陌生的同桌眉目柔和，善解人意地把吴璟安的双拐放到靠自己那侧的墙边。

“谢谢。”吴璟安开心于同桌看起来很好相处。

“要出去和我说。”同桌又替他调整了桌椅，“我叫萧若。”

“麻烦你了。”吴璟安顺手把兜里的薄荷糖分了他一半。

“一来就贿赂上了？”萧若笑着扒拉了两颗，剩下的推回对方桌上，“太甜了，我会牙疼。”

“要哪天得罪了你，抽了我拐再给我一脚，我还能不能好了。”吴璟安逗趣，“得先搞好同桌关系不是？”

“大鱼大肉更有诚意。”萧若笑着睨了他一眼。

“生的你不好拿书桌也塞不下，要不让我妈做好，明天给你带。”吴璟安好像还当真了，“红烧？黄焖？还是清蒸？”

“开玩笑的，我服了。”萧若无奈。

“讲真，我妈手艺超好，有时间带你尝尝。”吴璟安这人来熟的性子真是直率，第一面儿就想把人带回家吃饭了。

“等你好了再说吧。”萧若没有直接拒绝。

班会结束后，萧若帮他领了书，又细心替他把储物柜收拾得仅仅有条，吴璟安更加过意不去了。不过萧若让他别急着还人情，反正有的是时间向他讨回来，吴璟安才打消今晚就要把人拖回家吃饭的念头。

今天上午高一没有安排课程。

各自收拾好课本后，学生三三两两结伴去食堂。

“一起吃饭？”萧若邀请。

“不了吧，我这龟速来回一趟该上下午的课了。”吴璟安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他午休。

“那给你带，想吃什么？”前座的烨宁转身。

“我带了午饭，你们快去吃吧不用管我。”早上没吃的面包牛奶可以充当午饭，吴璟安打算今晚和妈妈商量带午饭上学，省得行动不便还跑上跑下。

“真不管你了啊。”萧若叫上前桌烨宁一块儿出门。

“不用管不用管，快去吧一会儿食堂排队了。”吴璟安笑着挥手。

（唉......真该带些零食儿来，光吃面包肯定会饿。）

吴璟安后悔没把巧克力棒塞新书包里。

青春期的男生食量不小，三两口就消灭了被当成午饭的早餐，吴璟安打算趴着补个觉。

“要当神仙啊？”熟悉的温柔无奈传来。

“昔哥！”吴璟安簌地抬头，不掩眉间欣喜，“你怎么来了？这么快就打上饭了？”

“班主任不爱讲话，提前放了。”顾昔拎着两份餐盒，跨坐在烨宁的座位。

“真是天助我也。”吴璟安雀跃地掰开筷子。

“脚还疼么？”顾昔把他碗里的香菜夹走，顺手把自己玩里的肉分了一半过去，这是朝夕相处下的不由自主。

“不疼，就是发胀，感觉皮都要被撑破了。”吴璟安满足地嚼肉。

“打了一周的石膏，血液循环肯定不好，没事还是适当动一动。”顾昔低头扒饭。

“难得能当回咸鱼还有人给翻身，我可不想动。”吴璟安有些耍赖。

顾昔闻言瞅了他一眼，“好在不是很严重，要是绑上两三个月，你懒成这样肌肉该萎缩了。”

“那你背我呗。”吴璟安笑着凑近，嬉皮笑脸的样子却又让人生不起气。

“想得美。”顾昔轻笑。

“哥，咱班女生被你英俊帅气的背影给迷住了。”吴璟安总是忍不住逗他哥。

“哦。”顾昔淡淡回应。

“要不是我成了半个瘸子没心思打扮，不然就凭我这张脸，怎么也不能让你收了个便宜的迷妹。”吴璟安故作懊恼。

“花孔雀快收收尾巴，来学校选美呢？”顾昔吃了他碗里剩的青菜，摇头收拾好餐盒，“瘸腿代表一来可就在全校出名了，还想搞哪出？”

“能和你这个帅哥学霸比么？芩州一中贴吧里一半儿以上都是关于你的内容，不过今天这出估摸着我也能上贴了。”吴璟安暗爽。

这么多年仰望着顾昔的光芒，如今吴璟安终于逮到机会大张旗鼓靠近这道光，坦然又自豪地告诉大家：如此优秀的顾昔是我哥。

其实两人初中也同校，只是那时候的吴璟安不够优秀还坏毛病缠身，他不敢当大家面承认和顾昔的关系，就怕给他哥光鲜的足迹染上污泥。如今吴璟安以第一的身份昂首踏进顾昔的高中，也有了那么点儿底气尝试与他并肩。

“贴吧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少逛。”顾昔担心他被天马行空的言论影响，毕竟这弟弟有时候单纯而不自知。

“我都15了，不是幼儿园小孩。”吴璟安对于暗戳戳的保护，其实是挺乐于享受的。

在顾昔面前，吴璟安永远能肆无忌惮地耍赖，他知道昔哥不会离开。

“15岁的幼儿园小朋友，刷动漫把自己看成熊猫眼。”顾昔一语点破。

“黑眼圈很重吗？照镜子没发现啊。”吴璟安连忙拿过顾昔手机当镜子照。

“快补觉吧，别第一天就打瞌睡被罚站。”顾昔揉了揉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翘起的呆毛，拿过手机拎着垃圾出门。

“一起回家吗？”吴璟安提高嗓音。

“高三有晚自习，你先回吧。”顾昔替他关上门。

“哦。”吴璟安蔫蔫地趴下。

两人总是这样，明明在同一所学校家也住两隔壁，但一起上学放学的经历少之又少。吴璟安初一，顾昔初三毕业班，也是要自习。

明明奋力追赶顾昔脚步，却又总是差了几步，这种遥遥无期的追逐，吴璟安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还剩不到一年的时间顾昔就要上大学了，吴璟安还能侥幸跟去吗？

他不确定。

顾昔成绩拔尖、体育也好，为人温和谦逊很受老师学生喜欢，拿过不少市三好生的奖状。反观吴璟安，除了这回超常发挥考了个年级第一入学，好像再没能拿出手炫耀的成绩。

上台的时候，其实他是心虚的，所以更说不出那些对自己夸大的赞扬之词。他知道自己没有顾昔优秀，也总是不及自己的期许。

可是顾昔好像从没要求他非得达到一个怎样的高度，也似乎不打算等他并驾齐驱。都是吴璟安一厢情愿和自己较劲罢了，顾昔压根儿不在乎。

思绪带着失落飘散，吴璟安很快进入梦境。

那是小学的时候。

吴璟安还小小一只，经常被班里个头高的男生欺负。

这天放学，小吴璟安反穿着校服一手捂着嘴，另一手紧紧握着自己血淋淋的乳牙，在街头痛哭流涕，凛冬的寒风彻底凝结他心底的悲凉。

“安仔？”

身后熟悉的声音掐断哭声，小吴璟安怯怯地藏起一只手，依旧捂着嘴，眼角挂着未干的泪，来不及擦就被人拽了过去。

“让我看看。”小顾昔比他高了一个头还多，躬身握住他沾满鼻涕眼泪的手掌。

“呜呜。”小吴璟安没有开口，小顾昔却听出他在喊自己名字。

“谁干的？”小顾昔才瞥见他唇边的腥红，瞬间红眼。

“自己掉了，牙。”小吴璟安哭得脑袋有些昏沉，语序颠倒了都没发觉。

小顾昔看着小手里沾满腥红的乳牙，强忍怒意掏出自己水杯，拧开盖子递过去，“血吐了。”

小吴璟安抽泣着照做，可心里的委屈却在小顾昔轻抚他后背时彻底荡开，小嘴一瘪抱着小顾昔嗷嗷痛哭。

“哥哥，疼。”小吴璟安抽搐的小小身躯很是无助。

“先回家，让霍姨带你去看看有没有伤到牙龈。”小顾昔这才发现他校服穿反了，“先把衣服穿好。”

“我就要这么穿。”小吴璟安执拗。

小顾昔眉头一蹙，发觉衣摆上占满了泥土，轻手拂去尘土后脱下自己外套，“穿我的，你的太脏了。”

“不要，会弄脏哥哥衣服。”小吴璟安低着头不从。

“听话，穿湿衣服会感冒。”小顾昔哄着他好不容易换了外套。

小吴璟安的外套被划开好多口子，还用洗不掉的油性笔画满歪七八扭的丑陋图案，小顾昔怒火横生却没有表露丝毫。

小顾昔牵着弟弟回家，小小的手掌攥得很紧，小吴璟安手掌有点儿疼却也没吱声。

“霍姨.......”对于弟弟受伤这事儿，小顾昔还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怯怯开口。

“安仔你怎么穿哥哥衣服？这么冷的天，哥哥着凉怎么办？”吴妈不是没有看见小吴璟安通红肿胀的双眼，只是见两人都蔫蔫的，打算等顾昔回去后再问缘由。

“我......”小吴璟安惶惶不安。

“运动会上他把校服交给我保管，不小心被我弄丢了。”小顾昔抢先解释。

破破烂烂的校服明明被哥哥收进自己书包了，哥哥从来不撒谎。小吴璟安紧张地握着他手掌，小顾昔捏了捏他手背以作安慰。

“没事儿，咱还有一套校服呢。”吴妈没看见两人小动作，但也不觉得安仔会为这事儿哭鼻子，但她不打算现在问，“洗洗手，先吃饭。”

豆丁大的小孩哪藏得住事儿，没准一会儿憋不住自个儿就说了。

画面一转。

小吴璟安的视线有些模糊，小顾昔攒紧的拳头遍布伤痕，衣服裤子破了很多洞，沾满尘土。

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哀嚎的男生正是在小吴璟安校服上画画的那群，一个不落。最惨的是领头的小霸王，仗着自己是被宠上天的独子，在学校里为所欲为称霸一年级。是他亲自安排人给小吴璟安摇摇欲坠的门牙拴上绳，也是他亲手扯动这条同时让自己哭爹喊娘都没能让小哥哥饶过他的绳子。

他慌张地冲过去，小心翼翼端起哥哥受伤的手，“安仔给哥哥吹吹，疼吗？”

“不疼。”小顾昔轻轻抚过他乱糟糟的发顶，沁血的唇角扬着温柔的弧度，牵起他冰凉颤抖的小手，“我们回家。”

当晚，小顾昔被顾叔狠狠打了一顿，小吴璟安扒着门缝几次想替哥哥辩解，却被小顾昔瞪了回来。留在小顾昔身上的每一条棍印，都像打在小吴璟安身上、落在他心底，可他只能默默流泪。

恰逢周末，小吴璟安悄悄带着消肿膏去对门留宿。

“哥哥，我给你涂药，有点儿疼我尽量轻点儿。”小吴璟安很是愧疚，哥哥衣服下醒目骇人的伤痕深深刺痛小小的心脏。

这是小顾昔第一次打架，是为了他。

“安仔。”小顾昔轻唤。

“嗯？”小吴璟安鼻音很重。

“霍姨告诉过你不能欺负别人。”小顾昔没等药干就起身，认真注视他红肿的双眼，“但也一定说过，对于那些欺负到头上的人不用忍让。”

以霍姨的性子，确实是她会说的话。

“妈妈说过。”小吴璟安憋着嘴点头。

“你的小拳头打人不疼，所以这次我替你打回去。”小顾昔拍着他头安慰，“你是我弟弟，欺负你就是欺负到我这儿了，不用愧疚。”

原来这两天小吴璟安的惴惴不安都被小顾昔看在眼里，也一并看穿他小心掩饰的心思。

“可哥哥被顾叔叔打了，都怪我。”小吴璟安忍着眼眶打转的晶莹。

“因为打架是不对的，或许我可以有别的方法替你讨回公道，但我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办法。”小顾昔的笑容如沐春风，“如果以后你有更好的方式来维护自己，也可以教教我，好吗？”

“嗯。”也不知道小吴璟安听懂没有，只见他奋力点头。

“走，我们下楼。”小顾昔给他穿好鞋。

“这么晚去哪啊哥哥？”小吴璟安茫然抹掉眼泪。

“下牙要扔到屋顶上，牙给我替你扔。”小顾昔高高抛起弟弟的乳牙。

“安仔要快快长得和哥哥一样高，下次自己扔。”小吴璟安笑出鼻涕泡。

“你是小鱼么？还会吐泡泡。”小顾昔眼底满是宠溺，顺手用自己衣袖替弟弟擦干净鼻涕。

那件小小的破破烂烂又脏兮兮的衣服，被小顾昔藏进了柜底，吴璟安至今没有找到。

梦回。

吴璟安攒紧的拳头簌地冲刺。

“我去！”刚坐下的烨宁遭遇突袭，吓一跳。

“不好意思。”吴璟安也被自己吓醒，意识还未完全归拢，猛然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儿。

“做梦了？”萧若忍笑。

“梦见自己变奥特曼了。”吴璟安愣了几秒才彻底回神。

“不是吧大哥，都几岁了还看这玩意呢？”前座的烨宁有些嫌弃。

“还以为你会在意他把你当怪兽呢。”萧若玩笑。

“你说我丑？”烨宁很快反应过来，阴恻恻地回头。

“相信光么？”吴璟安的脑回路忽然间清奇。

“我信你个鬼。”烨宁懒得和他比幼稚，白了他一眼留下茂密的后脑壳。

吴璟安勾着嘴角，我相信。

顾昔就是那道光，指引我在风浪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