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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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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湖潋滟,脉脉水波融进暖阳金灿携着微风伴奏,谱一曲欣欣向荣的昂扬乐章。

霍擎返回小湖畔问候陛下,嬴忱璧心里烦,懒得理会:“老国丈回前殿歇着吧,朕不会和贵妃生气更不会因为贵妃跟朕闹点脾气就迁怒霍家,您尽管放心退下吧。”

“陛下就不想知道你生母是怎么死的吗?”霍擎拄着拐杖,微抬着下巴噙着丝高深笑,相比方才驼着背的苍老,此刻他虽然也没有站得多笔直,就是种他平日里的舒服站姿,但早已没有之前的畏首畏尾反而有股倨傲气势,仿佛他先前的衰败从未存在过。

嬴忱璧愣住,一瞬间脑海中各种念头迭出,缓缓转过头盯着眼前的老人,神情莫测。

霍擎不紧不慢找石头坐,当着皇帝的面未经皇帝允许,他没顾忌地擅自坐下,落座后,他老头把拐杖搁边上,拿起茶壶倒杯茶,捧着茶盏慢悠悠喝茶吃点心。

正徽帝嬴忱璧注视眼前名义上的外祖父半响,看着这位皇太后的父亲似乎吃饱喝足了,皇帝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直截了当问:“老国公是否知道些什么,给朕个坦诚吧。”

“陛下不相信自己吗?”霍擎反问:“你生母若是被害而亡,你早查到了,不是吗?”

“大半月前,晏霁之怀疑圣人的四公主是被害而亡;前日,晏霁之冒雨进宫告诉朕,怀疑温献皇后的第三胎是被害而亡,意在耗尽温献皇后的心血想活活耗死温献皇后。”

嬴忱璧说:“温献皇后是圣人的挚爱,若她生前都有可能有黑手暗害她的孩儿,她薨逝后留下的独女养在当时的霍德妃——现今的霍太后膝下,有晏家霍家一同看顾,若四妹都有可能是被害而亡,朕的生母当年若也是被害而亡,朕会查不到也很正常吧。”

霍擎打量皇帝两眼,要笑不笑恭维:“不错啊,倒没怀疑到我霍家头上。”

嬴忱璧将老人家的嘲讽忽略掉,很有诚意地再请教而非摆皇帝的威风强令其回答。

“看看你自个儿,童年里少拿到颗糖都能闷在心里七想八想。”霍擎嫌道:“这倒霉德行当然是随你生母,你生母芮贤妃生前怕是被多看眼都能怀疑是在看不起她,碰到有宫人在说悄悄话都能往自己身上揽,人哪能经得起那么多思啊,这不得把人熬坏嘛。”

“老国公是在堂而皇之地敷衍朕吧?”嬴忱璧给个评价,然后就被强烈斥责:“你脑子里就只能装到阴谋诡计吗,你生母是啥牌面上的人物啊还值得谁害她?”

“她生有个皇子又咋了,你爹有多少嫔妃怀胎生育过?!”霍擎奋起狂喷:“你自个儿都当你生母是念着进宫前的过往郁郁寡欢才早早死了的,咋的,轮到老头我猜你生母是心思郁结死的就成敷衍你了啊,外孙子,你堂而皇之地糊弄谁呢你?!”

嬴忱璧被喷得差点想闭闭眼睛,更有个直觉,这外孙子三字,这位是想骂孙子吧。

“所以,您老并没有什么新鲜的见解?”嬴忱璧大度得仍旧没计较他对皇帝不敬,霍擎当然不能同意:“你长不长脑会不会分辨,你没长脑啊还是故意跟老头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以为你生母是念着进宫前的过往,老头我是指她性格上的缺陷。”

“这两者有根本不同好哇!”霍擎浑如在训孙子,训得毫无压力:“你看看你自己,犯心病二十多年没痊愈,你还是个皇子呢,你都能自卑到这份儿上,芮贤妃生前该是何等心境,还能不把她自己折腾死吗,你心性强能挺过去,你就当你生母也能挺得过吗?

芮贤妃生前啥样,整日里多愁善感迎风就能倒,她心性能有你这么强吗,你能不能设身处地的替她想想,好歹是生母啊,你能不能对你生母上点心啊?!”

嬴忱璧被抨击地差点想往后仰别过脸,再忍住拿绢帕擦脸的冲动,皇帝他展龙颜微笑:“您老认为我生母是因心性弱才早逝,可人的心性能有如此脆弱吗?”

“连你的贵妃都骂你对人对己都有很大的偏见是吧?”霍擎真不耐烦皇帝这德行:“你还真会以己度人啊你,老头我刚骂过你,你还真就又能送上门来找骂啊,人的性情能如此脆弱吗?呵,老头我真不想搭理你,你当你大伯愍文太子怎么死的?”

在心里腹诽我的贵妃就是你的孙女好吧的皇帝嬴忱璧悉闻最后句,诡异看向他。

霍擎翻白眼:“你脑子里还真就只能装到阴谋诡计啊你,刚魂游天外去了啊你?”

看懂了这位皇太后的父亲是来皇帝面前摆外祖父威风的皇帝嬴忱璧宽宏大量地放纵了:“您老的意思,朕这位大伯全因心性太弱才早逝吗?可据朕所知,朕这大伯薨逝时22岁,能与他相争的弟弟比他小十多岁,愍文太子难道还能惧怕个孩童吗?”

霍擎一脸对外孙子看不上眼以及一丢丢恨铁不成钢的没好气:“你脑子长来做啥的,你祖父的庞贵妃宠冠后宫,你就想当然觉得必是庞贵妃挤兑得桓皇后和愍文太子步履维艰吗,你就不知道问问桓皇后什么性情吗,活该你昨天被霍秦川骂!”

朕昨日是问了的!嬴忱璧捏捏拳头:“那么朕请问老国公,桓皇后什么性情?”

霍擎瞧眼皇帝外孙,心境平和下来,叹息道:“几乎是嗜权如命了。”

“嗜权如命?”嬴忱璧惊讶,电光火石间冒出个念头:“莫非,莫非我祖父在位时,桓皇后生前是志在朝堂想和晏家争锋吗?”又略微想不通:“但,但我父皇说,庞贵妃生前宠冠后宫十八年啊,桓皇后在后宫都不安稳怎会还有心思想在前朝争锋?”

“这就意味着你祖父肃宗皇帝这原配媳妇自觉她凤位很稳固,这你有什么好想不通。”霍擎懒洋洋地倒两杯茶,递碗茶给外孙,嬴忱璧接过茶碗,挑眉重复:“自觉?”

“你媳妇看不起你吧。”霍擎用的是肯定语调,对于如此僭越的话题,他仍然乐悠悠:“你要不猜猜,以你获知的情形,你认为桓皇后会看得起你祖父吗?”

嬴忱璧沉默稍许,仰头饮下半碗茶,默认道:“所以,老国公的意思,桓皇后压根儿就没把庞贵妃看在眼里?但这和愍文太子英年早逝又有什么关系?”

“大外孙啊,你祖父肃宗皇帝在位期间,晏家权倾朝野啊。”霍擎真嫌费劲:“你不是这都想不通吧,有权臣独揽朝纲,前朝还会有桓皇后能置喙的余地么,但她几乎嗜权如命啊,她能忍得了不去干涉朝政吗,她又会再用什么来争斗,很难猜吗?”

“愍文太子?”该当如此又不可思议的感觉油然而生,嬴忱璧难以置信这大伯的死因:“桓皇后生前用嫡长子来给她冲锋陷阵争权夺利,朕这位大伯愍文太子是不堪重负、不堪亲娘的重压才英年早逝吗,老国公莫不是在信口开河故意误导朕吧?”

“你不信就传桓国公来求证嘛,外祖父还能拦着你不成?”霍擎坦荡荡。

“桓家,清楚?”嬴忱璧莫名倒吸口凉气:“这大伯真是因不堪重负才病殁?”

“唉!”霍擎再曝个料:“这隐秘是桓国公的祖父、桓皇后她爹亲自揭破。”

“什么隐秘?”嬴忱璧差点没犯懵:“愍文太子不堪亲娘的重压才病殁的隐秘?”

“对!”霍擎肯定,一时转不过弯的嬴忱璧神奇地看着他,霍擎唏嘘:“当年,包括你爹和你祖父在内,大家多多少少都是有点猜测的,但桓皇后是愍文太子的亲娘,谁能往外嚷,是第一任桓国公、桓皇后的亲爹和长女翻脸时当众揭破的。”

“翻脸?”嬴忱璧猛然意识到:“桓国公不走仕途而选经商是因此吗?”

霍擎不吝惜夸声:“总算脑瓜灵光了一回啊。”

嬴忱璧将碗中茶水饮尽,把茶碗放下,在老人家对面的大石上落座,抬手捏捏眉心,对这段往事是真意外,更没有因为被夸而有什么高兴的:“第一任桓国公不可能只因外孙不堪重负而病殁就要和亲女儿翻脸吧,是桓家不想再帮桓皇后争了吧?”

“是这当爹的想让长女迷途知返,不要把大儿子的遗孤和小儿子都毁了。”霍擎摇头:“可惜桓皇后没领她爹的情,还把自己给葬送掉了。”

“把自己葬送?”嬴忱璧奇异:“您的意思,桓皇后薨逝是我祖父要让她死?”

“你祖父是心地好,又不是没脾气。”霍擎冷嗤:“嫡长子没了,还是被亲娘折腾死的,肃宗皇帝还能无动于衷吗?何况桓家都跟桓皇后翻脸了,可桓皇后呢?

非但不知悔改还变本加厉疯魔,肃宗皇帝还能留着她再祸害儿孙吗,你祖父给原配媳妇两个选择,要么废后,要么她死,桓皇后宁死不愿意被废,选了死。”

“变本加厉偏执是想证明自己没错吧?”嬴忱璧能体悟这种心境,有感道:“五叔当时是已经被亲娘养歪,纵然桓皇后身死,他和六叔也不可能再修好,对吗?”

“对。”霍擎瞧着这外孙,明晃晃意有所指:“不过桓皇后死前终归是明白了,肃宗皇帝想废掉她、想让她死都是易如反掌的事,是肃宗皇帝心地好愿意宽容她,否则就凭她看不起丈夫那股子劲儿,肃宗皇帝再多一点点脾气都早就废掉她了。”

嬴忱璧睨睨眼前的老人,小心眼作祟在心里哼哼:你好意思指桑骂槐吗,你也不瞧瞧我对你多宽容,我若再多一点点脾气,我还能容忍你对我这么不敬吗?

“这么说,朕的生母生前真有可能是因心性脆弱而又太会敏感多思才早早病逝的吗?”嬴忱璧自然略过对面老头的影射,他…他还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他一直以为他娘是因为念着进宫前的过往伤春悲秋才红颜早逝,反而是他想多了吗?

“错不了,以老头我活七十年的阅历,老头我敢断定,不会错的。”霍擎给予肯定道:“就芮贤妃生前瞎折腾自己那股劲儿还能不把身子骨熬坏就出奇了,人哪经得起那么熬,你这生母就是性情太闭塞又太会多思才常年三病五灾早早去了。”

嬴忱璧心底泛起苦涩,眼酸垂眸:“老国公退下吧,朕想独自安静会儿。”

霍擎岿然不动:“你瞎啊,看不出老头我是来给你治病的,你当你外祖父我七十多岁的老人家还能是你随传随到的吗?老头我是不想骂你,但你能撑得住不被骂吗?”

嬴忱璧手抖下,静止两息,想他应该能撑住不摆皇帝的谱:“好,您请指教。”

“吃完桃子再说。”霍擎从果盘里抓只鲜桃扔给他,再拿只桃吃起来。嬴忱璧接住桃,注视眼前的老人家稍许,他转过身屈起右膝,面对着小湖风光,缓缓吃桃子。

“既然刚聊过你大伯和桓皇后,咱就接着聊聊你大哥和任皇后吧。”他俩都吃完鲜桃,霍擎倒两碗茶,态度很随意:“依你看,桓皇后和任皇后,谁的凤座更稳当些?”

“自然是桓皇后。”他老爹的老娘想捧娘家人上位可谓司马昭之心,任皇后的处境不好有目共睹,嬴忱璧疑惑:“您老不以为然吗?”否则就不必多此一问了。

“你瞎啊,你是个皇帝,你看问题这么粗浅,你还能坐得稳江山吗?”霍擎立时不满:“肃宗皇帝的贵妃宠冠后宫意味着啥,是不是你祖父对桓皇后的敲打?

你再看你爹,虽然你爹的贵妃也是宠冠后宫,但你爹还有个老娘在,你祖母生前,你爹对亲娘是放纵多还是管束压制多?当然是管束压制得多,母子两个起冲突都成家常便饭了,这不就是在告诉任皇后:你放心,你后位很稳,我会护着你的。”

嬴忱璧恍然:“祖母生前,父皇虽然以压制为主,但朱太后毕竟是他的亲娘,父皇既然没想抚允母亲的心意,晏贵妃当然不可能越过去。因此,任皇后位居中宫时看似岌岌可危,实则父皇意在维持后宫的三足鼎立之势,任皇后的凤座很稳。”

他愣下,意识到当中症结:“任皇后不懂我父皇的态度?”

“有意思吧。”霍擎笑:“你祖父肃宗皇帝的桓皇后,凤座摇摇欲坠却不仅察觉不到危机还一味自以为是;你爹的任皇后,明明后位稳固却偏要过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她们薨逝的年岁也差不多吧,桓皇后终年四十一岁,任皇后终年三十九岁。”嬴忱璧若有怜悯不想嘲笑,霍擎补充:“婆媳俩做皇后的年数都差不多,更是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嬴忱璧喃喃念遍,不由得一怔,惊觉道:“任皇后薨逝时我父皇对她没什么情份了?”语毕被反问:“你觉得还会有什么情份吗?”

嬴忱璧哑然,对牛弹琴十几年乃至反被怨怼,情份自是都耗尽了。

霍擎补刀:“没想到你对媳妇的态度居然得你祖父和你爹真传了,是吧,得你祖父对原配媳妇的宽容又得你老爹对原配媳妇的回护,真不愧是一脉相传,是吧?”

隐有感怀的嬴忱璧觑觑对面的老头,然后捧起茶盏喝茶。霍擎哼声,喝两口茶,再道:“就没想过你大哥的死吗?你爹册立继后必会让继后与储君相互制衡,是你大哥还是你二哥在储位能有多少不同,你老爹当年作甚非得想换个儿子?”

嬴忱璧愣住,对啊,父皇当时作甚非得想废掉大哥?他看向对面的老者,霍擎答曰:“这就证明你大哥必定犯父亲的忌讳了,让你爹不想再留着这个嫡长子。”

“忌讳?”嬴忱璧意外,更是吃惊:“什么忌讳,我父皇有什么忌讳?”

“外祖父有个猜测但不大肯定,但有一点,外祖父很肯定,古贤讲四十而不惑,你们爹偏是反着来的,年轻时很清醒,四十岁以后越来越惑。”霍擎揣摩道:“你大哥呀,也许是你大哥让你爹窥探到他心里的阴暗卑劣了,这是他不愿意容忍的。”

嬴忱璧闻言犹如碰见个老忽悠:“阴暗卑劣应该属废楚王吧。”

霍擎被质疑得简直像被踩到猫尾巴:“外孙子你能不能把你脑子带上,你外祖父还用你来提点啊,你当你爹什么人?!三四十年前他比你们兄弟都要强。

他会捧废楚王不过是权宜之计,他根本没对次子有过厚望更不可能把皇位传下,你不信就去问他,老头我要是连这么点事都能看错,我剁根手指给你。”

嬴忱璧在安抚和忽略之间犹豫下想还是略过吧:“老国公不必如此激动,朕只是好奇,十多年前圣人有多宠废楚王,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怎么会是权宜之计,何况庄太妃曾得圣人长宠不衰,她生的儿子,圣人怎会没寄予过厚望?”

“霍秦川也宠过娉姨娘二十多年,你瞎啊!”霍擎不想发火还是没忍住:“老头我嫌累啊不想动不动就骂,你小子能不能带点脑子,假若是你摊到一对狼子野心的母子,你会对他们寄予厚望吗?你若是不会,你凭什么觉得你爹应该会,你当你爹眼瞎吗?

长宠不衰咋了,长宠不衰就该爱屋及乌吗?谁给你的想当然,还是你就当你爹不长脑,得宠的嫔妃就能把他迷得晕头转向,你就这么看不起父亲吗?”

嬴忱璧被训得黯然低眸,忆起昨日,霍贵妃指他对人对己都有很大的偏见,他是吗?

“父皇没对废楚王寄予过厚望,老国公有佐证吗?”

“你二哥倒塌得有多容易啊,你爹若是对你二哥寄予厚望,他不能指你大哥污蔑吗?他当时可都已经想让你大哥死想捧你二哥做储君了,怎么你大哥只是豁出自己的命,形势就能逆转,他毫不犹豫地就把他原本捧在手心的儿女都给舍掉了?”

霍擎气儿都消了,就认这外孙属眼瞎的不能自己思量:“他若真想保,他会保不住吗?他顾念摄政王挚爱温献皇后,晏家就至今安好,可废楚王兄妹呢,是他疼爱的儿女、是他想捧做储君的儿子,他会轻易放手还处置地那么干净利落吗?”

嬴忱璧豁然犹如醍醐灌顶,是啊,父皇的态度不寻常,当时没多想,觉得大哥用自己的命能钉死废楚王兄妹很正常,实则不对,他爹若真疼爱废楚王兄妹岂会有那么容易就放手,甚至大哥白死了都可能,除非…除非父皇根本不在乎那对儿女?!

“老国公,这是怎么回事,怎会这样?”嬴忱璧真困惑了:“自授康十六年起,大家都能感觉出来废楚王是他最宠爱的儿子,怎么会,父皇实则根本不在意他?”

“你爹想在前朝捧个三足鼎立之势嘛,废楚王若不成为他最宠爱的儿子,怎么出头,这你有什么好想不通的,你这么迟钝吗?”霍擎忒嫌外孙这副蠢相,微微扎心的嬴忱璧驳斥:“老国公糊涂了,怎会是三足鼎立,我父皇当年明明想将储君换人。”

霍擎瞧外孙这小样,轻轻松松碾压:“你会不会算啊,你爹在授康二十年才显出意向来想捧你二哥做储君,没看你爹的想法是循序渐进的吗,他宠次子的初衷只是想在朝堂捧个三足鼎立之势,距离他想换储君差着几年呢,懂不懂啊你?”

嬴忱璧悄悄握握拳,较劲似的挣扎:“庄太妃可是最懂我父皇心思的嫔妃,父皇若非真心宠爱她生的儿女,她会察觉不到吗,她若察觉到了还能没点异常吗?”

霍擎打量这外孙两眼,得到个结论:“你不是不长脑,你是就不愿意动脑子,你瞎啊,没看见庄太妃连自己的前程都没挣到么,你当她做太妃前止步于淑妃位是何故?

授康十年,她获封淑妃,直到授康二十八年你爹禅位,整整十八年,她在淑妃的位置上死活没能再往前挪,她会甘心吗,她会没有使尽浑身解数想晋位吗?

任皇后薨逝,她和我闺女争夺继后位,因何落败,她自己会清楚吗?我闺女入主中宫,庄淑妃又是什么样啊,整个儿一副就等着晋位正一品做贵妃的架势,但还别说,我霍家也都以为圣人会将她晋做贵妃,结果咧,反而是你爹没想法。”

霍擎问:“你爹的心思,庄淑妃若是都能琢磨到,她还能把自己的前程败得这么惨吗?是嫔妃中属她最懂圣人,不是你老爹的心思,她都能了若指掌,你懂不懂啊;甚至于,她若真能把你爹的心思尽皆揣摩到位,你以为你爹还会留着她吗?”

“不会!”嬴忱璧毫不迟疑:“一个太懂君王心思的嫔妃就是个隐患,太危险,我父皇绝不会留着。”他更不知是认服还是被训得认栽了,总归没再争辩,顺势问:“但您老的意思,庄淑妃当年莫非还有机会晋正一品吗,我父皇会愿意再封位贵妃吗?”

“有什么不愿意,他给晏贵妃追尊不就行了,谁还能妨碍晏贵妃是他挚爱的地位,何况他若册立继后的同时追尊位皇后,出个生死俩皇后不是很有意思吗?”

霍擎懒懒道:“你当为何是授康十六年时大家察觉出废楚王是他最宠爱的儿子?当然是他有意为之,任皇后在授康十六年秋薨逝,这原配媳妇身子骨不好没几年活头了,他在授康十五年时会没数吗?摆明了,他在授康十五年时就把新局面规划好了。

立霍德妃为后,霍家晋后族;庄淑妃晋正一品贵妃,楚王做他最宠爱的儿子,由此在朝堂形成以储君、楚王、继后为主的三足鼎立之势。但没想到,他想法逐渐发生了变化,他不想再留着嫡长子也不想给庄淑妃晋位,这才令庄淑妃落了场空。”

嬴忱璧不得不感喟,原以为再寻常不过的事,在老穆国公的解析下竟是别有洞天,忽然就想起晏霁之曾言:老穆国公会令人不自觉得愿意敬重他,因他洞察世事的智慧。

“您清楚我父皇没给庄淑妃晋正一品的原因吧?”嬴忱璧执起茶壶倒茶。

“反感了呗。”霍擎撇撇嘴:“你不瞧瞧庄淑妃的三公主什么德行啊,都差不多的德行,你老爹对亲娘管束压制,把同母亲妹贬做平民,他还能看得惯那个三女儿吗?

庄淑妃在他面前多善解人意啊,偏偏能把女儿养成那么副德行,还是以前没表现出来,在他最宠他们以后曝露出小人得志的嘴脸,啥意思,装得呗,母女俩一样狷狂的货色,他还能不反感吗,都反感了,他还会愿意给庄淑妃晋位吗?”

嬴忱璧递碗茶给老国丈,端茶碗抿两口,估测道:“这么说,废楚王上位日就是庄淑妃和嬴丹若失宠时,是大哥的变故令大家几乎都没察觉到父皇已然反感他们。”

“没准儿你老爹对三女儿还不只是反感,更是厌恶。”霍擎捧着茶碗喝几口,提醒道:“他可是连废楚王的媳妇都没杀,却把三女儿和三女婿给赐死了,他当时不能像对妹妹似的把这女儿女婿贬做平民吗?当然能啊,但他选择赐死,可见一斑啦。”

“当然啦,他赐死这女儿女婿也可能是出于对魏王和大儿遗孤的疼爱。”霍擎补充道:“以庄淑妃这三公主的猖狂,贬做平民压不住她,她更不会忌惮悼太子留下的河间军,那么魏王叔侄就很危险了,故而你爹干脆赐死,以此震慑废楚王一系的残余势力。”

“哦,我父皇当时的杀令仍有玄机。”这好理解,只不过,嬴忱璧奇怪:“我父皇还有个同母妹妹?老国公没诓骗朕吧,人在哪儿啊,朕怎么没印象?”

霍擎手抖两抖,被不敢相信得呆滞两息后抓狂:“我的个亲娘啊,老头我都七十多了,我记性都比你个二十九岁的强,你这岁数就忘性这么大合适吗?你们可真是父子,但你爹好歹是把二十四年前的往事给忘记了,你呢,才11年,你可太厉害了!”

嬴忱璧被喷得差点肝儿颤,冷静下,忍住心底的悲催装若无其事:“哦,朕想起来,您老刚才曾言我父皇年轻时比我们兄弟都要强,我父皇三四十年前是怎样的呀?”

霍擎要笑不笑地瞧着这外孙,嬴忱璧顿时想起昨日霍贵妃睨着他像是在说‘哼,小样’时的那副腔调,心里默默腹诽真是祖孙俩,然后,皇帝他捧着茶碗喝茶。

“老头我算是懂了,你六弟咋就能失忆?”霍擎褒奖:“合着是有家传啊。”

嬴忱璧手抖下,佯装没事人微笑:“老国公该回答朕的问题了。”

“你爹三四十年前是咋样的,是吧?”霍擎品两口茶,慢条斯理道:“要不你先猜猜,授康二十年以前,你们兄弟谁最像他,他最喜爱的儿子又是哪个?”

“呃?”对废楚王是假的,那么?嬴忱璧思量圈,摇头:“朕猜不出来。”

“你六弟呀。”霍擎笑:“你六弟像他,他最喜爱的儿子也是你六弟。”

“这怎么可能?”嬴忱璧难以置信:“护国公府可是六弟的外祖家!”

“他还嫌恶三女儿呢,不照样把这女儿宠成他最宠爱的女儿。”霍擎甩个例子,嬴忱璧颇有点受震动:“父皇,父皇他真的能因皇权而将喜恶都颠倒吗?”

“应该说,你爹对儿女的疼爱影响不了他对朝堂的考量,六儿子是他最喜爱的儿子,但他不想留着护国公府时照样会毫不犹豫地动手。”霍擎叹息声,客观道:“其实,作为皇帝,你爹这一点是很好的,后妃、儿女、朝堂,他分得很清楚。

他宠嫔妃是一回事,他对皇嗣又是另一回事,他不会因为是宠妃生的孩子就多疼爱,也不会因为皇嗣的生母不得宠就对孩儿不上心,孩子还在襁褓中没什么性格时,他对孩子们更偏于一视同仁。同样,他自然也不会因为宠妃和儿女就影响他对朝堂的考量。”

“温献皇后是例外吧。”嬴忱璧情绪略低靡:“否则晏家岂能至今安好?”

“你想动霍家吗?”霍擎没接话,只戳个要害,嬴忱璧愣下,神情莫测地看向他,霍擎一派好似信赖这皇帝外孙又暗暗表衷心:“你焉知晏家之于他不是霍家之于你,摄政王之于他不是今日的我之于你,摄政王晚年可是在给晏家找退路啊。”

嬴忱璧沉默低头,没表态会否动霍家,没认也没否认老穆国公今日的作用。

霍擎注视会儿这外孙,说:“知道你人生中得到的第一份父爱是什么吗?”

嬴忱璧奇怪看他,霍擎眉眼暖融融:“就是你爹把刚出生的你交给温献皇后——当时的晏贵妃养育,你以为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吗,朱家女在后宫中没有生养,有皇嗣降生,朱太后姑侄会不想要吗?你以为,你爹这亲娘为何没有抢到你?”

“您,您的意思是,”嬴忱璧诧异甚至震惊:“我父皇硬抗亲娘的施压吗?”

“对!”霍擎给予肯定:“二十九年前,你出生当天,朱太后姑侄就盯上了,你爹不肯,你该很清楚你爹没顺应亲娘的原因,你若是在朱家人手中长大,差不多相当于要把你毁了。当时你祖母连绝食都闹上了,你爹都没妥协,母子俩闹得一个多月没见面。”

“当、当真吗?”他刚出生就有这样一段往事吗?嬴忱璧蓦然很不是滋味。

“你们兄弟谁都不可能只因这么点事就对亲娘那么强硬吧。”霍擎突兀讽刺:“你们会想,娘亲想让表妹养个低位嫔御生的孩儿值当什么,怎能因此就让亲娘不快。

在你们兄弟眼中,哪怕你们摊到个像朱太后那样的生母,亲娘仍比孩儿重要得多,你们会给出最大的宽容最多的妥协,这亲娘想让她的侄女养育个皇嗣,你们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至于皇嗣会否被养歪?你们不会想,你们只会用最大的侥幸盼着亲娘变好。”

嬴忱璧抿唇未语,霍擎诛心:“至少,你嬴忱璧绝对是这样的。”引得嬴忱璧霍然瞪他,霍擎抬抬下巴目有轻蔑:“假若你生母还在世,芮家女要养个皇嗣,你会拒绝吗?笑话,你只会答应还会毫不犹豫甚至很乐意,权当是孩儿跟你一起给你生母尽孝了。

至于皇嗣会否被养歪?你会想吗,你不会想的,你更不会联想你出生时的过往,毕竟当时你刚出生,你没感触,你当然不痛不痒的,哪能比得上你给生母尽孝重要?!这个孩儿有可能会被养歪就更不重要了,唯有亲身经历过才知道这有多残忍啊。

你又没尝过被坏胚养育的滋味,你怎么可能感同身受?但你是真没有资格觉得你爹在众儿子中最喜爱你六弟还能果断对你六弟的外祖家动手有多不好,毕竟若非你爹将前朝和私情分得够清楚,你爹对刚出生的孩儿都够爱护,哪能有你的今日?!”

嬴忱璧恍似被污蔑更觉委屈般倏然立起来怒视他,霍擎没避讳地争锋相对:“我女儿对你是有照顾不周但不曾故意忽视你、更没有对你憋过坏心吧,霍家也没有排挤过你吧,怎么在你心里,霍家非但跟芮家有云泥之别还连郭氏都能一嫁给你就后来居上?

我女儿憋屈,老头我何尝不憋屈,我是不是还该感恩,我们不是养了头白眼狼?”

对峙片刻,嬴忱璧握着拳咬紧牙关退让步,一语双关道:“六弟生性活泼甚至是跳脱,和父皇的性情差点不是一星半点,他怎会最像父皇,老国公老糊涂看错了。”

“你瞎啊,你就只能看到你六弟的活泼跳脱,看不到他的意气风发吗?”霍擎搭理道:“这股子意气风发劲儿是你们父皇青葱岁月里最美好的模样,当然像他。”

“六弟的意气风发不是随他外祖家护国公吗?”嬴忱璧惊讶,霍擎实在忍不住再再嫌:“你三十年前都还没出生呢,你爹三四十年前是什么模样,你懂个啥?”

“可是,可是我父皇年少时有祖父的桓皇后和庞贵妃在前,父皇能过得意气风发吗?”嬴忱璧有理有据反驳,霍擎从果盘里抄起样水果砸去,嬴忱璧伸手接住,还以为是给他的,还态度不错地询问突然给他果子做什么,霍擎没好气骂:“砸你脑子的!

白瞎了你长得一副聪明模样,你爹昨日没说还是你没听到,你祖父想保每个儿孙安稳!何况老头我刚告诉你,孩子在襁褓中没什么性格时你爹对孩儿们几乎一视同仁且足够爱护,你不会想你爹这点是遗传你祖父啊,你祖父对儿女们都很呵护吗?”

嬴忱璧捏着果子缓缓坐下,颓然低头:“三四十年前,我父皇是怎样的呀?”

“比你大哥刚毅,比你二哥良善,比你三兄蜀王从容,比你四兄魏王谦逊,比你爽朗,比你六弟有思量,几个小的更不用说了。”霍擎着重道:“是真比你们兄弟都要强啊。”

嬴忱璧苦涩闭闭眼,霍擎喝口茶,缓缓情绪:“授康二十年之后,你最像你爹。”

“……”吃过再多的瘪,嬴忱璧都不能信啊:“老国公是在信口开河吧?”

“你瞎啊!”这外孙可真是就爱找骂的,霍擎无语道:“你不看看你对忠毅伯府芮家和你媳妇郭氏那股上赶着的劲儿,比照你爹对朱家那上赶着的劲儿,这不妥妥的父子样,咋的,你就看老爹对别人好心酸悲凉的,就不晓得对照你自个儿什么德行?”

嬴忱璧:“……”

节节败退的嬴忱璧决定言归正传:“老国公,父皇当年到底因何想废掉大哥?”

霍擎不答反问:“有没想过,你二哥废楚王童年时或许曾羡慕过你?”

嬴忱璧差点被神奇到,纵使踩过很多坑,还是坚持:“老国公在拿朕开涮吧?”

“你四岁前养在晏贵妃膝下,在你两三岁时,你二哥会羡慕你不算奇怪吧,以庄淑妃的野心,你二哥要多刻苦才能令生母稍稍满意?”霍擎没再训责,反而似有温情萦绕:“他能不能想他若是晏贵妃的孩儿该多好,而你当时就养在晏贵妃膝下。”

嬴忱璧哑然,忽又闻被问:“你看,你七弟晋王像什么?”

“晋王像什么?”嬴忱璧不大懂他的意思,霍擎叹息:“揠苗助长的那株苗啊。”

嬴忱璧莫名心口一揪:“七弟,七弟其实本性不坏。”他兀然难受像有积郁堵着要爆破,他语气强烈重申:“老国公,我父皇当年究竟因何非得想废掉大哥啊?”

“你看你大哥做人配不配得上完美二字?”霍擎引导,嬴忱璧愣下,应道:“配,大哥做人做事做储君都臻于完美挑不出错来。”随即就被霍擎挑个最大的错:“可人能不犯错吗,谁能没点瑕疵,圣贤都做不到,你看和完美共生的是不是假和虚伪?”

“您言下之意,父皇看大哥莫非看到的是虚伪吗?”嬴忱璧如梦初醒般惊诧,霍擎唏嘘:“假若你爹只是觉得嫡长子圆滑虚伪,断不至于够到要令他想废储的地步。

应该是你大哥这份完美影射进你爹内心的恐惧了,你爹年轻时很出色,你应该能猜到,他对自己的感观肯定很好,但是姬氏一族近乎阖族被灭呀,他当时肯定还没忘,他也必定自我审视过许多回,当他发现他没有他以为的磊落时,这种打击是很可怕的。”

霍擎语调哀悯:“他一定想过改,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当你大哥愈发完美,完美到让他觉得虚伪乃至像是在讽刺他,像眼中钉肉中刺一般直击他内心的阴暗卑劣,令他避无可避令他恐慌到厌恶痛恨时,他想要拔掉这根刺就是顺理成章了。”

嬴忱璧盯着这位洞察世事的老人半响,苦涩抬手抹把脸,只觉说不出的悲凉。

“有没有想过你大哥的死跟他亲娘也有莫大关系?”霍擎没留间隙地给外孙头脑风暴:“你大哥才五岁多就没有童年了,只因父亲成了储君,亲娘要他担起将来的风范,待你们的父亲登基成为皇帝,任皇后对嫡长子的要求有多高更是不必说了。

实则,你大哥完全可以有童年可以活得有血有肉,若非任皇后把自己过得如履薄冰,还把她的惊惧强加给长子迫使你大哥做人做事都必须要臻善臻美,你大哥又何至于能力求完美到像个失真的假人,以致最终犯到父亲的忌讳,落个惨淡收场?”

嬴忱璧愣下,意识到这位名义上的外祖父想点明什么,神情幽幽看他。

霍擎憋坏揶揄:“还真说不定啊,没准儿你大哥就是自己都嫌套着完美的枷锁太累了,这才连起兵搏一搏都没搏就痛快自尽了断。”引得嬴忱璧再度唰得下站起。

“你扪心自问,假若你生母没死,你跟着生母长大,真的就比我女儿养育你更好吗?”霍擎坦荡道:“老头我不否认我肯定有点私心,但咱们照实讲,这世间是每个亲娘都好吗,看看你大伯、大哥、二哥、七弟的悲哀,这世上是亲娘养育就一定最好吗?”

嬴忱璧倏然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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