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一片死寂。
只有硬底官靴,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一穿蓝色官袍的年轻文官,自官道尽头而来。
“各位公公,若果真另有隐情,该让这艺娘,与公主一同往陛下面前陈情才是,免得陛下,错杀爱女呀。”
朱和玉见到来人,面露期许之色。
“纪大人……”
“纪大人!”玄春的手下玄三气急败坏,指着玄春的尸体,激动地对现身的蓝袍官员咆哮,“公主的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有人把督主杀了!”
纪青箬好像才发现玄春的尸体,上前翻了翻。
“嗯?玄公公何以自断于此?”
“纪大人怎么睁眼说瞎话?”那宦官哆哆嗦嗦地指着段千馥,“明明是这女子——”
“这女子怎么了?”他绕着段千馥转了一圈,“你指这人,手里有武器?”
“玄公公中的,明明是东厂的弩箭,弓弩都在你们手上。若玄公公并非自断,那就是……你们之中某人,射杀了东厂督公?”
欲开口指认段千馥的弓弩手,都闭上了嘴。
那红衣女的手法诡谲,连他们都没怎么看清,她是怎么把督主丢出去的。
她跟锦衣卫还是一伙的。
待回到京城,三法司一验玄春尸身,只能得出结论,玄春是被他们其中一人,用弓弩射杀。
文官们素来看他们这些阉党不顺眼,陛下要是被奏折扰烦了,直接舍弃他们这些小卒,那可没处说理儿去。
反正,督主已死,没必要为他卖命。
纪青箬赶到朱和玉面前行礼。
“殿下,臣奉东宫谕令,来迎公主回京。”
玄三一甩马鞭。
“陛下却是吩咐,要公主喝酒!”
段千馥好像捉住了什么把柄,赶紧截住他的话头。
“哎,哎,你说了,喝酒就行,是不是只要和玉喝了酒,这事儿就算完?”
厂公死得不明不白,玄三还在打算盘,回去怎么交待,怎么捞好处呢,只想赶紧把差事办完,没想太多,点头。
“对,公主喝了酒,我们自不会再为难锦衣卫的弟兄。”
段千馥撇撇嘴,稳妥起见,还是用手沾上地面上的酒水,舔了一下。
“师尊!”朱和玉大惊,“你快吐出来,宫廷秘酒,见血封喉……”
“就这?”段千馥咂咂嘴,“和玉,喝吧。喝完,为师为你解毒。”
“段姑娘。”陆朝之死死地握住刀柄,“若端宁有半点闪失……”
“师兄,阿馥确实有解毒的本事。”易庭风收剑上前,“我也曾被带毒弩箭擦到过,就是阿馥为我解的毒。”
只不过,他没想到,她还能解鸠毒。
纪青箬感兴趣地凑了过来。
“这位姑娘,竟能解鸠毒?”
“能,区区鸠毒,如何不能解?”
段千馥一展折扇,朝他眨眼。
哎呀,山南的风水哟。
和玉说得不错,纪大人眉清目秀,果真有美姿仪。
最重要的是,看着年轻,不及弱冠,肯定没定亲。
而且……
段千馥垂眸。
她知道,这个纪大人,从车队被拦下,就在不远处观望,已经看了很久。
直至她把玄春丢出去,他才现身。
她一入山南就听说,文臣贪生怕死,丢和玉出来喂北蛮胃口。
这位,也是其中之一。
说不定,他就是她要找的……
见自家师尊还有心思欣赏纪青箬的美貌,朱和玉便知道她解这毒,难度不高。
她不再迟疑,仰首将壶中酒液一饮而尽。
对面的宦官亲眼看见,公主饮下毒酒,便迫不及待地带上玄春的尸体,回去复命了。
段千馥接住软软倒下的徒弟,动手解毒。
朱和玉喝完鸠酒还没觉得疼,反而被段千馥弄得浑身剧痛,一阵抽搐。
易庭风同情地看着她。
对于段千馥解毒有多痛,他有切身体会。
“端宁,端宁,你怎么了?”陆朝之还以为解毒不成,急声喊叫。
“叫什么?我手艺是糙了点,但是没治死过人好不好?”
段千馥把徒弟丢给陆朝之。
“人交给你了,我进马车休息,没事别打搅。”
她一反常态,没有去撩纪青箬,易庭风反而开始担心。
他想起她上次为他解毒过后,身上泛出的血腥味。
“阿馥,你怎么不去跟纪大人说话?”
段千馥虚弱的声音从车厢里传来。
“待我……我定是要与纪大人,手谈一局……咳咳,都说了,没事别打搅。”
他不再犹豫,直接下马,绕到马车前,掀起车帘。
“咳咳,动作挺快,步法,咳咳,有长进哈。”
易庭风匆忙钻进车厢,抱起咳血不止的段千馥,不知所措。
“喂,女男授受不亲,当心你妻主知道,吃醋哦,咳咳。”
“怎么会这样?你帮人解毒就要咳血吗?那你刚刚不该让公主喝酒……”
“不喝?咳咳,不喝,岂不是还要为你们挡弩箭?那不比解毒费劲?挡完一波,咳咳,说不定我就要被送走……”
“真的没事?”
“没,没……”
段千馥说着说着,眼皮开始发沉。
这内力,用一次,内伤又会加重一些。
她刚刚已经权衡过,比起挡弩箭,解毒才是损耗最小的,所以选择让徒弟喝酒。
没想到比她想的还要疼。
“别,别让和玉知道。我自己,休息一会,就能,就能……”
“阿馥!”
“怎么了?”纪青箬听到动静,骑行到轿厢侧面。
“纪大人,阿馥为了给公主解毒,受了伤,劳你先行返京,请太医来看看。”
纪青箬面色凝重。
这人似是能解百毒,他还想求她帮忙看看,太子殿下的腿呢。
“东宫有位白神医,在为殿下治腿。我这就返京,去请神医出面,为段姑娘诊治。”
禁廷,春和殿,太子妃周芝瑶端着托盘,正去往太子寝殿。
“娘娘,纪大人回京了。”她的心腹宫女在她耳边私语。
“端宁公主如何?”
“公主似是不妥,要请白神医出面。”
玄春是带着神机营跟鸠酒去的,无论公主是挨了箭,还是喝了酒,都没有活命的可能。
纪青箬来请白神医,大概只是为了尽尽人事。
她端着托盘,走进太子寝殿,福身请安。
内室里,传出太子宠妾郑侧妃的娇笑声。
“娘娘怎么干起了宫女的差使,没得跌了身份。”
“妾亲自来,是有事请示。”
木轮滚动的声音响起,周芝瑶一直保持着请安的动作,只能看到太子的脚,出现在她眼下。
“何事?”
“纪大人要请白神医。”
“是为了端宁?”
“……是。”
“不放,端宁之事,请白神医去也解决不了。”
又有内侍入殿禀报。
“殿下,白神医已经走了。”
“他自己走了?”
太子的声音听上去温文尔雅,内里却透着一股冷意。
内侍抖了抖。
“是。”
殿内,太子的贴身宫人,都盯着太子瞧。
他一发怒,他们就把人架出去处理掉。
“把他打发去浣衣局。”
太子指着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内侍。
内侍心里长松一口气。
他运气还行。
到太子跟前报过坏消息,能保住命,就谢天谢地吧。
纪青箬也没想到,白神医一听段千馥的名字,就不管不顾往外跑,比他还着急。
他们到京郊陆家别庄,正好与段千馥一行碰上。
“段姑娘可还好?”纪青箬隔门问道。
“劳纪大人为我奔波。”段千馥在屋内温声道,“在下已无大碍……纪大人舟车劳顿,可要进屋喝杯茶水?我恰好会点茶艺……”
“先不忙招待本官,本官前番入京,给段姑娘请来了为太子看诊的白神医,不知段姑娘是否方便,让我们进屋?”
“白,白神医?”
段千馥有种不好的预感。
药王谷小公子,就姓白。
“敢问,这神医,全名是……”
她听到一个清冷的嗓音。
“白念笙。”
“啊哈哈,真巧,白神医,与在下一位故人同名,哈哈……”
“不巧。”白念笙掀开帷帽,“段楼主,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