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鹤门内院，满堂喜庆，形鹤门大公子韦岚鹤，身披大红喜袍，一脸忐忑。

韦岚鹤的生父杨氏正为他簪发，一看他的表情，就忍不住叹气。

“阿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免不了嫁她，就别在大喜日子板着个脸，惹妻主不喜。”

韦岚鹤小声应是。

杨氏又语重心长道：“段楼主虽有风流好色之名，但她轻功高绝，又执掌落影楼，你嫁她不算委屈。江湖女子，哪个不是三夫四侍？日子都是人过出来的，你是韦家嫡长子，打小照着正头夫郎的规矩养大，只要恪守本分，侍奉妻主，没有过不好的理儿。”

“儿子知道。”韦岚鹤勉强一笑

“哎，想开就对了。”

杨氏插下最后一支金簪，打量着他，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儿道：“阿鹤且安，阿爹帮你打听过了，段楼主，房里没人。”

韦岚鹤的脸色终于舒缓些许。

“当真？”

“当真。”

“阿爹疼我。”他终于羞涩地笑了。

看来，那段千馥，也非传言那般风流多情。

“现在什么时辰？段府迎亲的人马到何处了？”杨氏转头问院外郎侍。

“已，已行至半路。”

“段楼主神情如何？”

那小郎侍吞吞吐吐：“那个，段楼主，段楼主……”

“她可是面色不虞？”杨氏紧张起来，“你说清楚，究竟如何？”

“段楼主……不在迎亲之列……”

杨氏心里咯噔一下。

那段千馥，不会到了这临门一脚，不娶了吧？

韦岚鹤揪着帕子，不安地问：“可知道段楼主……妻主现下在何处？”

“在，在，在……”

郎侍把头埋得低低的，支吾了半天，才红着脸吐出一句。

“在，在青楼。”

屋内一静，气氛顿时滞凝。

侠意城最大的青楼笙箫阁内，段千馥对着韦岚鹤的小像，唉声叹气。

笙箫阁花魁颜煜伶，推门而入。

“段楼主怎么还不去迎亲？”

“这韦公子……”

“他不是恰好合您的意。” 颜煜伶无奈，“韦公子容貌姣好，年轻貌美。更重要的是，韦家私通北蛮，私贩人口，罪大恶极。”

“那也是韦家，韦公子一闺阁公子，如何担得下韦家作恶的因果？”

“那您说怎么办？星月门二公子豢养药人，您怜他身世孤苦。药王谷小公子操弄后宅阴私，助人假孕，您又嫌他能治病救人，悬壶济世。”

“再选不中，您就得往山南去找了。”

“也，不是不行？山南郎君风味，我还未见识过呢……”

他知这人就爱占个嘴上便宜，不搭她这茬。

“您还真打算去山南找？韦公子也无甚不妥，无论他对韦家恶事是否知情，不都是吃韦家盐米长大的？”

“罢了。”段千馥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喜袍，“这婚事说起来，也是阴差阳错，不娶他，他也没法活。”

大红喜袍飞扬，她足下一点，如风遁走，不再迟疑，往韦府方向疾奔而去。

出了笙箫阁，段千馥扬起风流眉目，飞檐走壁间，还不忘眨着那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与道旁郎君们眉目传情。

她身形经过之处，娇声软语不断。

“段楼主，真要娶夫了？”

“呜呜呜，段楼主，你不是还曾为我从崖边摘花，怎生今日就要另娶他人了？”

“段楼主还带我上过山巅看日出呢，摘花算什么？”

左右飘飞的香帕中，段千馥落到迎亲队伍里，空出来的马背之上。

“楼主，您终于来了啊。”她的贴身长随擦着冷汗，“韦府都来人问了好几回了。”

“我这不是到了嘛。”

韦岚鹤披着红盖头，眼圈通红，坐在摇晃的喜轿里。

即使隔着轿帘，他还能隐约闻到段千馥身上，来自其他男子的脂粉香气。

他最后，还是嫁了这人。

一朝嫁作她人夫，什么少男情怀都得碎。

忽然，轿帘被一阵剑风掀开。

他下意识朝后一缩，面前的红绸被绞成碎布。

原本站在红绸边的喜郎，瞬间人头落地。

“啊——”

段千馥眸光一凝，挥起外袍，重新挡上轿门，问领头的拦路人。

“二师妹，这是何意？”

落影楼二当家花不眠冷笑。

“今日乃师姐大喜之日，师妹我本不该叨扰。但大师姐勾结北蛮，证据确凿。对此等反贼，落影楼是一刻都容不得。”

“我？勾结北蛮？”段千馥皱眉，“怎么可能？二师妹可莫要被奸人所惑。我何时勾结的北蛮？”

“我等搜出大师姐与北蛮往来书信，大师姐还不承认？”花不眠把一沓书信丢在地上，引起围观众人惊呼。

以往恭敬顺服的落影楼众人，似乎早有预备，聚拢上前，亮出手中兵器。

段千馥本想留韦岚鹤在原地，独自逃离。

她是落影楼第一高手，一套段氏落影步，愁煞无数刺客，纵观山北武林，就没人能近她的身。

却见一道剑光，直冲韦岚鹤而去。

“想跑？”花不眠扬剑指向韦岚鹤，“你敢逃，我就叫你这夫郎当场毙命！”

这是逼着她留下，或者带上韦岚鹤这个累赘。

韦岚鹤看着近在咫尺的剑锋，绝望地闭上眼。

她连迎亲都懒得，大队人马到了韦府大门，才从青楼出来，堪堪赶上吉时。

这样的人，如何可能停下救他。

段千馥的脚步却顿住。

她一咬牙，将韦岚鹤从轿中捞出，护入怀中，挡下一剑，飞身上檐，奔逃而去。

韦岚鹤瞪大眼，双手不自觉地抓紧她胸前衣襟，鼻尖充斥着甜腻的脂粉味，还混杂了淡淡的血腥味。

“抓好了。”

头顶上，段千馥的声音响起。

他身子一轻，被带着高高飞起，跃过侠意城城楼。

“追！”

他们身后，刀光剑影闪过，没有人记得，刀剑落下处，除了段千馥，还有个无辜的韦岚鹤。

或者说，这个时候，没人在意，一个闺阁公子的死活。

如果只有段千馥自己一个人逃命，她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可她还要带着个大活人，稍受掣肘，背上又挨了几下。

韦岚鹤倒是被她护得严严实实，毫发无伤。

“妻主，你自己走吧。”韦岚鹤泪眼婆娑。

“他们现在打得正上火，我把你放这里，你能自保？”段千馥咬牙，“至少要等到形鹤门来人接你。”

韦岚鹤紧紧地抓住她的衣襟，几滴鲜血落到他的眉间。

“妻主……”

他忍不住抬头。

她确实生得艳绝无双，一双桃花眼微微泛红，顾盼生情。

难怪，纵是出了名的贪花好色，满城的小公子仍爱追着她跑。

此刻，他那传闻中散漫放浪的妻主，眉峰紧锁，神情专注，双手稳稳地圈住他，朱唇的缝隙里，有鲜血溢出。

韦岚鹤指尖颤抖，抹去她唇边血渍。

“莫慌，我无事。”

她勉力提气，又一个起跳，在另一队拦路的人马前，堪堪止步。

是形鹤门的人。

形鹤门少门主韦惊月，横马在前。

“阿馥，你当真勾结了北蛮？”

韦惊月是韦岚鹤嫡亲长姐，与段千馥相交莫逆。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自己的好友会与北蛮勾结。

但门内一见花不眠拿出段千馥勾结北蛮的铁证，便对段千馥喊打喊杀，要她在此截杀叛逆。

韦惊月无法，只得奉师门之命，在此拦截。

“你信？”段千馥立在马前，与她对视。

“整个山北都信了，由不得我不信。”韦惊月摆出鹤勾掌，策马上前，借着马速，一掌兜向段千馥二人。

她表面上攻的是段千馥，掌势却是往韦岚鹤身上去的。

段千馥连忙把韦岚鹤护到身侧，闪身躲避。

“你不管你阿弟死活？”

“我总要做个样子。”韦惊月十指如钢勾，再攻韦岚鹤后背，“我只要沾血，便可放你离开。”

“他一弱男子，如何受得你这一掌？”

段千馥用肩背迎向韦惊月的勾掌，送了她一层皮肉。

韦惊月慌忙收回勾掌。

“阿馥！”

“样子做了，别再伤他。”

段千馥把韦岚鹤用外袍裹好，丢到韦惊月马上。

喊杀声中，她踏着一侧山壁，一路疾行，跳过一道山涧。

山南山北之间，以这条充斥着毒瘴的山涧为界，过了这道无底深渊，便无人能再追上她。

韦岚鹤朝她消失的方向伸手，却连一片衣角都没能碰到。

他想起她放下他前，在他耳边说的话。

“山北已无我的容身之所，你跟我一处，只会受累。别嫁我了，另嫁他人吧。”

他趴在长姐的马上，哭得肝肠寸断。

妻主啊，男子出嫁从妻，我入了你的门，就是你的人。

你叫我，如何另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