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秀丽的草木变成了累累白骨，四仰八叉地自山崖上突兀地戳出，两个流水潺潺的山洞成了血盆大口，开始慢律着活动起来，脚底下踩着的草丛里有数不清的幽绿荧光升起。

上面的山洞甫一吞吃下去这些荧光，就有黑色的怨气从另一个山洞出来。

原来鬼王就在此处。不行！得先阻止她吞噬这些魂魄。子涵飞身上去，提着剑跟着荧光钻进了上面的山洞。

万千荧光照亮了子涵的前路，在众多的荧光中，她找到了被自己标记过的，略显特殊的思雨。洞中环境不明，她只把属于思雨的荧光抓在手心，径直调转方向离开山洞。

山洞好像在阻止她离开的动作，慢慢开始融化，想要把她包裹起来，她便以最快的速度逃出了山洞。

她发现山体又变成了巨大包裹着人骨的腐烂血肉，好像红色蜡烛在堆积着烛泪，逐渐和底下的泉水聚合，很快就成了一坨巨大的粘稠红色糊状物，咕嘟地冒着气泡。

看来这里已经没有了能落脚的地方，子涵只能踩在剑上等待时机。

“快！挖了我眼睛。”李狗蛋才出现在子涵面前，就乍然提出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要求。

比起周围骇人的环境，还是李狗蛋这句话更有冲击力，顾不得多问，子涵一把抱住李狗蛋的肩膀，摘下他的墨镜，看见了他眼中浸染的黑色怨气。

“你，你怎会被怨气……你方才用识海都看到了什么？”子涵看着李狗蛋已经完全变黑的眼珠，心惊到无法再思考什么。

“快些！你难道想看我变成没有理智的怨魔吗？”李狗蛋咬着牙催促道。

“我下不去手啊！”子涵害怕地紧紧掐住他的双肩，双手根本抬不起一点。

“我自己更下不去手！”李狗蛋声音带着几分哀求，急切地抬手抚上她的脸，“好姑娘，求你帮帮我。”

不多时，子涵的手里就多了一把尖刀。

她了解李狗蛋有多珍惜他自己的视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不会这样对自己交代的。

耳边是李狗蛋压抑着的哀嚎惨叫声，子涵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剜除李狗蛋的眼睛的。

做完这一切，她感觉天好像都塌了，她用手里的尖刀伤害了一个人最宝贵的眼睛。

尖锐的小刀自她微颤的手心滑落，掉入了底下包裹着白骨的血池。

“李狗蛋……”从巨大的悲痛恐惧中反应过来后，子涵放声大哭起来，“完了，全完了！”

慌乱无措中，子涵不知不觉将手里刚才拿着的那副眼镜也一并扔了。

“李狗蛋，我带你走，我们不管这些怨气了。”子涵抱住李狗蛋，不敢去看他的脸。

李狗蛋忍着身心剧痛，为自己止住血，抬手挡住子涵的眼睛，“别哭，别难过，是我自己刚才心智不坚定，被怨气污染，如今应该感谢你帮我剜去眼睛，叫我反而百毒不侵了。”

他背过身去，扯破一角袖袍，绑在那处失了眼睛的地方。

“莫怕，莫怕。好姑娘，振作起来，不要功亏一篑了。”李狗蛋忍着身心剧痛，柔声安抚着精神接近崩溃的子涵。

“我们先一起击散这些怨灵身上的怨气。”李狗蛋踩在剑上冲到她前面。

半空中出现了无数朵蓝色火焰。是李狗蛋在施法掐诀，用蓝色火焰包裹住了点点荧光。

荧光被火焰包裹着，子涵好似听见了无数来自地狱的惨叫声。她见李狗蛋这样做后，那些荧光竟然真的恢复了原本的碧色。

“那我把这些干净的魂魄都收集起来。”

不能让李狗蛋独自承受。子涵揩干脸上的眼泪，拿出提前携带的琉璃盏，将这些被李狗蛋净化过的灵魂吸入其中。

收集完这些后，子涵冷静下，突然想到了自己之前在芦苇丛里挖的冥土。她召唤出系统面板，将自己之前提前设想好的灵魂提取器做了出来。

她学着李狗蛋掐的诀，施法第一次尝试使用提取器。漂浮在空中的提取器抓住一个灵魂，将灵魂成功从怨气中分离出来了。

“太好了，李狗蛋，我也可以净化魂魄了。”子涵激动不已，暂且抛却了伤心，把剩下的材料全部用来做成几百个灵魂提取器。

她将几百个提取器同时抛出，非常效率地开始净化起这些怨魂。分离魂魄后，剩下的怨气无处去，向河流的下游逃窜。

站在下游的玉叶枝看见了从河流上游飘出的大量怨气，甩出灵器开始抽打这些聚集在一块儿的怨气。

许令宜他们一行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分开，也追踪着怨气，一路赶到这里和玉叶枝汇合。见状，大家又一道合力消散这些怨气。

方兰一路由茵萝用绳索牵着到了这里。

大家都在奋力击杀这些怨气，没有功夫管方兰，茵萝看着方兰逐渐变黑的瞳孔，讥讽地说：“方大小姐是不是从前恶事做得太多了？怎么才短短两天就已经沾染了两次怨气，这回可没有人会再帮你了。”

“不要！”

方兰还要再说些什么，已经被茵萝蕴了灵力的一剑穿心而死。她体内怨气冲出来的一瞬，也被茵萝迅速斩破。

“谁有功夫管你这个拖油瓶？”茵萝收了剑，冷漠地看了一会儿方兰的尸体。

解决掉方兰，她头也不回地往前跟上大队伍。

所有弟子全部聚集到了河流的源头，见到了正在拼命净化魂魄的两个人。

“大家快拦截住这些怨气，我和李狗蛋负责保存这些干净的魂魄！”子涵见到大家都过来，心里生出更多勇气。

“翠花，你的用的这是什么东西？”玉叶枝一边攻击着怨气，一边大喊问她。

子涵迅速跟她解释了一番，手里施法动作不停歇，“玉姑娘，把你收集的冥土给我，我再多做一些。”

“好。”玉叶枝毫不犹豫将自己刚才和她一起挖到的土交给她。

用玉叶枝给的土，子涵把剩下的材料又批量合出上百个提取器，并且将这些都交给玉叶枝。

得了方法，玉叶枝也催动着这些提取器，帮着他们两个一起收集起干净的魂魄。

“所有的魂魄都在这里了吗？”李狗蛋目不能视物，只好偏着头问身后的子涵。

“不是的，还有一部分被鬼王吞吃了。”子涵将之前自己如何追到思雨的事又跟李狗蛋说了一遍。

“看来不杀了鬼王是不行的。”

失去双目后，李狗蛋又一次用识海开始感受周围的环境。这一次没了软肋，他不会再被怨气蛊惑，只是目标坚定地定位到了鬼王的所在。

“山神娘娘，您化为堕神了？”李狗蛋在鬼王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忍不住尝试跟她沟通起来。

“你为何要阻止我？”半浸在血池里吸收了不少怨魂的鬼王用一双猩红的眸子盯着悬浮在自己眼前的人。

“这些折磨都是他们应得的。”

“他们之中很多人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很辛苦了，死后还要被你折磨灵魂，不得转世，难道你放弃庇佑豆城之后，就一定要选择这样极端的方式吗？”李狗蛋语气愤慨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鬼王愤怒伸出巨大的利爪开始攻击起李狗蛋。

“你说得对。那就再见了，山神娘娘。”

众人看不见鬼王的存在，只看见李狗蛋对着半坍塌的山体一顿奋力劈砍，将山体中包裹着的白骨都暴露了出来。

还未集齐怨鬼之力的鬼王不敌李狗蛋的野蛮冲撞，在他们鏖战了几百个回合之后，鬼王腹中才吞噬下的魂魄流萤一般飞着钻了出来。

见到漏网的魂魄出现，子涵和玉叶枝赶紧一起用灵器将他们收集好，跟刚才抓到的魂魄放在一块儿。

就在李狗蛋准备以最后一击灵力重剑彻底击杀鬼王时，他注意到了鬼王那一双有着拘魂勾魄能力的红色鬼瞳。

于是他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得到它！

先前他对母亲的怨魂关心则乱，被怨气趁机从眼睛侵入。李狗蛋壮士断腕，果断舍了眼睛，暂时顾不得去想自己残废以后无能为力的人生。

此刻他发现这双力量强大的鬼目，突然感觉又抓住了人生新的希望，李狗蛋收了灵力剑刃的杀意，贪婪疯狂地靠近了鬼王的身体。

鬼王虽然已经是强弩之末，身体里却依然包含着可怖的力量。李狗蛋刚把身体贴进鬼王即将坍塌的强大鬼体，就被鬼王藏在身体里无数的骷髅抓挠着啃噬起来。

为了融合那双拥有强大力量的鬼眼，李狗蛋忍着无处可逃的，千刀万剐般的莫大疼痛，咬着牙继续将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没入那世间最可怖的地方。

山崖彻底融化了，脚底下只剩下红色血海。众人只看到李狗蛋将自己的身体埋进了血海之中，任由血海里无数的骷髅怪啃噬着他身体。

“李狗蛋！你疯了吗？”子涵撕心裂肺地站在高处呼喊着他，她想要冲进血海中将他拉出，却被玉叶枝拽住。

“翠花，别过去。连他都这样了。”玉叶枝冷静地说。

“不行，我不能让李狗蛋死。”子涵甩开玉叶枝的胳膊，俯身御剑冲了下去。

她的脚面离血海里挣扎着的无数骷髅只有一步之遥。子涵踩着剑，用灵器一边击打李狗蛋周围的骷髅，一边冲他厉声呵斥，“李狗蛋，把手给我，快离开这里。”

在莫大的□□折磨的痛苦下，李狗蛋听见了少女熟悉的呼唤声，他分出一点精神，语气十分虚弱，“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鬼王已经被我杀死，你们快带着魂魄离开豆城，为他们超度。”

“既然已经成功击杀了鬼王，你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置于险境？”她不解地愤怒大喊，因为激动浑身颤抖着，眼泪不停地如珠滑落掉入血池中。

“如果不能得到我想要的，我宁愿就此死了。快走！”

血海中的骷髅比芦苇丛里的厉害上许多倍，不论子涵再怎么砍杀围在李狗蛋周围的骷髅，很快就会有新的冒出来，无穷无尽，根本砍不尽。

许令宜他们惊愕地看着在血海里倔强又癫狂的两个人，手足无措。

她已经是精疲力尽了，砍到手软，眼泪也已经流干，一双眼涩得不行。她垂下哭红肿的双眼，看到血海里的李狗蛋的身体已经被骷髅恶鬼啃食得面目全非，一副骨架上已经不剩什么血肉。

他是死了吧？也不知道他究竟流了多少血，现在还痛不痛。

子涵绝望之中讥讽地扯着嘴角，冲着血海里好像已经死去的李狗蛋，声音木然。

“李狗蛋，我白对你好了。你现在死了，我怎么办？你叫我一个人留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怎么办？”

她越说声音越大，说到最后几乎歇斯底里，从胸腔中发泄出自己压抑不住的情绪。

悲痛、愤怒多种复杂难以描述的感觉从堵着心的地方喷涌而出。子涵身体猛地向前一倾，吐出一大口血来，身子一晃险些从御着的剑上面摔下去。

不远处的许令宜见状飞快接住她，抱住目光呆滞绝望的子涵，最后看一眼底下李狗蛋那处惨状，摇了摇头，带着子涵和大家一块儿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