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时跟着那个乌尔塔人来到了巨树顶上的神殿。
原来乌尔塔人在神殿举行婚礼。宁时想起来那天在神殿第一次见到托尔嫚的时候，她正在指挥人布置着什么，原来是布置结婚典礼。
宁时：“这个神殿里供奉的是……”
身边的乌尔塔人虔诚道：“姆神。我们都是姆神的孩子。”
宁时眯着眼向上看，神殿没有穹顶，被乌尔塔人称为“姆”的天体正挂在天空。
祭台上，一对乌尔塔新人沐浴在恒星的光芒下，它们虔诚地祈祷，在姆神的见证下缔结了结婚契约。
宁时与身边的乌尔塔人聊天，从中了解了些它们的文化传统。
据说乌尔塔人的灵魂是双人连体的，它们出生后就会被分开，乌尔塔人终其一生都在寻找灵魂中的另一半，所以它们对婚姻十分重视，认为双方的结合可以让它们获得灵魂上的圆满。
根据乌尔塔人的传统，只有缔结婚契的伴侣才能发生关系，发生关系即意味着灵魂相连。
宁时愣愣地咀嚼着这句话，“发生关系即意味着灵魂相连。”
那他和陆珩发生了关系，也灵魂相连了？
不，那只是身体为了繁衍，产生的一堆化学反应罢了。
他们甚至无法控制兽/欲，哪有什么灵魂可言？
这时，宁时在人群中看到了托尔嫚，她的身边跟着一个人。
那个人是，陆珩。
似乎感应到了什么，陆珩抬眼向这边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猝不及防地对上了，仅仅交错了那么一瞬间，一触即分，像被烫到了一样。
很久以后，宁时才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陆珩不让他去换房间。乌尔塔人的文化要求它们对伴侣绝对忠诚，而且不允许婚前性|行为。要是宁时那天嘴快告诉了托尔嫚，保不准真能给他们“补办”一个结婚典礼。
宁时和陆珩在乌尔塔人的基地待了四五天，算上之前宁时在这里待的一天，快七天了。
托尔嫚言笑晏晏地来到他们的房间，提醒他们快到了离别的时候。
陆珩还没有见到乌尔塔人的首领，于是再次提出了会面的请求。
托尔嫚说：“我过来就是带你们去见西里斯的。”
宁时本来以为陆珩一个人过去就行了，因为陆珩是作为联邦少将求见乌尔塔首领的，所以宁时下意识地把自己排除在外。
宁时看着面前的托尔嫚，指了指自己：“我也要去？”
“你也是联邦人，为什么不去？”托尔嫚笑着说。
陆珩没有什么异议，他对托尔嫚说：“请带路吧。”
托尔嫚带着他们来到了一棵树上的木屋，这个建筑看上去有些简陋。
托尔嫚撩开门前的编织藤帘，对着屋内喊道：“西里斯，我把它们带来了。”
首领是一位年轻的乌尔塔女性，她坐在木屋的窗边，看见陆珩和宁时后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在对面坐下。
宁时跟着陆珩入座。
乌尔塔首领对着宁时笑了笑，宁时有些局促，也礼貌一笑。
双方简单问候过后，陆珩没有浪费时间，直接进入正题。
“西里斯阁下，想必你们也察觉到了，帝国近来在兰迪斯星周边的行动。”
“帝国对你们的能源系统虎视眈眈。而联邦，绝不容忍帝国在兰迪斯星的任何侵略行径，如果你们需要，联邦会出手帮助乌尔塔人守护家园。”
无论是联邦还是帝国，都有和乌尔塔人联盟的意愿，但是乌尔塔人从来不与任何一方结盟，它们偏安一隅，隐居避世。
西里斯对陆珩的联盟请求熟视无睹，她淡淡地看了陆珩一眼。
“陆少将，请问帝国与联邦开战的原因是什么？”
闻言，宁时看了看陆珩。
其实帝国和联邦多年来一直有摩擦，大大小小，争斗不断，却没有正式开战过。距离上次你死我活的打仗已经是百年前的事情了。
联邦与帝国之间的争端无非就是领土和资源。宁时在课本上看到过无数遍。
果然，陆珩吐出了四个字：“能源枯竭。”
“帝国和联邦的能源都在枯竭，但是联邦找到了火稀矿。”
“据我所知，你们争夺的能源只能用于机甲舰队，并没有威胁人类的生存不是吗？”西里斯说。
“如果军队不能战斗，就无法保证生存。”陆珩紧皱眉头道。
“可怜的种族。”西里斯突然发出一声哀叹。
对面的陆珩和宁时同时愣了一下。
“不争夺就无法生存。多么残忍。”
宁时感觉西里斯在说他们人类残忍，可是那透出的怜悯语气，似乎又不是。
陆珩：“西里斯阁下，我知道乌尔塔人不想参与联邦与帝国的争斗中。我们本质上的不同让我们无法互相理解，但是事关乌尔塔族的存亡，这才是当前最重要的不是吗？”
西里斯沉默半晌，说：“你说的对，事关存亡，但是无论结果如何，乌尔塔人总有一天会被你们蚕食殆尽。”
西里斯就那样轻松地说出了如此不祥的话，似乎那是既定的事实。事关族群的灭亡，语气中却没有任何恨意和愤怒。
“我们宁愿灭亡，也不愿走入地狱中。”
面前的两个联邦人面露不解，西里斯的眼里却是不含半分假意的怜悯，似悲似喜，简直就像那些传教士口中怜爱世人的神。
“你们从古地球迁徙而来，必须互相吞食才能生存，在此之上建立了文明，文明也互相吞食，永远被这个规则折磨，永远无法摆脱束缚。多么残酷的环境啊。”
乌尔塔是个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种族，它们靠恒星获取能量，建立文明的能源也来自于恒星，发展出了截然不同的文明。
它们不用吞食其它生命就能存活，它们的生存规则很美好，没有你死我活的竞争，没有对同伴的猜疑和恐惧，它们无法理解“人类的生存规则”，因为它们最本质的生存方式与人类截然不同。
西里斯：“你们是被神惩罚的种族，你们的基因规则就是你们的“诅咒”。活在地狱中的可怜生物。就算打败了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失败胜利，死亡存活，周而复始，永远无法停下来，你们所有人都逃离不了这个牢笼。”
“而我们，不想为了存活，适应你们的规则，把乌尔塔人的家园，乌尔塔人之间的关系变成那样的地狱。”
那样生存规则，对于乌尔塔人来说，就是生不如死的地狱吗？
原来，对于人类来说习以为常的底层逻辑，对乌尔塔人来说竟然是不可忍受的。
宁时不由得想起自己对陆珩的敌意，也是因为陆珩威胁到了他的生存吗？
他对陆珩的敌意更加复杂，恨他太过优秀，衬得他一无是处；恨所有人都喜欢他，让他嫉妒不已；恨他冷漠自傲，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恨的太多太多了……是陆珩让他感觉到了生存的危机，他才会恨他吗？
似乎，是，也不是。
为什么那么关注陆珩？甚至想要成为他，取而代之。
其实他只是想让陆珩的眼里看到他，看到他宁时也在发光，就像陆珩在他眼中一样。
或许人类的情感本身就是侵占，最初是肉与肉之间的啃食才能生存，后面就算已经不用为食物烦恼，啃食生命的基因深刻体内，身体里还是有一股来自远古的恐惧常常袭来，害怕被吃，怀疑他人把自己当成了食物，所以要先啃食掉潜在的敌人。
那股不安镌刻在大脑中，无法停止，只能继续啃食他人，以求安心。
宁时听到似乎有什么人在大喊：
因为我想活下去，所以要吃掉你。
所以，你去死吧！
你太碍眼了，成为我身体里的养分，让我成为你。
方时出现在眼前，小小的一个，愤怒地嚎叫着，像一只饿极了的野兽。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能想到最可怕的惩罚就是你去死！
陆珩你快去死！你死了我就开心了。
宁时开始脑壳痛，他捂住头，不要！方时你快闭嘴！
陆珩快去死！还有你！你也去死！
宁时眨了眨眼睛，方时是在说我吗？他叫我也去死？
方时跳脚着，你怎么这么没用！活成这个样子，你不是说永远不会像宁初那样吗？
讨好别人，靠着别人的脸色活着，你这样活着有意思吗？还不如去死！
你真是一无是处，我看到你就恶心！不如去死好了！
“好啊。”宁时喃喃道：“那我去死好了……”
旁边的陆恒和西里斯注意到宁时的喃喃自语，陆珩伸手晃了晃宁时，“你怎么了？”
宁时突然露出一个笑，那个肆意张狂的笑和方时一模一样。
陆珩心里一跳，还没等他作出反应，宁时突然软软地倒下了，陆珩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宁时醒来后，看见托尔嫚正站在一旁，见他醒了，凑上前来，“哎呀，真是抱歉，给你治疗的医生是个新手，没拿准给人类解毒的剂量，让你的大脑中残存了一些裂口虫的毒素。”
“不用担心，我们已经给你修复了神经损伤。”
宁时坐起来，想起来刚才出现的幻像，小小的方时在他眼前大喊大叫，原来是裂口虫的毒素产生的幻觉。
托尔嫚对旁边的人说：“告诉陆少将，宁时已经醒了，他们可以出发了。”
宁时问：“我们，要离开了吗？”
托尔嫚笑着说：“嗯，陆少将说已经和你们的联邦取得了联系。”
宁时看着眼前这个乌尔塔人，顿时有些不舍：“托尔嫚，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
虽然是异族，但是宁时却实实在在地在这里感受到了友善与照顾。
托尔嫚突然伸出了手，“这是你们人类的握手礼吧？”
宁时笑了，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对，谢谢你。朋友。”
托尔嫚笑着说：“嗯，我们是，朋友。”
托尔嫚和一群乌尔塔人前来送别宁时和陆珩，他们围了一圈，站在洞口前。
宁时依依不舍地回头看，托尔嫚冲他挥手道别，又是不知道哪里学来的人类礼节。
宁时笑了笑，也挥了挥手，“再见，托尔嫚！”
“再见，宁时，陆珩。”
几个乌尔塔人也学了起来，然后一群乌尔塔人挥着手，七嘴八舌地说着：“再见，再见。”
宁时的眼眶顿时滚了一圈热泪，“再见。”
“祝福你们。”托尔嫚喊道。
宁时回头喊道：“也祝福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