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十五秒，秒针从9开始往12走，滴答，滴答，无规则的红点开始如星河般闪烁，可能在监考老师走出考场之后，整个考场都将爆炸。

‘羊’女在黑暗中的羊角反出寒色，窗帘被风吹起一角明光，上吊的大耳朵女孩儿垂着眼皮，痛苦的神色哪怕是再习惯还是难忍。

到处都是残骸的的教室，周瞳却发现了那一条无数次出现在他眼前他只觉得是玩笑的俗语，此刻如乍亮的启明星。

“草了，真的。”周瞳苦笑道：“有意思吗？”

‘羊’女刨腿架势已经起，要在最后杀死周瞳，周瞳却越过书册与歪斜的课桌，一把抱住了已经悬吊在电风扇最后光秃秃的电源柱上，周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他在杀死一个全场唯一对他友好的女孩儿。

周瞳的眼睛有些模糊，他们在这里相处不过是90分钟，被周瞳一抱，连着上面的女孩儿也摇晃，突如其来的重量‘咯’的一声，她的脖颈断了。

周瞳看见她跌落在地，手势弯曲着大拇指，好像在说：“谢谢。”

“叮——”

秒针回归12，考试结束。

喇叭开始播放：

“高三八年第十二学年四月第一次历史模拟考试，结束。”

“本次考试，无学生通过。”

“本次考试，学校淘汰22位成绩不合格的同学。”

“本次考试，全满结束。”

应不尘醒的时候，是学校的广播响起，他被周瞳扛在肩上，周瞳最喜欢的连体裤现在已经破败得刚从坟里出来的一样，他左手脱臼，右手扎穿，额头的血没止住，发型也已经乱得像鸟来住了一年一样。

应不尘的手指摸到周瞳脱臼的手，眼睛瞬时红了，他轻声说：“哥哥，你好不好？”

周瞳把应不尘放下的时候，身后的教室急促的‘滴——滴-滴——’，没有预想的浓烟，也没有烫人的爆炸，教室只是轻轻拉开了窗帘，一切阴霾在太阳照射下宛如无事发生。

像深不见底的海底的爆炸，海平面却纹丝不动。

周瞳一瘸一拐的，被应不尘扶过走廊，奔跑的学生跟老师没人注意他们，路过的老师要去上下一节课，他说：“哎，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啊。”

这句话，是周瞳找到考场内第二位监考老师的‘箴言’，他起先从未留意，他仅以为是老师们对于难管学生的一句抱怨。

考试的最后周瞳亲手加速了那位大耳朵女生的死亡，她异化了，是‘猪’化。

多可笑啊，谁杀了她，谁就能成为考场内第二位监考老师。

可能老师一开始也没有想要放弃她的。

但是教育在她身上无用，成绩没有起色，无力改变的东西就该放弃，她会拖垮整个班的平均分，就这一点，是不是就够了？

直到放弃这样的差生，执着于优秀的考生，得到上流的分数，这是老师无形的枷锁？老师也头痛，他也曾忐忑，但是，一年送一届，我管他们了，谁管我呢？

杀猪吧，过年都要杀猪的，总要杀猪的。

这场从老师的习惯性的不知有无恶意的语言攻击开始，到大声鼓动学生在考场竞争的氛围之下，到逼迫杀死明明没有伤害社会与同学的女生为落幕，哪怕走出了考场，周瞳依旧觉得无法两全。

矛盾在这里不可调和地继续蓬勃壮大。

此刻飘出来一张历史书上的一页残卷：我国具有丰富且廉价的劳动力资源，这一句被红笔圈起，这是必考的知识点。

“哥哥，成绩很重要吗？”应不尘问。

“一点点重要吧，不好也没关系。”周瞳说。

“那要是他是很好的人，但是成绩不好呢？”应不尘问。

“那就要看他的运气了。”周瞳说：“要是遇到很好的老师，就没关系，老师会看见比成绩更重要的东西。要是运气不好…”

“要是他成绩不好的话，谨慎就是胆小，健谈就是聒噪，但是我也不想跟你说，所有的事儿都是这样的，优秀的定义并不是这么狭隘的。”周瞳艰难的抬起手，摸着应不尘的脑袋，说：“读书这事儿好像一直在被学校做筛选，你没有好好读过书，但是我觉得你做的很好。”

“有很多课不在课本上，我们也不能带着个人情绪的观点去批判这些东西，但是我更希望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做什么样的人，平凡也很好。”

“真的。”周瞳说。

急促的下课铃声响起，周瞳与应不尘再次回头看，高三八班的教室最有活力，那位‘牛’化的男生，是个帅气的体育生，这会儿正在教室后门偷偷的想要溜走，因为他的父亲供他学体育而在学校外做工，他多帮他的父亲搬一块砖，他的父亲就能少搬一块儿，他说：“帮我看着点班主任啊。”

‘猴‘化的那位男生正在给女生讲现在香港的乐队有多牛逼，他说：“我就想学街舞，来，看看，”男生拙劣的模仿着太空步，唱：“抓死特逼雷，逼雷。”逗得一帮女生笑他，他不以为意，在垃圾桶旁边跳得更起劲。

“李龙！什么龙，你不如改名李蛇吧！等你长大了，就你这点分数就上那阴暗的角落捡垃圾！”名叫李龙的男孩儿就是那个‘蛇’化的男生，明明他敏感又不知何处改变，连姓名都成了错，他捏紧了书本的边缘，指甲钳紧手心，年少的自尊让他抬不起头。

“这高三八班，跟个垃圾堆似的，整个高三最差的学生都放里面了，好像养蛊呢。”路过的老师摇摇头，另一个说：“可不是养蛊呢。”

周瞳回头去看，老师橙色的衣服却在后背出现一个单词【languages violence】，化为一张流淌着橘色流沙的百诡方坯片，周瞳看见走廊上挂着横幅标语——

【语言的力量比任何暴力更为毁灭，也更难弥补——甘地】

周瞳收下这枚「舌剑」的方片，却觉得异常无奈。

周瞳手心的血还没止住，应不尘扶着他说：“哥哥，我们先去包扎一下。”

周瞳柔声问：“你还想上学吗？”

“当然，”应不尘此刻不再看三年八班，说：“我觉得他们很好玩。”

“是吧，上学是很好玩的事，也是很珍贵的事儿。晚点儿还来上课吗？”周瞳问。

“想，但是哥哥现在需要先去处理一下。”应不尘说。

周瞳脱臼的手摆了摆，一脸可怜，说：“我好饿，但是我的两只手都坏了。”

***

刚从医院回来的周瞳两只手都缠满了绷带，周瞳举着手，说：“应不尘，我脏死了，我要洗澡。”

应不尘的热水刚烧好，连连过来，说：“那，那，那我给哥哥洗？”

“不然呢，你觉得我现在这样能自己洗吗？”周瞳说。

冰冷的剪刀挨过周瞳的身体，他的连体服被剪开。

温吞的浴室里，花洒的声音掩过二人的心跳。镜子被雾气侵袭，每一颗小水珠都像镜子倒着二人，剪刀的每一声‘卡擦’都伴随着吞咽口水的喉结的滚动，周瞳回头看着他背后的应不尘，说：“看什么呢。”

“没，没什么。”应不尘的剪刀继续剪，大片的染着脏污的衣服碎片落下，他后背的腰窝乍然眼前。

腿上的伤看着渗人，应不尘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哥哥，下次不要为我这样了。”

“噢？那你想要我为别人这样？”周瞳反问道，本身是想卖卖惨的，想让他心疼心疼的，但是对上他眼睛的时候却突然改了主意，说：“也不疼，而且这次是哥大意了，不然真伤不成这个鸟样。”

“哥哥，都怪我。”应不尘小心地从腰下继续剪，说：“每次只会拖你的后腿。”

“我觉得你挺厉害的。”周瞳说。

“没有吧？”应不尘说。

“你一箭双雕。”周瞳说。

应不尘思索了一圈，剪刀继续往下，说：“我好像没做一箭双雕的事儿。”

周瞳说：“你把我内裤外裤都一块儿剪了。”

“啊？！”应不尘又把刚刚撇下的布条遮住周瞳的屁股，现在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应不尘猛然站起来，又不知道要怎么办，看着周瞳满脸都是，怎么办？我怎么办？

周瞳满不在乎说：“迟早要看的。”

应不尘的在狭小的浴室里进退维艰，他的脸涨成了个柿子，半拉布条落下，周瞳命令道：“继续。”

剪刀沿着臀从大腿继续往下，到碎掉的连体裤被扔在一边，烫水从肩膀滑落，周瞳说：“你打沐浴露啊。”

凉飕飕的沐浴露上身，不起泡儿。

应不尘搓了搓背，说：“没，没泡泡。”

周瞳闭着眼睛，说：“一般沐浴露起泡泡都是在哪里起？”

应不尘搓了好几下，说：“我，我不知道。”

周瞳强忍住笑，说：“啊，那周老师勉为其难给你上一课。”

“一般的沐浴露不起泡泡的时候，” 周瞳如木乃伊一样的手臂抬着，睁着一只眼睛，斜了自己身下一眼，说：“去毛发比较茂盛的地方搓一搓，就起泡泡了。”

“我，我知道了。”应不尘不回应他的眼神。

要不这流氓得哥来做呢？周瞳心道，再不办点事儿，说出去都丢人。

周瞳还没往下想，只感觉这傻逼挤了一堆沐浴露在周瞳的脑袋上，搓着头发说：“哥哥，起泡泡了！”

“…”周瞳遂然睁眼，斜视着应不尘，说：“我是这个意思吗？”

黄色的灯暖，花洒的水渐凉，周瞳眯着眼睛转身看着应不尘，他□□，问：“我是这个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