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唯一的手术很成功。

安了颗新的心脏，小朋友觉得自己比别人了不起了很多，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二胡的事暂时放下了，顾筝弦实在学不来，但是她决定用别的手段放放异彩。

去医院看唯一的前一天，顾筝弦从八幅书法里挑出最好的两幅，又让时衿二选一，小心卷整齐打算送给她。

不出所料，赵唯一看着她的眼神充满崇拜，好像下一秒就要拜师学艺了似的。

爱萍带着姨姥姥出院了，时衿本想邀请老太太在苏城住几天，但她俩惦记着去看隔壁刘婶刚出生的小孙女，急匆匆就要走。

顾筝弦很会讨长辈们欢心，临走之前上超市买了一大堆零食牛奶什么的，以至于与她仅仅有过一面之缘的姨姥姥，在高铁站和她执手相看泪眼……

“哎呦～乖乖诶，”姨姥姥慈爱地摩挲摩挲她的手背：“不好瘦成这样晓得哇？年轻人要注意身体，不能为了减肥就不吃饭，看看，乖乖的大腿还没我胳膊粗，这怎么好的啦！你姨老爷，就是我老伴，年轻的时候也是不好好吃饭，现在怎么着？”

顾筝弦握着她的手，口罩底下莞尔一笑：“怎么着？”

“死啦！”姨姥姥夸张地拍一拍顾筝弦：“没活到四十多就死啦！你看看，身体强壮多重要啊？哦哟～姥姥知道你们现在的小姑娘，喜欢喝个奶茶，吃个外卖，那都不健康的！地沟油，晓得哇？都不知道炸过多少遍的东西给你们炒菜吃。”

“哪那么夸张啊！”时衿立在一边，手里拎着顾筝弦买的一兜子零食，还有一套婴儿穿的衣服，晃悠来晃悠去：“再说了，姥爷是因为癌症才走的好吧？”

“少说，你也是！”爱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你看刘婶她闺女的腰，一个顶你两个。人家那身体一看就好，哪像你？芦柴杆似的，轻飘飘一吹都站不稳的。多吃点晓得不？”

“晓得了晓得了。”时衿点头如捣蒜。

待老人进站，顾筝弦不动声色凑到时衿耳边：“她们不愧是亲姐妹，说的话一模一样。”

时衿老神在在，小声叹了口气：撇着嘴巴同她说：“这回有进步，没催着我找对象，已经够好的了。”时衿每次回老家都有定番，一说她瘦，二说她不健康，三让她快点找对象。

顾筝弦悄悄牵住她的手，拢一拢口罩：“找对象的事情，我不可以吗？”

“我不能作为你的对象，面对姨姥姥和外婆吗？”

“当然不可以了！”时衿说。

顾筝弦不解。不可以便不可以吧，为何还要说“当然”不可以？她很差吗？

轻巧地抽了口气，顾筝弦将牵着她的手放开，整了整衣领子，缓缓道：“那么，时姑娘要另觅她人？”

“想什么呢你。”时衿调了调步子，走快一些追上顾筝弦：“我们朝代，虽然已经很先进了，但是在这方面嘛，还，有待改进。你懂吧？”

“就是说，其实呢，直到现在，同性恋这件事也只被一小部分人接受而已。”时衿拧头看看满眼单纯的顾筝弦，突然就挺感慨的。

她悄悄设想，如果一个古代拉拉穿越到她们现代，应该挺失望的吧，属于是刚出虎口又进狼窝这种。就拿她们家顾筝弦现在的工作性质来说，如果某天她的性取向被曝光出来，说万劫不复都不过分。

“可是纪老师她们，还有诺诺，宿泱，不都是……”顾筝弦拧拧眉头，睫毛好看地颤了颤。

“我们大家整天生活在这个圈子里，当然会觉得世界就是这样的。”她们走出高铁站，走到天桥上——这个从前被顾筝弦误以为会成仙的天桥。

她们停在桥中央，前后都能看到车流，时衿说：“如果放到整个世界来看呢，我们女同只是这个世界很小很小的一部分，安安静静生活在世界的一个角落，等着一个机会，一个被世人接纳的机会。”

时衿在她性取向还不明确的时候，听说过“同性恋”这个名词，是一篇骂声四起的帖子。她当时觉着，爱就是爱，纯粹的爱无关年龄无关性别，更不应该成为随意评价或者攻击别人的借口。

“现在的大环境就是这样。虽然说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取决于自己，但舆论的威力你也知道嘛一个不注意就被骂成筛子了，很吓人的。再加上网络背后鱼龙混杂，总有些讨厌鬼带节奏什么的……”

见顾筝弦小小丧气，时衿转过身来背靠在栏杆上，面对着她：“其实现在都好多了，你知道吧，姨姥姥和外婆她们那个年代，女孩爱上女孩是要被浸猪笼带高帽子批斗的！”

显然，这个玩笑并没有缓和气氛，顾筝弦还是丧丧的，眼睛里装满茫然无措。

“时衿，如果，我是说如果，”顾筝弦细细弱弱提出一个假设：“有一天我们两个被曝光出来的话，该怎么办？”

她原本很想把她们的关系昭告天下的，就像顾淮娶媳妇那天，几乎半个城都来祝贺长熙王大婚。

她也好想要有人祝福她们。

“不会的。”时衿拉着她的手，逆光，背后是落日和车流尾灯。她说：“我会再小心一点点，不会万劫不复的。”

只要她们爱得小心翼翼一些，不会有人闲得没事干，去过度关注别人的私生活，毕竟世界上还是好人多嘛……除了时鹏。

勾着脚尖忖了忖，顾筝弦朝她莞尔：“饿了，走吧。”

她没有得到期望的答案。

.

她们一起回家，时衿顺路去取了趟快递，攒了一个多星期，小山似的堆在玄关。

洗了澡，温热将她们浸成懒骨头，在沙发上瘫了一小会儿，顾筝弦打起了快递的主意。

“买什么了？”

来这儿这么久，她对网购倒是不稀奇了，不过她很喜欢帮时衿拆快递，好像在拆礼物似的。

“买了点卫生纸和垃圾袋，应该还有品牌方寄的礼品什么的，你拆吧。”时衿着急完成高离姐交代的翻译任务，抻了把懒腰打着精神上楼去。

“就在玄关拆啊，不要拿到客厅去，很脏。”时衿上楼上了一半，抱着电脑回头叮嘱她：“拆完的快递盒子先放到门口去，我明早出门扔垃圾顺便带上。”

“知道了。”

顾筝弦将头发松松盘在脑后支起小马扎，拿着剪刀面对一地快递，她期待拆到一些新奇的礼物，比如……前几天在时衿手机里下单的小兔子玩具。

手气不太好，前几个小盒子都是品牌方送的礼物，香水香薰和手办摆件什么的。接着又拆到一个塑料小花，一个座椅靠垫。这两件，应该都是和小兔子玩具同一天下单的。

顾筝弦拆着，心跳声越来越大，在拆到一个嫩粉色包装的时候，耳朵“唰”一下红了。

“是这个……”

顾筝弦耐不住好奇，其实下了单当天晚上，她就去搜了这个牌子，还有使用说明和测评什么的……她心向往之。

次卧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时衿盘腿坐在飘窗边上抱着电脑，薄薄的眼镜片有些反光。

“时衿。”顾筝弦端了杯水，干干净净走向时衿：“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反常。

顾大小姐身娇肉贵，什么时候给她端茶递水过？

时衿合上电脑，缓慢推了推眼镜：“怎么了？”

光是这个举动，就让顾筝弦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没有见过时衿戴眼镜的样子，温润如玉，斯文清秀，桃花眼藏在薄薄的镜片底下，她知道它充满欲望时候的样子，知道她半阖着微微颤抖时的样子。

镜片将欲望藏起来，变成海底的一个秘密。

顾筝弦放下水杯与她面对面坐着，另一只手从背后拿出小玩具：“快递到了。”

眼神懒懒的，连带着有些冒犯的话被她说出来的时候，也懒懒的。

“我想，和你做。可以吗？”

“就现在。”

这句话是气声，琴弦一拨弄，心潭里皱起不重不轻的浪。

顾筝弦纤长的指头划过硅胶玩具，然后撩起眼皮，干干净净的眼睛里燃烧起渴望，里头将将好放了个粉着脸的时衿。

心脏不安分地跳动，时衿咽了咽喉咙，压抑着本能的冲动。她们不是第一次了，其实不需要这样半推半就。时衿本该大大方方吻上去，然后同她一起探讨小兔子的使用方法，继而分享一个舒服的夜晚。

偏偏小姑娘脸皮薄，不想承认自己不体面的本性。

时衿摘掉眼镜，喝了口顾筝弦递来的水，小腹胀胀的，有点想上厕所。

顾筝弦读懂了时衿的表情，低声道：“可愿同我玩个游戏？”

“什么游戏？”

好吧，她就是不想主动承认想做而已，觉着有点丢人，所以需要一个借口。

顾筝弦很聪明，她懂得适时递上去一个借口。

“飞花令。”顾筝弦忖了忖：“零到九，十个数字，每人轮用一个，一轮结束后再从零开始。”

接着，她拿起小兔子玩具，不大明显地晃一晃，轻声道：“谁输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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