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了，其余的都登记好了，就差你的姓了，你连你姓什么都忘了？”
“好像姓许……不对，仰哥，我真不知道，村里也没人叫过我爹大名，都是叫大虎，叫我拴柱……“
“……这不好登记啊，这咋入册？要不，你去请校长再给你起个姓？”
步瑶将手里的报纸一折，一拧身迈进了父亲书房，“就这点小事还用得着问我爸？”
她在录名册的空白处写下了“曲湍桥”三个字。
她笑盈盈的看着新鲜出炉的曲湍桥，“以后你就姓曲，跟我姓，啊……不对，是跟我爸姓。”
“曲湍桥，我叫曲湍桥，以后我也是有大名有大姓的人了！” 曲湍桥红着眼眶激动的攥了攥手，嗫嚅着重复了好几遍自已的名字。
步瑶笑起来，“什么叫有大名有大姓？你以后就是有名有姓的曲家人了，我爸说你还小，等他安排好就让你先去姚村上学，再过几年你就可以来咱们士官学校上学了，但前提是你得好好学习，考核合格才能来呢，你要是考试不过关，可就来不了啦！”，
闻及此，曲湍桥立刻严肃神情行了一个不怎么标准的军礼，声音敞亮的说，“是！长官！保证完成任务！我一定好好读书，好好学习！过几年……过几年就回保定！“
……
步瑶从梦境中醒来。
曲蕊儿，梦里的她叫曲蕊儿！
而那个男孩叫曲湍桥，梦里的名册上清清楚楚用繁体字写着曲湍桥三个字。
姚村……保定军官学校……
这次的梦境终于有了关键线索。
步瑶一骨碌爬出被窝，打开电脑查了起来。
快速翻阅网页的手指凝住。
保定陆军军官学校。
这个在梦中熟练的念出过无数次的名字切切实实的呈现在了眼前，甚至连旧址的地图和照片都能一览无余，尽管像素模糊，但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熟悉气息。
意料之中，但似乎又在预料之外，这两种矛盾的心情奇妙的融合在一起，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步瑶几乎能听到自已的心跳，她的手指略略发抖，继续查是否有叫曲湍桥的学员，无果，步瑶好像松了口气，停顿了一下又不甘心，继续查曲蕊儿，有一个唱花鼓的，排除，倒是有一个在教会学校任职的女人也叫曲蕊儿，但年纪又对不上。
步瑶闭上眼睛认真回忆，是不是梦里的某个细节或线索被她漏掉了。
音乐响起。
步瑶沉浸在努力的思索中不想搭理。
音乐继续响。
以往她最喜欢的西西里舞曲此时变得无比聒噪，终于，她叹了口气，放弃了搜寻梦境。
拿起电话，却是个陌生号码。
“哪位？”
“请问是步瑶吗？”犹疑的声音。
“我是，您是哪位？”
对方语气明显热络起来，“步瑶，我是阿琳，还记得吗？阿琳。”
不用她解释，听到阿琳这个名字，步瑶的心情瞬间跌到谷底。
有一瞬间，她差点想挂掉电话，但还是忍住了。
“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我问了好多同学的电话，最后才问到了刘园，死乞白赖的哀求半天，刘园才给了我你的电话，你跟隐世高僧一样，可真是太难找了呀！那个步瑶，这几年你怎么样?还好吗？……”
耳边是阿琳源源不断的寒暄，步瑶心里冷笑，怎么，是想听我过得好还是不好呢？
听筒里传来长续音，是刘园的电话。
步瑶不想再听阿琳的各种尬聊，打断了她：“抱歉阿琳，我有一个客户的电话要进来，挺重要的事，咱们改天再聊好吗？”
阿琳忙说：“好的好的，你忙你的，就是我刚才说的事，咱们最近抽空一起吃个饭见面聊一聊的事，你可别忘了。“
“我最近比较忙，过几天再约怎样？“
步瑶自已都觉得出口的语气无比生硬。
可阿琳明显不介意，“好的好的，那我这个周末再给你打电话约时间，你看行不行？“
步瑶顿了顿，“要不这样，等忙完了我给你电话好吗？“
阿琳忙表示同意，很开心的挂了电话，临了还一再强调自已随时等待步瑶的召唤。
接进刘园的电话，步瑶还没来得及埋怨，刘园就先负荆请罪了，“瑶瑶，刚才是不是阿琳在给你打电话？我操！她速度也太快了吧，我都没来得及跟你通个气。你是不知道她给我要你号码的时候那语气有多可怜多卑微，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实在扛不住她的各种哀求，只好给她了……你可千万别生气，我估计呀，她也是确实想见你一面，反正听她说，是想跟你认认真真的道歉，我看她的态度也确实诚恳……瑶瑶，你在听吗?“
“听着呢……“步瑶懒懒的回答，已经没有了起初的怒意。
“我知道她以前就是个混蛋，还记得咱俩之前就说过，她这么坏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还真让咱们说着了！接完她电话之后，我就问了之前跟我俩关系都不错的同学，你猜怎么着，她大学一毕业就结了婚，生了一对双胞胎，原本是喜事吧，可是那双胞胎一个生下来就失聪，另一个去年查出来有多动症，本来就够闹心的，结果几个月前，他老公的情人找上门来哭哭啼啼的逼宫，她才知道她老公在跟她结婚之前就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不光在一起这么多年，连孩子都生了，是个健健康康的男孩，据说之后阿琳就抑郁了，也不知道是听了哪个高人还是大师说的，说是她以前做过有损阴德的事，都是之前的业障，现在是在受过，她就各种慈善、捐赠，还把凡是能想起来的、之前愧对的人全部走访一遍，请求对方的原谅，至于灵不灵的咱不知道，反正她是信了，然后这就找到你了，你也知道估计在她心里你才是她业障的根源，毕竟她当年最对不住的就是你了。“
步瑶听得愣怔半天，原来突如其来的电话背后居然有这么一段冗长曲折的故事，难怪刚才阿琳的语气是如此的谦卑客气，这和印象中飞扬跋扈的她相去甚远。
步瑶又叹了口气，是谁说的一切皆有定数，有欠自然就有还，这个世道还果真是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啊。
听了这些阿琳的过往，步瑶并没有儿时所期盼的那样幸灾乐祸，并不是她大度早已原谅对方，只是她不想再在阿琳身上耗费心神了，去恨去抱怨去念念不忘曾经的伤害，不仅是揪着过往不放手，更是对自身精神力的内耗，步瑶不想和自已过不去。
……
“我刚从树上掏的，给你！“曲湍桥用前襟捧着一兜鸟蛋。
步瑶看着十几个小小的白色鸟蛋，吃惊道，“这么多？你掏了几个鸟窝？“
曲湍桥笑嘻嘻，“也没多少，就把院子外头的这几棵摸了一遍。“
“让春婶给你蒸蛋羹吧，放点香油可好吃了！“
曲湍桥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
步瑶忍不住一笑，“行，那就全蒸了，咱俩一起吃。“
画面一转。
曲湍桥坐在那儿摇头，“你吃吧，我不用，你是女娃吃的要精细，我棒子面饼子就行。“
步瑶装作生气，“你不吃我也不吃！“
曲湍桥这才拿起瓷勺吃了一口，然后将碗推给步瑶，“我吃了，你快吃，凉了就不香了。”
……
步瑶睁开了眼，受梦境的影响，一向不喜欢鸡蛋羹的她居然有点想吃，于是特意早起给自已做了碗蒸蛋羹，却远远不及梦里的味道，只吃了一半就放弃了。
上班刚打卡坐定，就接到了创意总监的电话，让她马上去楼下大会议室一趟，有人要见她。
步瑶纳闷：“您知道是谁要见我吗？”之前并没有客户跟她沟通要过来讨论稿子。
对方似乎略微思索了一下，“……徐总，徐慎行的哥哥。”
步瑶一下子就明白了总监如此回答的原因了，他说的是徐慎行的哥哥，那么自然就是因徐慎行而来。
电话那边又略停顿了一下，“你不用太紧张，稳着点，如实沟通就好。”
想到一向工作狂不问闲事的总监能一反常态的给自己叮嘱私事，步瑶顿时有了几分山雨欲来之感。
站在大会议室的门口，步瑶按捺住忐忑乱跳的情绪，平稳的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大门。
徐思成侧坐在会议桌旁，一只手搭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正若有所思的想着什么。
“您好，徐总。”步瑶向他打招呼。
他转过头来看着步瑶，面上情绪不明，“你好步瑶，请坐。”
他抬起手示意了一下。
步瑶走过来，选了一个和他相隔两张靠椅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个距离不近也不远，刚刚好可以看清楚徐思成的长相，也不至于离他太近万一想夺门而出的时候被扯住手脚。
是的，步瑶在来的路上已经设想了无数种谈话的结果，其中占比最多的就是言语警醒或肢体打击。
步瑶中学时学过一阵泰拳，后来在和同学的争执中也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可惜从高中开始课业越发紧张，连正常的睡眠都无法保证，泰拳也逐渐被她遗忘。
而且自从中考前发生那起打架事件之后，步瑶就对【安全】这件事分外敏感，她设想了好几种徐思成的态度，最不可能但最可怕的就是隔空而来的耳光，尽管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为了万无一失，她还是选择了相对安全的空间距离。
步瑶坐下后就开始默默计算徐思成胳膊的长度，再次确定自己身处安全范围之后，她暗暗的松了口气。
把注意力从对方胳膊拉出来，步瑶才发现其实徐思成和徐慎行长得很像，不同的是，徐思成脸型的轮廓更加锋利一些，五官立体感和明暗对比也更强烈一些，徐慎行和他比起来，更像是他的幼萌版。
“很多人说我和我弟弟长得很像。”徐思成先开口，是一句无关痛痒的寒暄。
“我弟弟又跑去了尼斯。”他笑笑，眼底却没有什么温度。
关我什么事？步瑶内心答道，面上却是不露。
“当然，这和你没有关系。”徐思成又说。
“你拒绝他非常明智，他被宠坏了，从小到大没有得不到的东西，这样的性格对你来说并不合适。”
然后……？步瑶抬眼看他，内心问，难不成你找我就是为了汇报徐慎行的行踪？
“需要我做什么吗？”步瑶停止腹诽，终于开口。
“不，“徐思成摇头，”我希望你什么都不要做，既然已经做过决定，就请务必一以贯之。“
“好的。”步瑶飞快点头，“我一定做到。”
徐思成微笑：“抱歉占用了你的工作时间，和你的沟通非常愉快，相信以你的智慧和能力未来一定大有可为。”
步瑶矜持的笑了笑，起身，告辞离开。
离开大会议室，步瑶还觉得略滑稽，真是不明白所谓的沟通愉快从何而来，自始至终她只说了两句话。
等再次从总监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步瑶算是彻底明白了徐思成的那句“未来大有可为”的含意。
总监很程序化的和她复盘了一遍之前做过的两个项目，然后明确认可了她的工作成果和工作能力，最后说考虑到步瑶突出的业绩，已经向公司提交了步瑶的加薪申请，让步瑶在今后的工作中再接再厉，再创佳绩。
当天下午，全公司就收到了步瑶升职加薪的通知公示。
资深策划师，薪水涨幅30%，这原本是步瑶职业规划中的两年期目标，没想到现在只用了两句话就达成了。
但步瑶心中完全没有欣喜，甚至还有些隐隐的被羞辱的恼怒感，就因为自己承诺了要坚守拒绝徐慎行的选择，所以徐思成特意给了她奖赏？
人人都喜欢升值加薪，她当然也不例外，但不需要以这种方式。
她莫名的感受到了一种被轻视和施舍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情绪低落，以至于当柳娜用看锦鲤一样的眼神看向她，连连感慨的时候，她都罕见的没有回怼。
“我不得不说，你真就是锦鲤本鲤啊！连拒绝富二代都能拒绝得升值加薪！我对你已经不止是膜拜了……快来合个影……笑一下笑一下……摸我的头……对！就这么慈爱的摸……让我也沾沾你的福气，这可都是赐福啊我的天！”
柳娜找好角度以最佳构图的方式拍下了一张合影，照片里的步瑶面目僵硬勾着嘴角，以一种俯视慈悲的姿态轻抚着柳娜的颅顶，还真有一种佛光普照的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