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洛真实体会到“民生疾苦”这四个字的含义就是在戚风的故事里。

他从小不缺吃穿用度，家里有保姆照顾，经济有父亲承担，一路稳健的升到大学，哪怕是父亲断了生活费他都没觉得能有多拮据，在固有的观念里，金钱这种东西好像并没有求之不得。

可是戚风不一样，就像那天那位同学所说“哪里有钱赚哪里就有戚风的影子”，为了两三分的毛利他可以绞尽脑汁，做事总按照最省钱的方式行动，时间在他的眼里真的是与金钱划等号。他说的对，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小孩怎么可能仅仅只是追权图利，那是向生。

夏季的茄子打上霜，多数人家直接丢掉，少数人家只能咽下。戚风一家就是这样的少数人家。

看着那低沉的脑袋，关洛丝毫没犹豫的伸手摸了摸：“不是的，如果不是你在做榜样，你的弟弟一定不会成长成这般连我都自愧不如的模样。”

戚风抬头，微红的眼角暴露了他的软弱。

“你很好，特别的好，”关洛说。

戚风看着关洛，他的眼底认真而诚挚。

脖颈处有一片温热，是关洛轻轻搭着的指腹，他试着攥紧五指，指尖的冰凉传进手心，与对方送来的温度有很鲜明的对比。鼻底一酸，眼眶里立马闪闪亮亮，视线都模糊了，他抬眼往上看，连房顶的灯光都是直射着关洛的，太阳一般的暖光护着他，朦朦一片。

关洛被戚风看得有些不自在了，一贯用玩笑语气掩过所有事的戚风此刻异常沉默，关洛学不来他的花言巧语，只能生硬的想方法转移话题：“再说了，事情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怎样。”

安慰的作用起到了，虽然觉得这件事转圜的余地不多，但至少依稀又有些盼头。

戚风淡笑一下，垂眼，重新抬起来的时候眼底的故作轻松又回来了，看着关洛点点头。

关洛心底一沉，有些不是滋味，低头看见桌边的钥匙这才想起来，考试复习资料还没给戚风呢。

他拿过钥匙将挂在上面的U盘摘下递给戚风：“这是复习资料，我整理好了。”

戚风明显意外的表情：“你真的帮我也准备了呀。”

关洛点头：“答应你了，肯定是会准备的。”

“拿着学神准备的资料，你觉得我这次能考多少分？考多少名次？”戚风问。

“你要不要？”关洛表示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就猜一下，你觉得我能把你拉下神坛吗？”戚风继续问。

“没有神坛，第一名谁都可以做到，只是努力程度的问题。”关洛有点厌烦这个话题，但并没从语气里表现出来。

戚风竖起食指左右摇摆两下说：“那可不是，有的时候人真的需要接受天赋这种东西。”

关洛并不认同，因为从他选择走这条路开始到现在，所受到的磨练并不少，他不承认自己有过懈怠所以也不想认同别人眼中的投机取巧。

见关洛不说话戚风继续说：“天赋是拿来说给外人听的，因为很多时候能够堵住众嘴毒舌的只能是一些他们自认为没有的东西，你可以很优秀，但你同样可以做到一边优秀一边不受任何影响。”

某些方面，关洛承认戚风是比他老辣的，一味的否定是只允许小孩子的任性，圆滑的理解是留给成年人的退路。

“我就没怎么受过影响。”关洛说。

戚风淡笑，随意搅着碗里的汤说：“所以你该优秀。”

所以他有自由。

不羡慕是不可能的，天赋加持着勤奋，没有过多世俗的牵绊，不用过多为炊米奔波，偶尔还可以耍耍孩子气，是他人眼中的传奇人物，学院之内的高岭之花，高傲却不自傲，谁能不喜欢谁又能真的无视不多看两眼。

人总是会被美好而又向往的事物所吸引，情不自禁，身不由己。

关洛没接话。

“所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觉得我拿着你给的资料能不能胜过你呢？”戚风问。

“如果真的用心准备了差距不会很大，但是考试多少还有点运气加持，所以我也说不准。”关洛说。

“运气呀，那算了，我的运气一般不被我用在这上面。”戚风笑着说。

“运气还能掌控？”关洛觉得戚风又在胡言乱语。

“掌控不了，但是这上面吃亏了，别的方面就不会差到哪里去。”戚风倒是很认真的说。

“你本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关洛下意识接上。

戚风笑了，他知道这完全是关洛的心里话，可这次被夸心底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小朋友，你夸的太实诚了，搞得我有点不好意思。”戚风说。

关洛根本不信，过一会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就朝戚风伸手，掌心向上的摊开，戚风不懂，犹犹豫豫把自己的手覆在对方的手掌之上，被立马拍开。

“别装蒜，手机拿来。”关洛说。

“干嘛？怎么搞得像……”戚风及时刹车，如果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一定会被打。

“手机拿来，”关洛说着四指抖动催促戚风快点，“删视频。”

刚拿出来的手机被立马收回去，戚风表示不乐意。

“请戚学长说话算话，我跟你回来，你就删视频。”关洛说。

“我没想不算话，就是这件事能不能有商量的余地？”戚风问。

“没有。”关洛很不理解，一个醉酒的视频丢脸死了，为什么戚风这么执意要留着。

“那不然这样，你什么时候生日？我也喝醉来，你也拍我，我们俩就扯平了。”戚风说。

“不行，我生日还要等半年多，不能让你存那么久。”关洛说。

“那我现在点外卖把自己喝醉，你来拍我。”戚风又给出提议。

“你别耍赖，赶紧把手机里的视频删了。”关洛已经学精，根本不听戚风的鬼意见。

“这样吧，下个月就期末考了，如果我的排名在你之前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如果你排名在我之后我答应你一个条件？怎么样？”戚风说。

反正就是能拖一天是一天。

关洛还真的认真思考起来，半道才发现自己差点又被戚风带跑偏，“当然不行，你说好要删掉视频的。”

“怎么？怕比不过我？”戚风继续挖坑。

“怎么可能。”关洛当然不服输。

“那敢不敢比？”戚风继续激他。

“有什么不敢的？一定是我赢。”关洛应下挑战。

戚风一笑，果然小孩子很好骗。

心满意足的又帮关洛盛了一碗汤，关洛喝了一口皱了下眉。

“怎么了？”戚风问。

“没什么。”关洛说。

戚风当然不信，伸手去摸了摸汤碗，“这汤有些凉了，我拿去热一下吧。”

“不用了，还是温的，可以喝。”关洛制止想要站起来的戚风。

戚风还是端起汤走向厨房，一边开火一边说：“不行，我胃不好，喝热的舒服。”

关洛没再说什么，撑着脑袋看正在厨房忙活的戚风。

这是关洛从小到大交到的第一个朋友，目前可以称之为知心好友的朋友，虽然他总是说话不太着调，偶尔还喜欢说谎，日常的小恶作剧也不少，但心思缜密、察颜观色、知进懂退，像是拥有透视眼一般总能看清对方的心思……

脑海里突然闪现那个当面对冀清华时不苟言笑的戚风。

汤热好了，戚风关掉火扭头看过来，正好对上关洛的视线，相视一笑。

所以戚风在面对真正的朋友的时候才……

“冀清华学长是喜欢男孩子的。”

“他们俩的关系，有点微妙。”

关洛耳边响起那天李翔应和余顺的八卦对话。

冀清华学长是喜欢男孩子的，那戚风也是吗？

“关小朋友！”

戚风一声大喊把关洛唤回神。

“怎么了？”关洛问。

“发什么呆呀，赶紧吃，等会儿又凉了。”戚风说。

“好。”关洛应下，随后端着碗就喝汤，唇瓣和舌尖一阵刺痛，激得关洛赶忙放下碗开始大口呼吸拿手扇着风。

戚风心急的抽了两张纸帮关洛擦手，皱着眉头问：“烫到了？嘴巴和舌头都烫到了？”

关洛连连点头，眼角有些泛红。

“你说你，喝汤还走神，让你趁热喝没让你趁烫喝，我去给你倒凉水。”戚风说着起身被关洛拉住。

“冰箱里有冰饮料。”关洛大着舌头说，怕戚风听不懂还指了指冰箱。

戚风立马去开冰箱，看到饮料立马拿起走到关洛身旁，轻手靠近他的唇边，隔着微小的距离。

关洛想直接贴上去被戚风躲掉，小朋友皱眉表示不满。

“不能现在就贴上皮肤，先适应适应温度，不然周边皮肤冻坏了怎么办？”戚风说。

关洛乖巧的不再动，任由戚风操作。

等烫着的地方降温了不少戚风才拿开饮料重新放回冰箱里，坐回位子伸手去摸关洛的汤碗时自言语道：“汤怎么还这么烫。”

关洛疑惑，用手背去试他手背的温度：“你一直拿着冰饮料手都变冰了，当然觉得汤很烫。”

说完拿过戚风的碗帮他盛好汤塞到他手里，让他用双手托着。

“先回回暖，过一下就可以喝了。”

戚风笑着说谢谢。

一时间两人默契的没再说话，气氛不算尴尬，但有些奇怪；关洛倒是比之前自在些，已经不会在沉默的时候觉得不舒服。戚风却有些没话找话的看了一圈房间之后开口说：“这房子装修的还挺好。”

关洛听完这话，像是第一次住进来似的也跟着转头看了一圈，淡声应了一下。

“像是新房。”戚风又说。

“是新房。”关洛说。

戚风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

“照这房子，你觉得房租收多少？”关洛问。

戚风差点脱口而出“这房子你还想出租？”然后及时改嘴：“其实如果不算学校内定这层关系，大约四千左右的样子。”

关洛又问：“如果算上学校内定这层关系呢？”

戚风想了一下才说：“涨个两三千吧。”

关洛点头，心里盘算着加上隔壁的空间，那么一个月的房租就是一万四，可真不是个小数目。

差不多是他一个学年的奖学金加上补助金了。

耳边突然有声音传入，但关洛并没有听清楚对方说的什么。

“你说什么？”关洛问。

“你的手机响了。”戚风说。

关洛这才打开手机查看，是封短信，来信者的备注是“沈”。

戚风看见关洛眉间皱起，脸色微重，大致猜到是他家里人发来的，但抓不准是哪一方，他夹起一口菜装作随意的问：“怎么了？是谁？”

关洛回神，将还没看完的页面退出，这才发现银行也发来消息，告诉他一笔钱已入帐。

是这个学年的补助金。

“没什么，学校发的补助金。”关洛说。

“补助金？”戚风疑惑，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确实自己也有一笔账入卡里。

“你也申请了补助金？”关洛问。

“我每天这么勤奋的打工还看不出我的穷困？”戚风略带自嘲的反问。

“你每天都这么勤奋的打工了，还要申请补助金……”关洛说的很小声，像是只说给自己听的。

“我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呢，”戚风说，“而且我也是单亲家庭呀。”

关洛顿了一下，转头去看他：“也是？有谁还是？”

戚风停住吃饭的动作，一时有些慌了。

“你该不会告诉我，冀清华学长也是吧。”关洛说。

戚风咽了咽，放下筷子没说话。

这时的关洛倒是更有点“第一名”的聪明劲儿在身上，“你早就知道我也是？”

戚风还是没说话，因为他知道如果承认的话倒真的有些不知从何开始解释。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关洛坚持追问着，语气却与平常无二。

戚风依旧沉默。

“戚风，说话。”关洛故意提高声音，让戚风觉得他有些生气了。

戚风叹了口气：“你上次喝醉的时候，絮絮叨叨跟我说了一下你妈妈的事，不多但是我大致能猜到一点。”

他抬头去看关洛，对方只是皱眉。

又继续说：“然后国庆那次你生病，睡着了说着梦话，喊着什么不要签字，我就猜到估计是……”

“我知道了。”关洛突然打断。

戚风过了好久才缓缓说：“抱歉，对不起，我应该第一时间跟你说的。”

关洛勾着脑袋好久才摇头：“怪不到你，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羞愧了，虽然申请补助金这件事应该是全班都知道的，但没几个人知道他申请的类型，那就是没人知道他是单亲家庭。

不是自卑，只是这件事没有必要让别人知道，他不想再从别人的眼中看到疼惜、怜悯之类的眼光了。

从沈柔签下离婚协议书那一刻开始，关洛的世界里就没有“妈妈”这个称呼，如果对方选择抛弃，那么自己也该决绝点，最好做到什么都做到最好，向她证明就算没有她家里的任何一个成员都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可是大学志愿滑档的关洛还是碰到了沈柔，住进了她买的房子，不管是所谓的迟来的母爱还是自身的无能被窥见，都让他自尊心受损。

强撑了十几年，还是被彻底瓦解粉碎，又那么突如其来。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会突然搬出来？”戚风说。

还是母亲买的房子。

关洛没立马回复，他并没有跟人交心的经验，而且打心底也觉得这件事从根本上就不算件好事，他已经收到过过多因为这件事而传达过来的他并不需要的情感，甚至到后面本能的厌恶这些情感。

他去看戚风，像是最后一次般尝试，像所有的赌徒，总在劝说自己最后一次一定能成功。

所以他想还是至少跟戚风说一次真的真话吧，因为后面总能被他知道真相；说实话，费心费力打造多年的盔甲，总是不经意的某个瞬间就被人扒开，还是挺有挫败感的，特别是总是同一个人。

“因为我父亲嫌我高考不努力，大二断了我的生活费，走投无路只能选择住在外面。”关洛说。

戚风倒是不理解了：“叔叔嫌你不努力？他没看过你跳的舞吗？”

系里的第一，大家口中传颂的学神，优秀到无法用言语形容，居然被人说成“不努力”。

关洛摇头。

“那怪不得，要是看过你跳舞的人怎么也说不出这话。”戚风说。

关洛完全不相信的看向戚风。

“你别不信，大家喊你学神是证据吧？系里第一是证据吧？”戚风说。

关洛淡笑，没说什么。

“叔叔是不是没什么艺术细胞？”戚风问。

关洛想了想，缓慢点头。

戚风还有一问：“那他听过你拉的小提琴吗？”

“没有，学小提琴是我背着我把去学的，他平时很忙都没怎么在家，给的钱也多，我就自己随便选了个乐器学。”关洛说。

戚风点头：“不错，选得真好，我差点都要以为你是为我而选的了。”

“我是从九岁开始学的，”关洛说，“我们是坚定的科学共产主义思想人。”

“就说说，我也没扯别的。”戚风笑着说，夹了点肉放到关洛碗里。

关洛不理他，就着那口肉，三两下吃完碗里最后的一点饭，和戚风一起做餐后收拾。

晚上洗漱完，关洛坐在床上看沈柔发来的短信，说是因为首都的工作室临时出了点情况，原计划本来打算今年寒假赶回去的。

“……小洛，其实这件事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只是没想到会发生公寓这件事，公寓的事我一直感到内疚，对不起，但是你放心住着，我交出去的钥匙真的是我这里唯一的一把钥匙。

小洛，之后我可能会很长时间不来K市，所以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学业上，不管你发生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妈妈一直都在。”

关路下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路灯，好半天都没一个人影，又重新将窗帘拉上坐回床边。

这次倒是有交代。

第二天起床关洛在玄关处贴了个挂钩，将一把钥匙挂在上面之后就出门了。

亲妈（记仇）：赶紧把视频删了吧，等会儿生气又哄不住了

戚风（骄傲）：你看我什么时候没哄住？

关洛（刚加入）：别吵了别吵了（他们怎么老不对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