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再怎么赌气最终还是要回到家里，在楼下吹够冷风的赵宥最终还是上了楼，或许是冷风吹醒了他，赵宥觉得自己刚才做的事情有些出格了，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了，自己的突然加入确实会让他们产生困扰，而自己明明是在寄人篱下，有吃有住的，对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不能再撒泼耍脾气了。

算了，回去道个歉吧，不然不好收场。赵宥蹲在花圃边上，腿已经有些麻了，拾起空了的旺仔牛奶，丢进了垃圾桶之后，跺了两下脚，还是上楼了。

进门前，赵宥还抬手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十一半点了，估计除了赵恩泽还在赶作业之外，应该都睡了吧，那只能明天再说了。

进了家门之后，赵宥发现王瑞梅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午夜播放的肥皂剧，电视里的声音很小，听久了有种催眠的感觉，王瑞梅听见玄关处的动静，扭头一看是赵宥，赶忙起身，指了指餐桌，有些讨好似地问道：“宥宥啊，你饿了吗？桌上还有一碗白粥。”

“哦......”赵宥顺着方向看了看餐桌，刚刚在门外已经打好小作文草稿的赵宥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愣愣地应了一声。

清淡的白粥旁边还放着一小碟酸辣萝卜干，赵宥一触碗壁，冰凉的手指瞬间变得麻麻的，原来粥还是热的，难道王瑞梅一直就这么把粥摆在桌上，等到摆凉了又倒回去再舀了一碗热的粥继续等着自己回来吗？

这时，刚刚走进卧室的王瑞梅又走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盒子，她走过来，面露愧色地说道：“宥宥啊，刚刚是妈妈没问清楚错怪了你，你还生气吗？”

“没有，是我有些冲动了，我该道歉。”赵宥低着头用筷子挑着碟子上的萝卜干，说道。

“嗯，那就好，那个......”王瑞梅把那个白色盒子递给赵宥，说道。

“这是什么？”赵宥停下手里的筷子，心下一跳，看着上面的某水果手机的logo明知故问道。

王瑞梅说：“打开来看看。”

赵宥点点头，心里不知道是惊喜还是愧疚，愧疚在于赵宥突然这么一闹，让王瑞梅和赵甲文又不得不买部新手机给自己，惊喜在于是因为或许王瑞梅和赵甲文是有那么一些些地关心自己的，只不过是什么时候出去买的手机呢？

赵宥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了那个盒子，里面是一部白色的手机。

赵宥拿起那部手机，上边还有些轻微的划痕，王瑞梅解释道：“爸爸最近打算给阿泽换一部新手机，想着也准备开学了，阿泽也控制不了手机的瘾，索性就先把这部手机给你用了，你看看合适不合适？”

所以现在是把别人用过的手机给他是吗？

赵宥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但是望着王瑞梅的期待自己原谅的神情，还是强压下了心里的忿忿不平，笑道：“嗯，谢谢阿姨。”

“对不起啊，宥宥，你和阿泽都快开学了，前段时间你爸又贷款买了房子，实在一下子用钱有些紧张。”

“嗯，我能理解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王瑞梅的赵宥，只能这么客套地回复她。

眼见赵宥的回答不平不淡，王瑞梅又问了：“这些日子你和弟弟相处得怎么样呢？他没有为难你吧？”

赵宥夹着萝卜干的手顿了一顿，垂下眼眸，想到他那个时不时地挤兑他的小心眼的弟弟感到有些忿忿，但又觉着或许跟王瑞梅告状可能没有用，反而还会传到赵恩泽的耳朵里，又不知道会想出什么馊主意整他，现在这种语言上的刻薄就挺好的，他听听就过去了，再来个打架斗殴什么的，也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于是赵宥状如平常地送了两口粥进嘴里：“挺好的。”

他太讨厌心思敏感的自己了。

“噢......”王瑞梅补充了句，“阿泽小时候一直跟在我们身边，脾气就有些娇惯，如果他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做哥哥的也比他懂事得多，要多担待担待他，要是他真的打扰到你学习了你就跟我们说。”

赵宥端起碗把剩余的粥全部吃掉，余光瞥到了放在自己左手边的二手手机，应了一句：“......好。”

随便了，何必要抱什么期待呢？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赵宥已经在英诚高中待了快两个月了，新学校学习氛围很浓厚，节奏与在苍宁镇的时候完全不一样，这里的高中起床时间不会像在苍宁镇一样，五点半就要起床跑操背书，十一点十五才能上床睡觉。

若是去掉排在B市首位的恒雅中学，按照师资水平以及学生素质来衡量，英诚中学称的了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因此，除了之前落下了上个学期后半部分的进度之外，让赵宥感到有些焦虑的，还是身边的同学们。

这天早上的课间，赵宥强撑着睡意看着昨晚在教室加班写完的试题答案，开学第一周的周考就让赵宥看清了自己和班里同学之间的差距，于是在刚开学没多久的时候，已经有危机意识的赵宥每晚就在家给自己恶补落下来的进度。

但是赵宥和赵恩泽只能共用一个房间，赵宥每晚加班学习到十二点，亮着的台灯和沙沙的写字声让浅觉的赵恩泽直接爬起来高声抗议，引来了赵甲文夫妇好几次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最后赵宥只能自己一个人去找老师申请校内住宿，在校生的好处就是可以在下了九点半的晚自习之后可以留在教室继续自习到十点半。

经过上次的周考，赵宥看到自己的成绩有了一点起色，心想着要是能在期中考试进到前十五名，或许自己就能有底气去问赵甲文要一部新手机了。

赵宥觉着赵甲文和赵乙山两人的教育风格应该都是差不多的，都是以孩子的成绩为交换条件，利用物质来作为成绩好坏的评比，不然怎么会有在暑假的时候赵甲文以一部新款的手机作为奖励鼓励赵恩泽学习呢？

赵宥翻了翻桌上的台历，数着期中考试能留给自己的复习的时间。这时，赵宥的同桌刚从学校的小超市回来，嘴里嚼着面包问道：“同桌，过几天大课间的快闪你有什么才艺吗？”

“快闪？”赵宥疑惑地抬起头问道。

前桌的女生回头道：“就是在每周三的大课间，需要一个班级出一个小节目，这周轮到我们班了，老班想让我们有才艺的上去，这样就能省去排练的时间了。”

“所以你有什么绝技能展示展示吗？你刚来两个月，可能有些同学对你还不熟，说不定你上去拉个琴唱唱歌的，大家说不定就一下子熟悉你了呢。”同桌说道。

“我......”赵宥放下了手中的笔，认真地思考了一下。

前桌的女生看着赵佑有些犹豫，打了一下赵宥的同桌：“你以为谁都像你吗？天天想着玩，你不是吹拉弹唱都会吗？你去表演一个呗，这样老班就不用抽学号了。”

“什么啊，那你怎么不去表演呢？你的小提琴难道是放来生灰的吗？”

前桌女生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那我哪有您老人家厉害啊，我那只是兴趣，您可是混到了专业级别的了，”又对赵宥说道，“赵宥你不知道，这家伙一放假可劲儿地飞到世界各地去比赛演出。”

“那你的作业是怎么写完的啊？”赵宥问道。

赵宥的同桌托腮说：“肯定没写完啊，老班说了，只要不耽误成绩，作业能写多少就写多少。”

“那为什么不专心走音乐生这条路呢？”赵宥又问道。

他叹气道：“因为我妈就是那种典型的让我两手抓，一手抓学习，一手抓音乐。”

这时，班长走了过来，抚了抚眼镜，搭了一下他俩肩膀，说道：“奉圣上之命，你俩一个钢琴，一个跳舞，等一下中午放学到活动中心排练一下，周三你俩上。午饭我来替你们解决。”

同桌正要反驳，一听到班长说要替他解决午饭的事情，立刻笑嘻嘻地应了下来。

随着上课的铃声响起，赵宥还是花了些时候才回了神，好像自己没有什么能够展示的才艺，唯一擅长的可能就是学习了，而学习就是他面对他人骄傲的资本，但是现在连学习都还没赶上人家。

才艺......学习......赵恩泽？

赵宥心里冒出了一个小念头。

周末，

赵宥回家，他背着包回到了房间里，赵恩泽也如往常一样，背起他的吉他和书包，离开房间去书房躲过这周末。

然而，赵宥比他更迅速，背上的挎包都还没放下，赵宥就在进门的时候抬脚就把门“砰”地关上了。

“你干嘛？”赵恩泽不服气地抬眼看着高自己一个头的哥哥，头没有抬起来，为的是让自己显得很凶。

赵宥发现了他这个弟弟就喜欢欺软怕硬的，越对他谦让他就越得寸进尺，于是赵宥想通了之后就完全没有了怕这个小初中生的理由，反而他还插着裤兜，微昂着头颅，垂着眼淡淡地看着这个气成河豚的弟弟，说道：“做场交易。”

“神经，”赵恩泽不愿意搭理赵宥，“走开，我不打扰您这位祖国未来的大栋梁学习。”

“很想要那部手机是吧？”

“什么？”赵恩泽蹙眉问道。

赵宥说道：“我给你补习，帮你要到那部手机。”

“嘁，帮我补习，等你在学校排得上号再说吧。”赵恩泽不屑道，前段时间他也瞟到了赵宥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单，考得也不咋地，就中游的水平怎么好意思教我？

赵宥心道，估计第一次月考的成绩被他看到了，所以才被赵恩泽鄙视了，但赵宥面上还是波澜不惊：“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用了，您还是‘好好学习’吧哈。”赵恩泽婉拒道。

赵宥继续与他议价：“你可以先试学一个月，等到期中考试结果出来你再决定要不要我继续给你补习。”

赵恩泽有些犹豫，虽说赵宥现在成绩不咋地，至少初中的老本还在，若是他真的能让自己进步几名不也好过自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闷头地学吗？可是......

赵恩泽问道：“你说‘交易’是什么？你要我干什么？我难办到的就算了。”

“教我练琴。”

“什......啊？”赵恩泽确信自己耳朵没有听错，“你要我教你练吉他？”

“是，不要求你让我速成，每周末腾一个小时出来教我。”

“那我怎么办？你又要写作业又要我抽时间给你练琴，你怎么给我补习？你不是住校吗？”

“加个微信，”赵宥拿出微信好友添加的二维码，没想到这两人到现在才加上联系方式。

“平时不会的题目发我，我给你解答，一三五帮你巩固知识点，二四六帮你复习其他科目，周末专攻薄弱科目，在校的时候我会打视频电话给你，在家就学完知识点之后再教我练琴。”赵宥给赵恩泽的时间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再让爸妈花钱找个名师还不如眼前这个便宜呢，赵恩泽将信将疑地加上了赵宥的微信。

高中的时间过得非常快，刚过了班级快闪不久，很快就到了八省联考的期中考试的时间，这段时间为了赶上进度，赵宥又缩减了半个小时的午睡时间去复习，课间的时候连座位都没起身过，但是赵宥该给赵恩泽补习的，该学的吉他一样都没落。

最终，结果还是不负有心人，赵宥在这次期中考试的排名一下子就飞到了全班第八名，赵宥将成绩单折起来放到裤兜里，提着一个轻轻的挎包准备回家的时候，同桌叫住了他：“你要回家啦？”

“嗯，周末了，回去给弟弟补课。”

“真是好哥哥，我对我弟可就没那么多的耐心了，”赵宥同桌勾着赵宥的肩膀问道，“你这次考的这么好，不回去好好和爸妈庆祝庆祝？”

“嗯，你说得对。”赵宥已经在期待着怎么给赵甲文夫妇一个小惊喜了。

这时候赵宥同桌又好奇地问了一句：“诶对了，你以后想考什么大学，什么专业啊？”

“嗯......”听到“大学”和“专业”的时候，赵宥感觉眼前有些迷茫，赵乙山夫妇还在的时候，每天都只是嘱咐他好好学习，但是以后的路往哪里走，怎么走，没有人跟他说过，自己也不知道。

“要不你试试A大吧。”

“A大？”

“听哥的，哥们儿觉得你是学经济学的料。”他拍拍胸脯道。

也不知赵宥听没听进去，赵宥看了看腕上的机械表，说道：“我先走了，等会儿公交车就要来了，谢谢你的好意，明天见。”赵宥拍了拍王小诚的胸脯，拾起包就走人了。

公交车站牌下，赵宥左右张望着来往的车流，这些在柏油路上飞驰的汽车一辆接着一辆，它们就像是一柄柄锚定了目标的箭，毫不犹豫地在赵佑的眼前飞过。

时至今日，赵宥第一次感到他所接触的事物是一片片虚浮的幻影，就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自己存在的真实性，没有人知道自己喜欢什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像一个没有意识的动物行走在原始丛林中，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同学，从这里去到百达广场是坐37路公交吗？”赵宥耳畔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

赵宥头也不抬地答应道：“是的。”

“诶？居然是你？”那个女人似乎很惊讶的样子。

赵宥这回终于舍得抬眼看了，问话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人，她挎着一个简洁的白色单肩包，赵宥有些疑惑地望着这个女人：“你是......”

“半年前C省苍宁县地震，我们在苍宁中学门口见过。”那个女人试图点醒他。

即便赵宥这几个月已经在试图不再去回忆起来，但时至今日，当赵宥听到“苍宁县”的时候，取而代之的不再是他在那座小县城闲散舒适的记忆，而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

“哦......”赵宥似乎转过弯来了，当时确实有个女人一直不断地在问他一些关于地震和泥石流的问题。

“好久不见啦，你在B市上学？”姚敏敏还记得半年前这个男生满身的泥泞，一脸狼狈地重复地拨着手机号码，无人应答他，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天灾人祸面前是显得多么渺小和无助，她暂时能给他的只有不断地安抚。

“嗯，亲生父母接我来这里上学了。”赵宥点头道。

听到赵宥这样称呼，姚敏敏似乎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八卦的气息，问道：“为什么你要用‘亲生父母’来称呼呢？难道那天你要救援队去救的不是你的亲生父母吗？”

毕竟被一个不认识且只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问到这些问题，赵宥感到有些冒犯，有些警觉地看着这个想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女人。

姚敏敏这会儿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亮出了她的身份：“啊抱歉，我职业病又犯了，我当时忘记跟你自报家门了，我叫姚敏敏，是C省媒体的记者。”

赵宥确信这人对自己没有恶意，这才坦白了：“接我来B市的是亲生父母，我妈在我刚上初中没多久就就染病去世了，是我爸一直抚养我长大的，虽说后面救援队来到了我们村，可惜他最后还是没能在那场地震里幸免于难......”

一下子知道了这个戳人肺管子的八卦，姚敏敏感到有些愧疚：“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他平静地问道，“你是记者？”

“嗯，”姚敏敏挑了他身旁的一个座位坐下来说道，“当时临时接到苍宁县的外采任务，原本要按照计划持续跟进受灾现场情况的，但那时候恰巧就碰上了你，你说苍宁县的一个地方因地震和雨天可能会引发泥石流，导致赈灾物资和救援队伍难以持续深入，我就跟进调查写了这篇报道。”

“原来如此......”赵宥突然想起来了，当时姚敏敏问了他一堆问题之后，没过五个小时，一直处于失联状态的赵乙山夫妇赵宥就突然能打通了电话，当时接电话的是养父赵乙山微弱的应答声，赵宥心急也听不出赵乙山声音里的不对劲，只觉得听到声音就觉得人没事便放下心来了。

但事实上，他的赵乙山在被救援队救出来的时候，因为伤势过重，在向赵甲文夫妇交代完后事之后便咽了气。

可若不是姚敏敏，恐怕在那个交通信号不发达的小山村里，赵乙山的尸骨都不一定找得到，在赵乙山夫妇所在的农村大队因为当地的地形崎岖，地震加上连绵不断的大雨冲刷着泥石，赈灾物资一直运输不到村里，而姚敏敏恰巧碰上了那天一直联系不上赵乙山的赵宥，赵宥便向她提供了受灾村落的相关线索，救援队和物资随后才及时地运输到了受灾区。

“现在读几年级了？”姚敏敏又问道。

“高三，明年高考。”

“那有什么想学的专业吗？”

“还没想好，”赵宥摇摇头。

“哈哈哈，没想好也没关系，无论是选了什么专业，未来都是为了更好地服务人民，当然更多的还是靠你内心的想法......”姚敏敏说道。

赵宥还想问些什么，但是不远处一辆亮着“欢迎乘坐307路公交”字体的公交车驶了过来，姚敏敏立刻拎好包站起身来：“抱歉，车来了，我先走了，有缘我们再见了。”

“等等！”赵宥突然叫住了姚敏敏，“我能冒昧地问你一下，你在大学读的是什么专业？”

姚敏敏愣了一下，甜甜地笑道：“A大新闻系，如果你想来，欢迎报考A大。”说完，姚敏敏大跨步便上了车。

A大新闻系......赵宥在车窗外招招手，向姚敏敏道了别，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悸动在不断地鼓动着他，原来是那篇文章，让失联的村庄重新走到大众眼前，使得赈灾物资和救援队能够及时地赶到并拯救了一整个小山村。

想标题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