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浩歌了解张旭的倔脾气，长叹到：“罢了。你们走吧。”

张旭温言劝二人回去，岂料文苑枫得寸进尺：“长老，我想要您的空音草。”

她从不掩饰自己的需求。

“好呀，你整日惦记我外甥，如今连我院里的灵植也不放过。”

文苑枫赶忙摆手：“不、不，您的外甥我不感兴趣，我只要您的空音草。”

张旭面无表情，朱子曦感慨这位工具人的心态真够强大。

冯浩歌灵光一现：“空音草赠你一株并非不可。”

“好哇，我就知道长老您人最好了。”文苑枫一听，兴奋得忘乎所以。

“不过这空音草喜爱琴音，若它们认可你们的琴艺，你们即可带走。”

“啊啊啊，长老你耍赖，你明知我完全不会弹琴！”文苑枫翻脸比翻书还快，开始哭天喊地，说冯浩歌不懂爱幼。

冯浩歌不为所动，甚至暗自发笑。

她可没这妖怪年纪大。

文苑枫计划去搬救兵，冯浩歌却指定由她来弹奏。

“或者，阿旭放弃明年相玉台比试的资格，让给其他人。”

“好。”张旭一口答应。

冯浩歌瞬间变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我允许你说话了？”

文苑枫看到张旭使眼色，高兴道：“张旭自己都表明态度了，长老不能反悔，快将空音草交给我。”

她伸出一手，被朱子曦打回去。

“空音草是我归云门之人需要，不用张道友费心。”女孩坚定道，“冯长老，请准许映霜一试。”

“若是没有空音草应和你的琴音，你们就彻底打消这个念头。”

朱子曦长长作揖：“那是自然。”

文苑枫瞧出朱子曦其实没把握。

这人不曾碰过古琴，竟坐反了位置，引得冯浩歌大肆嘲笑一番。

而无人知晓的地方，璎叫朱子曦放心，按她的指示行事，剩下的交给她。

空音草偏爱舒缓悠扬的曲调，璎投其所好。

朱子曦手指沾到琴弦的一刻，仿佛变了一人，玉指轻挑，琴音清冽空灵，如空谷幽泉，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不到半刻，眼前的空音草全数随琴音摇摆，表示对朱子曦的认可。

一曲毕，众人久久未回神。

冯浩歌也十分满意，起了收朱子曦为徒的念头。

“霜儿当真不考虑加入落霞阁？归云门不重视音修，你在那白白荒废了这般天赋啊！”她向来惜才，尤其是遇到眼前之人，更是相逢恨晚。

她对朱子曦赞不绝口，不时拉踩文苑枫两句。

文苑枫则不在意这些，一心念叨着战利品：“长老，我们的空音草。”

冯浩歌心情大好，如先前约定，将空音草全数塞到朱子曦手中。

朱子曦微微一笑，仅留下一株，其余尽数交还冯浩歌。

“多谢冯长老赠予灵植，今日之恩，映霜没齿难忘。”朱子曦双手抱拳，眼神凌厉。文苑枫差点认不出这是她的同伴了。

回去的路上，朱子曦依旧疏离，令文苑枫无所适从。

“映霜？你又生我气了？”

朱子曦摇头，表示自己太过劳累，需要休息。

她弹琴的状态太过恍惚，事后记忆零散。

“唤醒空音草的琴音究竟来自谁？”

她是不会弹琴的，但璎曾不止一次表露过对抚琴奏乐的兴致。

“映霜……”她捏着泛蓝的叶片，越想越心寒。

*

两位客人离去后，张旭遭冯浩歌劈头盖脸一阵训，说他们张家怎么就出了他这么个傻子。

“阿旭啊，枫儿对你没心思呀。不然我倒挺喜欢这丫头，乐意教她弹琴。偏偏你被迷得神魂颠倒，我不得不做恶人叫她远离你。”

“大姨，旭儿只是……不愿走前人的老路，一辈子留守偏僻之地碌碌平生。”

“你长大了，我管不着咯，以后栽在女人手里，别像小时候一样哭着来找我就行。丢人。”

冯浩歌细细品味茶盏的佳茗，遗憾道：“映霜的确是个好苗子，不知琴艺是受哪位高人指点。依我猜测，肯定不是归云门，我记得鸣鹿宗那位对这些风雅之事不感兴趣。”

她仍对映霜拒绝自己的橄榄枝耿耿于怀：“旭儿啊。”

“听闻映霜道友来自昭都，且接受过其他门派的教诲。”

“昭都，莫非是重霄门或紫萍宫？这倒说得过去了。”

*

回到厢房，萧景闻已得知全部事情，朱子曦免不了挨一顿责备。

她能怎么办，低头认错、发誓绝不再犯呗。

令萧景闻不悦的，除惊扰落霞阁长老一事外，还有朱子曦三日见不到人，跟着文苑枫鬼混。

她明明说过不再与妖魔为伍！

朱子曦心生侥幸，得亏师兄不知道她前日去见找晖了。

接着，萧景闻小心试探，问到朱子曦和玄晖的关系。

好的，师兄知道。

朱子曦说救命之恩，萧景闻不信。

映霜什么水平萧景闻岂能不知？

三年前昭都初遇，萧景闻亲眼目睹她小小年纪揍得一大块头魔物找不着北。

那股狠劲，着实叫人敬佩。

她用得着别人救？萧景闻第一个怀疑。

“师兄既不信映霜所言，何必在此多费口舌。”朱子曦又找不到璎，心有不安，不打算在萧景闻身上浪费力气。

“信，师兄都信。”萧景闻察觉朱子曦不耐烦，不想惹人不快。

他常年被映霜拥趸，小姑娘事事维护他、句句话向着他。近来师妹的变化他看在眼底，只能感叹一句，“女大不中留”。

说到底，他不是映霜的亲兄长，无权干涉她的终身大事。

遥记当年，由昭都返回归云门的马车上，他听见女孩睡梦中喃喃喊着“琰哥哥”，心想此人使映霜念念不忘的，二人必定羁绊深厚。

少年心生怜悯，提起“琰哥哥”为何人、每逢佳节是否想联系家人，映霜总会满脸厌恶推开他，斥令他住口。

料想是三年前昭都魔物作乱时，映霜家人遭遇不测，她才沦落成孤女。

萧景闻待映霜自是一片真心，实打实当妹妹看，关心她的情况。

朱子曦却是一头雾水。

怎么一个个都认为她和玄晖有奸情！

夜晚，她侧躺在床，默默琢磨起来。

“贾家结伴太久；梁城封冥阙、退苍牙，不打不相识；前天我心情不好，没理他。”

“这……还好嘛。”

照《忱星》的走向，梁城事件了结后，连笙回归云门接受不了现实，决定独自外出游历，然后遇到玄晖，与其共同降妖除魔。

二人情意渐深，至第二年三月相玉台的比试，他们……差不多属于友人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

比试结束，二人确定关系，齐心协力击退昭都魔物乱潮。直到下半年去晟国庆州，玄晖杀害映霜和阅川之事遭无明揭穿，连笙提出分手。

整理完男二的感情线，朱子曦阖目难眠。

“他是女主的。”

实在焦躁，她捶床愤愤道：“二手货，我又不是收破烂的。”

除了平时爱干净外，她感情也有洁癖。

可惜嘴上的话可以骗过别人，心底真正的声音没办法忽略。

“身手矫健，背后有一整个立渊阁，他能为连笙挡刀，彻夜与人畅谈。”

“他似清风朗月般温柔，满心满眼唯有一人……”

“成为他人的唯一是什么感受？”

朱子曦好奇。

世上多她一人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无人在意、无人留恋，她的存在根本无足轻重。

“这一世不会如此，文苑枫一定要记得每年给我烧纸啊。”

今夜朱子曦做噩梦了。

只是梦中的主角不是她。

冥阙的另一头，身处漆黑魔域的玄衣少年竭力挥出剑光，斩尽藤条、以鲜血焚烧枯叶。他的生命正不断被消耗，而对手攻势却愈加汹涌，源源不绝汲取魔域的力量。

最终，他不敌，死在一生最厌恶的无光之地。

藤蔓包裹他的全身，竟是连鲜血引燃的荧火也不打算让他看见一丝。

梦醒时刻，朱子曦先是流下两行清泪，才慢慢回忆起噩梦的内容。

“如果，玄晖死我前头，我也给他烧些纸钱吧。”

*

文苑枫兴致冲冲地来找朱子曦一起熬汤药，只见女孩面容憔悴，像是没睡好加哭泣过，急忙询问发生什么，收不到回复，就开始胡猜。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承认了昨日萧景闻知晓朱子曦的去向、经历，全是出自自己之口。

那时微生忧和在一旁，文苑枫不敢造次，于是将黑锅扣在朱子曦头上，免于被萧景闻追责。

“叛徒。”朱子曦暗骂。

任凭文苑枫百般讨好，她想，不能轻饶眼前的妖精。

她装作宽宏大量，不再提昨日之事，假意关怀：“文苑枫，之前你说在意我师姐是有因为什么前世今生，你不是喜欢男子吗，难道师姐前世不是女儿身？”

“嗯，连笙前世名为黎钧，是梁国人，战乱时蒙微生所救。后来他组织平民反抗梁王暴政，死在一场魔物祸乱中。这些在新州年史上都有记载。”

文苑枫回忆往事，表情祥和：“他定是男子。当年我随微生去他们军营玩，他特地将床位空给我，自己和微生挤一床被子。”

朱子曦提出质疑，万一是这两人有奸情呢？

不过听见站的官配曾有甜蜜过往，她嘴角上扬，压不住笑意。

“你不懂，梁国的平民老幼妇孺一般会提前撤出战场，所以黎钧应当是男子。再者，黎将军治军严谨、骁勇善战，舍生取义、救万民于水火。我很少见这样的女子。”

女孩一脸痴笑，洋溢着幸福的气息。

一群犟种。

曦最大的尊重：死后给人烧纸钱，好到阴间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