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

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我颈侧，温润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裹挟着清浅怡人的香气，让人甘于沉溺其中不愿抽离。

感受着久违的舒畅，我闭眼站定，不自觉放松了身体：“你知道的，前段时间我……”

身后的人的双臂松了一些，将我放开。我转身对上一双含着笑意的美目，见他薄唇轻启：“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有些想你了，小夏。”

眼前男子一席宽大白袍拢在身上，墨发垂顺并不挽起，而是慵懒地披散胸前，衬着白皙面庞皎然如月，一派闲适安逸的模样飘然若谪仙。尽管身处酒楼，他身上却并不全然是烟火味道，反而充盈着干净好闻的清香。

我曾好奇他身上异香，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他。一问管事娘子才知，每次见我前，他都会焚香沐浴。

听说此事后，他见我便眉眼轻挑，倚栏朝我投来含笑的目光：“小夏，为何如此见外？何不直接来问我？”

狐狸。

尚玄同我认识，实属偶然。

五年前的深秋，我奉命随军剿灭山匪，返程途中，在一处密林里遇到了负伤的他。

彼时他一席暗色劲装，倚在枯藤老树边上，满脸是血，喘息微弱，如同一只垂死挣扎的兽。

我身着轻甲，只身一人上前欲要探他鼻息。他却忽然双目暴睁，旋即一刃寒光划向我的面颊。

所幸我机敏，堪堪躲开。

“你要是此刻把我杀了，恐怕也走不出这林子。”我退后两步，单手举起，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他不语，只是一双狠厉的双目死死盯着我。

“带着你的人，滚。”喑哑的声音自他喉间挤出。

身后密林里，数道隐秘的暗影随着树影婆娑沙沙作响，屏息而待。

我见他身下血泊逐渐扩散，亮了亮自己干净的衣袍和手中的令牌。

“这大半夜的群狼环伺，循着如此浓厚的血腥味，肯定不一会儿就会来。”

“不如你我做个交易，我救了你，你日后帮我一个忙，我们也算两清，如何？”

他沉默着没吭声。

我叹了口气：“如若你想凭借运气存活，不想欠我人情，那就算你我无缘，我不强求。但如果你尚有人生中未竟之事，有时候借助他人的帮助，相欠相还，也并不算什么坏事。”

那人被我说动，吊着最后一口气抬眼幽幽地看向我：“……尚玄。”

本来只是想碰碰运气多收揽点可以为我所用的人，让尚玄当我的护院或者帮我传个消息，没想到他的真实身份居然是雁归楼的楼主。

若是寻常酒楼也就罢了，这酒楼背后还是盛安最大的情报组织。

我也是过了好久才得知。心想这家伙藏的还挺好，难怪这么招人嫉恨。

于是，我便也借着这份恩情，接近他，同他打好关系，甚至接近他的母亲。蔷薇夫人是一位心地善良的女人，美丽端庄，但身有旧疾，一直在寻医问药。

初识尚玄那会儿，我心道这男人冷漠无情，方能坐稳雁归楼楼主的位置。但相处之后发现，这人内心柔软，记挂家人。

因此，我对他母亲百般示好照顾，自然得了他几分真情交换。即便他或许知晓我是有意为之，但也不会多说什么。

我与他二人之间，从来都是如初见所言那般，你来我往、你情我愿的交易。

直至今日，我仍然这样认为。

“你母亲近来如何？”

“一切安好，只是同从前一样，换季便旧疾复发，喘疾加剧。”

我宽慰道：“回王都前我曾打听到境外有一位圣手，如今在托人寻觅他的踪迹，想必过些时日便会有消息。”

他点点头，只是含笑望着我。

说完我自己也笑了。也是，最大的情报组织楼主就在我眼前，我怎么还好意思在他面前班门弄斧。

尚玄谢过我的好意：“你有自己的事要做，不必终日为我如此辛劳。”

“不止为你，我父亲也有一些沉疴。”我说，“况且……你母亲很好，待我如亲女儿。”

“她前日才念叨着想见你。”

“也好，什么时候有空我去见见蔷薇夫人。”

“她定会很开心。”尚玄说，“不过，今日而来，是为何事？”

拾叁

我同尚玄打听了一些消息，自然是同我在调查的那件事有关。

司徒的死，与我有关，却又与我无关。

整个王都都似乎认为，当年会阳关一战之后，夏将军临时授命返京，剩下镇守的司徒将军与同样身为副将的我本应一同归来，他却在半路离奇死去，必定同我离不开关系。

但当时，其实我领命同大将军先行返回王都，根本不曾见他最后一面。在那之后，我也只是看见了他的尸体，连他的死因都不曾知晓。

话至此，我们二人便无言静默。

尚玄话语低沉，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低落：“你每次来我这，似乎都是为了这些事。”

他望着我眼神幽然，不知其中情愫有几分真假。

我这才恍然想起，桌上放着的糕点都要忘了。

我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向他道歉：“抱歉，瞧我这脑子……这是特意从那儿给你买的，我知道你喜欢他们家的点心……啊，有些凉了。”

他一展眉目，“无事，只要是你给的，我都喜欢。”

我被他哄得开心，便也顺了他的暗示，拿起一块糕点，喂至他嘴边。

尚玄人美，举止也端庄优雅，若不是我与他相识已久，知晓他的真实身份是这个情报组织的楼主，倒还真以为是哪家的世家贵公子或者王公殿下……

“好吃吗？冷了些。”

“小夏喂的，格外香甜。便是冷的，也有你指尖的温度。”

我耳边一热。这家伙比起之前，越来越过分了啊……饶是我这种面皮厚的，也有时候架不住他这种热烈滚烫又直白的话语。

他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幅模样，我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

犹记当年，初次相见，那凶狠的样子，怎么就没看出内里竟是只如此巧言令色的狐狸？

不过，尚玄嘴甜这一点，倒是让我十分受用。在战场上听多了粗言粗语，有时候倒觉得他这样端方有礼的男子也不错……

他歪了歪头：“小夏，你在想什么？”

“没有，我只是想起我们的初见。”

他神色一愣，像是没料到我会忽然提起。

“抱歉，当初伤你，不是我有意为之。”

我当然没有怪罪他的意思。身处那种环境，是谁都会警惕几分。

所以说，这世上有太多的缘分与巧合，才会让本是陌路的你我他她在此相遇结缘。

离开尚玄的酒楼后，我只身打道回府。

华灯如星，人流如织。我在街边听着叫卖吆喝，穿梭于摊肆之间，惬意非常。

然而繁华的街面路上，却忽地遇到一伙人驾马行于官道。红衣猎猎，像极了开战时擂鼓扬起的旌旗。

“快闪开！”

我循声望去，人高马大的身影像一道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我的头顶。

“给本侯爷闪开！！——”

一切都会好的 生病也会好的！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