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喜欢王才人和韶宣郡君？昨夜里，她特地和朕要了些洞庭碧螺春，说是这两位娘子爱喝。”

在大多时候，赵淮宴白日时都要处理政务面见臣子，只有用膳时才能有多出的精力询问后宫事。他夹了一筷子鲜虾蹄子脍，随口问道。

张行安最近接了张允成的职，贴身侍奉皇帝:“从前娘娘便与王才人相识，关系尚可。且王才人遇事不慌、亦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多多抬举也不会生事。”

赵淮宴看他一眼:“她性子如何，你怎么知道？”

张行安马上垂下眼睑:“回官家，这都是许大人说的。”

“许墨琛怎么哪家姑娘的性子都知道？他这个给事中每日都在干些什么？”赵淮宴皱眉，“不务正业。”

“师父也说许大人怪得很，自己一把年纪了不娶妻，却天天为官家相看。可话说回来，这也都是过去的事了，那时官家要选皇后，许大人闲时也做了调查。”张行安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说到自己感兴趣的话也多了起来，他玩笑道:“官家可要给他安排一门婚事？说不准许大人娶了亲，以后就不日日盯着禁中了。”

“哼，难呐。”赵淮宴笑看张行安，“谁家姑娘愿意嫁这种冷冰冰的郎君？更何况墨琛并非家中独子，又生性清冷，他不愿娶就不娶吧。姻缘之事，勉强不来。”

“官家说得有理。”

不多时午膳用完，赵淮宴起身消食，还不忘吩咐张行安:“洞庭碧螺春福宁殿留一半，剩下的都送到坤宁殿。”

…………

“你看清楚了？那是从福宁殿拨出来的茶叶？”顾听棠不敢置信，“皇后说的找茶，居然是从官家嘴里抢茶？”

胭脂也很惊讶，“看清楚了呀，我也没想到，皇后娘娘的胆子竟然这么大。”

顾听棠双手无意识地揉着帕子，自言自语:“可我怎么觉得她的胆子还能更大呢？”胭脂不知想到了什么，连忙摇了摇顾听棠的手，“还有，娘子，官家昨夜宿在了皇后那儿，这是什么意思？”

“我怎么知道？应该是不好意思来新人这儿吧。”顾听棠没好气，但转而又担心起来，“胭脂你说，官家要是不来我这儿，那我怎么让他喜欢我呢？”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呀。”胭脂认真想了想，“娘子，这时候你肯定要主动一点。您的心上人不是旁人，而是官家，万人之上的皇帝，咱们怎么能干等着呢？”

“可是爹爹说了，上赶着凑上来的姑娘，男人不会多喜欢。”顾听棠忍不住托下巴，抿唇道:“我想让他喜欢我，那就不能太主动，这很跌份的。而且，他是官家又怎么样……难道他是官家，就一定要我谨小慎微地奉承他吗？”

胭脂听愣了，顾听棠的声音依旧没停，“我是想对他好，但我不想一味讨好他。从前在家里时，也有很多人讨好我，我就不喜欢。我只会喜欢对我好的人，想来官家应该也是这样的吧？再说了，就皇后那个性子，动不动给人甩脸子瞧，官家肯定吃过她不少闭门羹，可现在，不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胭脂学着她托下巴，却莫名觉得自家娘子说的、和她自幼学的道理不一样，她略一动脑子便发问:“娘子，您喜欢胭脂吗？”

顾听棠看着她，眨眨眼:“虽说你有时候不太聪明，但……我还是喜欢你的。怎么了？”胭脂若有所思:“您说喜欢我，可我有时候也会讨好娘子、说娘子爱听的话呀。”

“好像是啊。”顾听棠又茫然了。

她好像也会喜欢讨好她的人……

“不如这样吧，娘子，您下午去御花园碰碰运气？说不准就能见到官家了。”胭脂提出新意见，“等见了官家的面，您先摸清楚官家的性子，再做别的打算。”

顾听棠想了一阵，重重点头:“有道理。”

“善仪见过顾美人，美人万安。”说来也巧，傍晚时分，杨善仪一到御花园就见着了顾听棠，她莞尔一笑，“姐姐也来逛园子？好巧。”

杨善仪样貌出众，只看背影，便是气质如幽兰，见了她的面，又觉得清秀淡雅，可爱灵巧。她未入宫前，便与贺蕴珠并列端京第一美人，区别只是一位浓墨重彩，一位清灵毓秀。

顾听棠眼底划过失望，笑着扶她起来，“确实巧。妹妹来看花？”

“嗯，从前听爹爹说，禁中的花草珍贵异常，都是难得一见的好种子。只有好好看看，才不负如此美景。”杨善仪声音很轻，她微微一抬手，身后的宫人便又把伞靠近了些。

顾听棠其实对她入宫一事有些惊讶。据她所知，杨善仪是杨侍郎的原配之女，但她生母难产早亡，杨侍郎便又续弦一位，生下两姑娘、一公子。她听娘亲说过，续弦娘子实在不是位好相与的人，想来杨善仪入宫选秀也是为了摆脱继母吧？

如此想着，又看善仪身形单薄，顾听棠对她不禁生了同情:“说起来，从前宴饮诗会很少见妹妹参加，如今见了妹妹，才知道从前听的都是虚言。”

“唉，有我那好母亲、好妹妹在，我的名声……确实好不到哪里去。”杨善仪苦笑一声，“还好爹爹到底疼惜我，允我入宫参选，这才离了从前不好的种种。”

白皙细嫩的指尖轻移，轻轻划过开得正盛的牡丹花，悄无声息地扯下一片花心中的花瓣，她的声音很怯弱。

“看在爹爹的面子上，娘娘给了我才人的位分，我已是无限感激。可是我……我这一辈子，应该也就是如此了。”

顾听棠讶然，“妹妹如此美貌，怎会默默无闻、乃至老死宫中呢？”

杨善仪低眉顺眼:“美貌确实是好事，可落我身上便是天大的坏事。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官家见了我，也只会觉得我是绣花枕头、内里草包吧。这样的人，只会被讨厌，哪里会被喜欢呢？”

顾听棠觉得她可怜，刚想出声安慰，便听得一道陌生的男声:“谁在那儿？”

她一愣，转身看到来人时睁大双眼。眼前人越来越近，她在胭脂的拉扯下终于回了神，落后杨善仪一步福身行礼:“臣妾见过官家。”

“……顾美人？”赵淮宴对眼前的面孔有些印象，按记忆随意开口。顾听棠却是霎时红了耳尖，“是，官家好记性。”

赵淮宴细细打量着她，有些难以想象这看着文静可亲的姑娘居然整日和贺蕴珠抬杠拌嘴。他扫到女子眼中明晃晃的情意，不由得一怔:两人不是仅仅见过几面么？

“顾美人从前认识朕？”心里纳闷，赵淮宴直接问出声。顾听棠心跳加速:“臣妾曾经远远见过官家数面，想来也算是认识吧。”

杨善仪自从听到声响便一直低着头，除了那句“见过官家”，便一言不发，自然引不起赵淮宴丝毫注意。

她低眉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最后默默看着两人结伴离开的背影。

侍女有些不解，轻声询问道:“以娘子的容貌，若是您方才再主动说一句，官家说不定就跟着您走了。您为何不说话呢？”

杨善仪嗤笑，把不知何时揉碎了的花瓣丢进花丛里，静静瞧着远处，声音温柔:“这才进宫多久，日子长着呢，何必争一时长短？”

枪打出头鸟，她又何必做什么新妃第一人。

应兰阁今日的晚膳并没有因皇帝到场精致多少，只是多添了几个寻常菜色，毕竟两人食与一人食差距不小。

顾听棠心里紧张，心上人就在自己身旁，她有些坐立难安。赵淮宴瞥了她一眼，心里大概明白她的忐忑，却懒得多说一句话。

怎么见了他就如此胆小。

“官家平日里都会去御花园逛逛吗？”顾听棠不想就这么沉默下去，她鼓起勇气，主动开口。赵淮宴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吃饭，“偶尔，不忙的时候会去。”

顾听棠努力控制着嘴角上扬的弧度，“那官家喜欢什么花？兴许您喜欢的花，和臣妾喜欢的花是一样的呢。”

赵淮宴喝了口汤，随意道:“朕喜欢牡丹花。”

“牡丹花……”顾听棠下意识抿唇，随后勾起温和的笑意，“牡丹花也很漂亮。至于臣妾，臣妾喜欢海棠花。”赵淮宴抬眼，看到了她鬓边的垂丝海棠:“嗯，海棠与你很相配。”

顾听棠红了脸，“臣妾多谢官家夸赞。”

赵淮宴点头，对她的句句有回应很满意。

两人晚膳用完，便各去沐浴。

皇帝洗澡的流程比后妃少，赵淮宴又不贪享受，所以出来的也早。他习惯带着书出门，此时便坐在床边，一面看书一面等人。

不知何时，眼前突然出现一片阴影，赵淮宴抬头，瞧见了青丝未干的顾听棠，他朝耳尖绯红的姑娘浅笑了下:“先去擦头发吧，不急。”

“嗯，多谢官家……”顾听棠坐在圆凳上，不时便透过铜镜看向低眉看书的那人，心里雀跃。一眼又一眼，看一次便笑一次。

数次察觉到投射过来的目光，赵淮宴放下书，含了三分笑意地看她。“再看，眼睛可要疼了。”顾听棠连忙收回目光，默默听着自己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室内众内人退出去，只剩下两人。

顾听棠牢记着父母教她的矜持，不敢多看赵淮宴一眼，赵淮宴牵着她走入帘帐深处。

…………

身下还有疼痛，顾听棠心里却高兴极了，她侧着身子，看着就躺在自己身边的人，双眼晶亮。

她悄悄地凑近了些，把一臂距离缩短到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