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儿，你说这可怎么办啊。”章若琬眼睛已经红了，“娘亲打听到了，慕御史从前有过婚约，他对那姑娘一往情深，娘亲是真怕你被冷落……”

江扶英一言不发，安静的聆听母亲的哭诉。

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她心里也有不满、气愤、震惊，但是在这里，在古代，圣旨不能更改，她只能接受。江扶英用了半个时辰在内心破口大骂皇帝，稍稍疏解心中气闷后便开始思考嫁给慕御史的好处。她用三分钟哄好自己，如今又开始哄她娘亲:

“娘亲，您别光想着这个。我们要往前看，往好处想。您看慕家多有钱啊，我一过去、就能过吃香喝辣的日子，连带着咱们家都有好处，最起码妹妹可以去读书了对不对；至于慕御史，他从前有心上人也没关系，都说他是个好人，所以就算他不喜欢我、也不会多么亏待我，相敬如宾这就够了；还有慕尚书，他是有名的耿介直臣，楼大娘子也是远近闻名的贤良人，我嫁过去只有好处呀……”

章若琬渐渐止了泪，眼巴巴地看着女儿。

说到最后，江扶英语气郑重:“而且娘亲，咱们什么时候开饭啊——我好饿啊。”

闻言，章若琬噗嗤一笑，把眼泪擦去，隐去心酸:“英儿饿了？那娘亲这就给你张罗去。”

江扶英松了一口气。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日子总得过下去。

剩下的日子里，江扶英没有反抗，只安心备嫁。

＊

十月初二，宜嫁娶。

神经紧绷地累了一整天，直到黄昏时拜了堂进了房、江扶英才敢放松下来。

她静悄悄地把手上金丝圆扇放下，细细打量着房间装饰。

入目所见皆是喜庆的大红挂饰，帐子锦被上的绣样不是百子百福就是葡萄石榴，长桌柜子统一由降香黄檀制成，纹刻简单不繁琐，沉稳内敛又不失富贵大气。

内心感慨了句“有钱真好”，江扶英忍不住用手扶了扶头上凤冠——官家的心意实在太重，直压的人脑袋疼。她叹口气，又突然觉得肚子空空饿得慌。

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江扶英不敢轻易动正桌上的点心，免得落人口舌，只能慢慢地从床铺下摸了几个红枣花生吃。红枣花生吃腻了，就换成桂圆莲子。一边吃，她一边思索着未来路。

其实，江扶英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用专业术语形容，她正是一名“穿越女”。

从前的江扶英是一名山村支教老师，二十五岁那年死在了一场地震里。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就胎穿来到了一个新世界。

新世界应当是架空世界，可偏偏又有从春秋战国到唐宋元明的历史，明清交接时不知出了什么岔子，清没了，反倒多了一个“大雍”。

按理说，封建王朝越到后，中央集权、皇帝专制的程度就越强。可偏偏这大雍反其道而行之，倒颇有雅宋之风，又兼容大明风华。有宋朝的人权尊严，却无宋朝的重文抑武；有明朝的铮铮傲骨，又无那时的厂卫机构。

总体来说，人在这里，还能勉强活成个人样。矮子里面拔状元，江扶英对这个封建朝代还算满意。

在新世界里，她有一位武功高强的爹爹，是五城兵马司东指挥；有一位温柔爱笑的娘亲，是天底下做饭最好吃的厨师；还有一位机灵可爱的妹妹，是最能闹腾最会装乖巧的小姑娘。

不说大富大贵，但却比她前世的家好多了。

江扶英本以为她会平平淡淡地过一生，谁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倒霉地被这封建皇权的皇帝看中、赐婚给了贵族中的贵族。

木已成舟，愁苦无益，不如为自己另谋出路。

原本江扶英是势单力薄的人，日常也只能得过且过。如今到了慕家，势力也会逐渐增长的吧？那原本的遗憾如今好像也能弥补一二了……

晚上不宜吃的多，江扶英到了半饱便停手。正巧这时门外传来声响，江扶英听见也不慌，两手并用，一手掀起红被将果壳全部盖住，一手眼疾手快地拿起团扇正放面前。

大门被推开，众人搀扶看着已经神志不清的慕澈之进房，把他扶上床后，向江扶英福身行礼，“见过少夫人。”

江扶英扫了慕澈之一眼，随后微微颔首，端庄矜持。

慕澈之房里的大女使善暄看向江扶英，和颜悦色道:“少夫人，郎君醉了，恐要烦您照顾。”江扶英放下团扇，也浅笑:“我明白的。姑娘，府里可有会梳妆的女使姑娘，这凤冠太过繁琐，我一个人不好取下。”

善暄点头:“那便让奴婢来吧，少夫人您好好坐着就是。”她轻轻俯身，手上干脆利落地取下几个固定凤冠的簪子钗环，她身后的女使不声不响地捧着大红漆盘，接过递来的东西。

“善晴。”善暄素手扶上凤冠，递了个眼色给另一位女使，两人合力，动作轻巧地取下江扶英头上所有的发饰。

“多谢两位姑娘。”

“少夫人客气了。只是……郎君醉成这样，诸多礼仪怕是难以周全，望您见谅。”善暄望了慕澈之一眼，语气不安。江扶英并不在意:“无妨，这都是虚礼，你们回去休息吧。”

她松了口气，福身道:“多谢少夫人体恤。”

众人离开婚房，过了一阵子，江扶英小心地蹬了蹬腿以当放松。最后，她礼貌地出声:“慕郎君，您可以醒了。现在房中除了小女也没旁人。”

慕澈之手指蜷了蜷，随后睁开双眼。他慢慢坐正身子，眼中渐渐清明:“江姑娘，抱歉。今日出此下策，辱没姑娘了。”

“这个不妨事。慕家与江家的婚事是官家圣旨，并非两家本意，一时难以接受乃是人之常情。”江扶英斟酌字句:“小女生于乡野，无拘无束惯了，本想一人一生随心而活，可偏偏碰上了官家赐婚。”

听她口风，慕澈之心中大致有了主意，他放了一半心:“在下亦是如此，只想一生报国，不愿沾染儿女私情。在下无法许姑娘一世幸福，更不可能与姑娘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但如今尘埃落定，日后，江姑娘就是慕府第二位大娘子，府中人对您亦会敬重有加。”

江扶英安心许多，她低头:“小女多谢郎君。不过除此之外，小女还有几点想和郎君商量。”

慕澈之一顿:“姑娘请讲。”他主动站起离开床榻，从外堂里搬来一凳子，离她有些距离地坐了。

江扶英暗暗点头，深吸一口气。她其实也不想第一次见面就向一个陌生人暴露自己的本质，但事关未来，只好大着胆子开口:

“一，私下里小女会和郎君保持距离，但若在人前，还望郎君多给小女一些体面。这份体面无需什么身体接触，您嘴上护着小女即可。大娘子该有的尊荣和享受，小女希望自己也能一丝不落的得到。”

说到这儿江扶英停了停，她觉得自己接下来这话有些冒犯，但还是顺应本心说了出来:“若是可以，小女还想请您不要纳妾，若您实在忍不住，寻花问柳可以，但最好也不要让小女知道。小女并没有视您为夫君的意思，可小女实在看重自己的自尊，也怕旁人嘴上为难嘲讽，望您谅解。”

慕澈之点头，不觉有他:“这是自然，都是小事。寻花问柳、纳妾通房绝不会有，姑娘继续说。”

“二，小女并未学过什么礼仪，寻常贵女信手拈来的闲人四艺也不甚了解。小女知道，慕家在京中亲朋众多，日后小女也要以慕家儿媳身份参与各类宴会。为防丢了慕家面子，恐怕要烦请郎君为我请一些女师。”

慕澈之继续点头:“姑娘提醒的是，辛苦姑娘了。”

“三，是有关小女的事业。”

慕澈之听到这儿顺手帮她提来一壶茶水。从前蕴珠多说两句就要喝水，想来姑娘家都是差不多的。当然，虽然体谅，但他不会帮忙倒水。

“多谢您。”江扶英对他这一举动十分感谢，礼貌又有分寸。她给自己倒茶，一饮而尽后才再次开口:“小女家里虽然有闲钱买书，但您也知道，若无人教导，书也是难以读懂的。爹爹虽然愿意供我读书，但没有学堂愿意收下女学生，是以我和妹妹都没有正经上过学，这是小女最大的遗憾。”

听完这话，慕澈之也生了些难过。想读书却读不了，这种痛他虽没受过，却也知道难挨:“慕家认识的名儒不少，明日我列个单子，姑娘想认识哪位，慕家便尽力去请。”

江扶英笑了笑:“多谢郎君，只是名师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京中贵女们都是读过书的，可世上不止有那几位姑娘。平民中无法读书的女孩儿、像我这样虽有家财却不足以自办学堂读书的女孩儿，才是世间姑娘家读书的常态。而我想要改变这个状态。”

慕澈之一愣，随后眼中满是赞赏:“姑娘大义。”

“我想要开办女子学堂，亦明白此事难以做到，会受到不少阻力。郎君未来前途不可限量，我不会因此阻了您的青云路。但日后，我若真的可以凭己之力开办学堂，还请您莫要阻拦。除了这三点，我别无要求，现在该您说了。”说完，江扶英又给自己倒了杯茶。

慕澈之略一沉吟:“姑娘说的这三点，在下都能够做到。在下……亦有些事要和姑娘商量。慕家迎来送往之事颇多，姑娘日后帮衬娘亲也会受累，在下先道一声辛苦。此外，除却亲朋，每日给慕府送东西的还有旁人，在下要请姑娘加以甄别，不要私下收受贵重礼品。”

“小女明白。”江扶英了然，走后门啊，那确实不行。她想了想，举一反三道:“郎君如今领御史之职，若有人来求情，小女也不会私下会面的。”

“多谢姑娘体谅。”慕澈之浅笑，松了口气，“还有一事，若有人在姑娘面前提起在下从前事，还望姑娘包涵。”

江扶英更懂了。

不就是忘不掉前女友吗？这也没什么，她又不会吃合作伙伴女朋友的醋。

穿着红嫁衣的古典美人笑意盎然:“这是自然。”

“那么，日后我便在隔间榻上睡，姑娘若有事，直接喊善暄来即可。”慕澈之见事情谈完了，便干脆地起了身。

“嗯。”江扶英自然点头。

两人互相颔首致意，随后礼貌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