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李静在前头走，王肆香小心地跟在后头。

旧王府的大院内依旧美女如云，但已经不像昨日显得那么拥挤逼仄，院子中央的过道两旁已经赫然架起了秀女分组的红榜。

红榜上罗列着一连串的名单，少说也有几百人。此刻榜前已经围了一圈秀女在看榜。

“姐姐，我们也过去瞧瞧吧，看我等三人是否分在一起。”我提议。

“好。”李静应允。

我回头一看，我们身后的王肆香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我环顾四周都不见她，大概是人多跟丢了。

我与李静无奈，正要往前走，突然，一位身穿水蓝色衣裙的秀女挤进人群，并大声喧嚷道：“闪开，闪开！”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拨开人群朝前挤。她所到之处，秀女们被迫纷纷闪至两边。

而她身后，隔着几步远则是一位绝色佳人。

一袭颜色鲜亮的凤尾裙，身姿绰约，肤白如雪，有道是“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如果说李静的美是冷艳，那这位美女便是娇艳了。

我和李静顿时停住了脚步。

“哎呀！”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一位秀女应声倒在地上。

“啪嗒！”同时传来一记金属着地的声音。

“哎呀，我的簪子！”水蓝色衣裙秀女惊叫着便弯腰去捡地上的簪子。

“不是叫你让开么，为何不让？”她看着损坏的簪子生气地责问道。

“我……我不曾听见。”被撞的秀女侧坐在地，满脸通红，手足无措。我拨开人群上前仔细一看，正是与我们走散的王肆香。

“我瞧你穿得如此穷酸，怎么也不似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身子竟如此娇弱？”水蓝色衣裙秀女打量了一圈侧坐地上的秀女后嘲讽道。

此时围观看热闹的秀女越来越多，有些人已经开始在一旁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你怎么……撞到了人竟还如此无礼？”被撞的秀女带着哭腔。她见这么多人围观，便挣扎着想起身，怎奈裙摆却被右腿压住了。

“你撞坏了我的簪子，竟还敢说我无礼。这可是我爹娘为着我入宫花重金打造的金镶玉花簪，你拿什么赔我？”

水蓝色衣裙秀女扬了扬手上的簪子咬牙切齿地说道，还有意无意地一脚踩在被撞秀女的裙子上。

王肆香这下想爬也爬不起来了，便用手试图从对方鞋子底下抽出裙摆。怎奈对方就是不松脚，她怎么也扯不动，样子十分狼狈。

欺人太甚！我看到这一幕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想挤上前去帮她解围。

“熙月……”一旁的李婧拉住我，对我摇了摇头，暗示我不要多事。

“姐姐放心，没事儿。”我小声说完便转身上前去掺扶地上的王肆香。

就在此时，一个俏丽的身影与我一左一右同时俯身扶起了她。

我以为是李静挤进来帮忙了，结果却发现居然是那位身穿凤尾裙的美女。

她帮我一起扶起了王肆香，冲我微微一笑，明眸灿若云霞。

我也报以微笑，心中暗叹：世上尤物莫过于此！

“祎祎姐姐，你为何要帮她？”水蓝色衣裙秀女气急败坏地说。

“璎璇妹妹，原是我们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小姐，理应我们向她赔礼才是。”美人甜声说道。

“姐姐，是她撞坏了我的簪子……”王璎璇不依不饶。

“好了，不过是支簪子罢了。莫在众人面前失了体面，坏了名声，若传到紫禁城里，失了体统，可是吃罪不起呢。”美人耐心劝解。

“姐姐，没了这支紧要的簪首，总不能让我在复选中失仪吧？”王璎璇仍是不让。

“这……”美人蹙眉，并在身上翻找起来。

我去，我这暴脾气，要是搁以前，遇到这种人我早就开撕了。但眼下在人家大明的地盘，底气不足，还是听傅夫人和李静的话，忍忍吧。

“姐姐莫着急，我这儿有支簪子，你若不嫌弃，便拿去应应急。还请宽恕这位姑娘吧，她不是有意的。”我强忍住火气，取下头上傅渊为我定制的金镶玉花簪递过去说。

“姐姐，万万不可，使不得呀！”王肆香一脸羞愧，想要阻止我，我暗夜示意她不要管。

“这簪子倒还算精致。罢了，看来只能如此了。既然有人为你求情，我便饶过你这一回，下回可机灵着点儿。”

“多谢姐姐高抬贵手。”我拱手，心理却直想骂她。见王肆香没没反应，我又用胳膊肘去碰了碰她。

“多谢姐姐不怪罪。”王肆香心领神会，便也行礼谢恩。

“不必了。祎祎姐姐，走，咱们看榜去。”

“好。”那位叫祎祎的美女随口应着，却没有动，而是转身对我们说：“没事了，璎璇妹妹就是性子急了些，并无恶意，我代她向你们赔礼，还望两位姑娘莫要介怀才是。”

我见她一副乖巧可人的样子，气顿时就消了大半。只是纳闷，她怎么会跟这种蛮不讲理的人走在一起。

“无妨。民女傅熙月，方才多谢姐姐出手相助了。”我嫣然。

“你不必谢我。我唤李祎祎。熙月，人如其名，我记着你了。”

说完，她也嫣然一笑，翩跹而去。

我心中感叹，如果我是太子，一定会被这样的女子吸引的。

“熙月，多谢你方才出手相助，我无以为报。”王肆香柔弱地说道。

“无需客气，举手之劳，你无事便好。”我粲然。

“可你这簪子……”王肆香既心疼又委屈。

“好了，身外之物何足挂齿。我陪你去梳洗一番再来吧，你看你这一身。”

“我一人去便好，切勿耽搁了你复选的时辰。”

“不碍事，耽搁不了，走吧。”我巴不得找个借口开溜呢。

就这样，我回头向李静招呼了一声，便陪着王肆香出去找地方清理衣服了。众人见无事也散了。

当我们再次回到王府偏殿的时候，面试已经在进行了，由于面试第一项内容是检查五官和四肢是否周正，有点类似当代医院体检的耳鼻喉外科检查。查得比较细，所以排队进度缓慢，我们竟然还赶上了。

我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好不大情愿地配合检查。

李静居然和我分到同一组，王肆香则分在别组，菩萨大概没有收到她的祈祷。

检查结果本人外科各项指标都合格，没啥缺陷。此时我突然有些该羡慕那些长得不太周正的人了。

复选第二项内容是考核语言表达能力，太监要求每个秀女当众作一番自我介绍。

我觉得机会来了，如果我表现不佳，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局了。窃喜。

许多秀女因平时都关在家里没怎么见过世面，自我介绍时要么瑟瑟发抖，或舌头打结，或语无伦次，或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甚至有个别直接紧张过度吓晕过去被抬走的。

我是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

当然，也有一部分秀女是专门训练过的，表现得落落大方，轻易便过了关。

而我以前是吃表演这碗饭的，这几句话的自我介绍自然不在话下，可这回我要给自己加点戏。

轮到我的时候，我很淡定地清了清嗓子，故意提高了音调，又快又大声地喊出来：“民女傅熙月，保定府安新县人氏，年十四，不爱读书和写字，只会逗狗看唱戏。”

我故意一本正经地瞎编几句，自己黑自己。

现场和我同组的秀女们听完纷纷掩面窃笑。

“嗯，此女声音洪亮，口齿伶俐，面不改色，留庚帖。下一位……”懒洋洋斜靠在椅子上的太监闭着眼睛嘶哑地喊道。

什么？我没听错吧，这样也行？我与在场的秀女都差点惊掉下巴。当我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时，只见她们个个抬起了下巴，比先前自信多了。

与我同组的李静则心情复杂地望了我一眼。

我想死的心都有了，又一次错失良机，没让自己落选。我叹了口气，后面还能有指望吗？

选秀第三天，风姿考核与裸检。

这一天剩下的秀女大概三百多人了，旧王府的偏殿开始显得宽阔，毕竟人少了那么多。

今日重新分组后，王肆香恰巧被并入了我与李静这组，这回菩萨终于显灵了。

她见到我喜不自胜，一直喊李姐姐，但李静对她总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不似对我热情。

“熙月，听说这一次需比试风姿，若走路步子快了，或是后背不直，便不能中选，也太严苛了。”

“那简单，不就走路嘛，有何难？”我不以为意。

“那可未必，寻常走路是不难，可当着这么多人，我心中惧怕，反倒怕走不好了。”王肆香又怯了。

“我看李姐姐走路便很合规矩，可以请她教教你。”我打趣道。

“李姐姐天生高贵端庄，非一日可成，我怕是学不来，不如你教我罢？”她拉着我的手说。

“我怕是也走不好，坊间女子，平常无拘无束惯了。”

“不然，我见你走得甚好。求求你了，熙月！”

“成，莫再说了，我试试吧。”

“多谢！李姐姐，求借熙月一用。”

李静眉眼含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王肆香便即刻将我拉走了。

趁复选还没开始，我和王肆香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我教她学起了宫廷步。

其实我也不过是来京之前李渊找人教了一天，属于现学现卖。而她却完全没学过，我便把学到的都转教给她。

好在她有底子，走路本就慢，三两下便学得有模有样了。但毕竟是临时抱佛脚，她底气不足，有时会自乱阵脚。

“肆香，你已经学会了，只要到时莫慌、莫急，便OK了。

“便如何？”

“便……成了。”

“可是，我这心里总是怕得紧，有你在旁尚好，若是我一个人，必定不能成。”说着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莫怕，我信你。”我拍了拍她的手。

其时，我心里已经想到让自己落选的对策了。那就是待会走个蛇步、猫步什么的，让主考太监开开眼界。

“哟，这比试马上都要开始了，还这在这丢人现眼呢？人啊，生来是什么相便是什么相，不是一时半刻便能学得来的。”王璎璇忽然出现在我和王肆香身后并挖苦道。

“你……”王肆香气得说不出话来。

“正反也成不了，我若是你啊，索性便早早地收拾包袱返乡了。”王璎璇继续挖苦道。

“你……”王肆香完全没有反击之力。

我看不下去了，便站出来帮腔：“这位姐姐，大家同是淑女，你这是何苦呢？”

“我便是看她不顺眼，天生一副穷酸相，还如此不识趣儿，那紫禁城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们这种人能去得的？”王璎璇越说越刻薄，还连我也骂进去了。

“你去得，我们为何去不得？我便要瞧瞧到底谁才去得。”我两手往腰上一叉，往她面前一站，本姑娘也不是吃素的！

她以为我要动手，吓得连忙后退几步， “你… …傅熙月，你这便是要为她出头了？”

“不错，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欺负弱小者便是吾辈之敌。”我正义凛然地说。

“你倒是牙尖嘴利，我记着你了，走着瞧，哼！”王璎璇气急败坏地边走边说。

“熙月，你大可不必为我得罪她，省得她来日刁难你。左右我也成不了事，入不了东宫，便随她去吧。”王肆香垂眸道。

“不可自轻，她越是羞辱你，你便越要做成了给她瞧瞧。平民之女怎么了？我便不信，在这天子脚下她能奈我何。”我气愤填膺道。

王肆香怔怔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像是下了决心似的：“好，熙月，我答应你，我必定竭尽全力，定不会让她小瞧了去，也不枉你几番苦心护我。”

我拉起她的手，“这便对了，我信你，走吧。”

风姿考核开始，跟走秀似的，同一小组里的几个人同时在殿前走两圈便算完事。

王肆香跟我同组，快轮到我们上场时，站在我右侧的她脸色煞白，两腿已经瑟瑟发抖了。大概是太想证明自己，压力反而更大了。

我见状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想给她一点安慰。

她的手心一片冰凉，看我的眼神也尽是慌张。

“莫怕，我陪你。”我小声对她说。

她闻言眼神一亮，用力地点点头，像打了强心针一样。

在同情心的驱使下，此时我早已将什么蛇步、猫步的抛诸脑后了，只想着要帮王肆香过关，气死那个嚣张跋扈的王璎璇。

有我在旁边壮胆，王肆香果然淡定了许多，步子也还算平稳，看不出有何不妥。

不出意外，王肆香入选了，捎带上倒霉的我也进入了下一轮复选。而李静入选自不在话下。

“太好了，熙月，多亏有你陪着我，不然我肯定成不了。”事后王肆香欣喜地对我说。

我正想客套，笑容却僵在脸上。“糟啦，我忘了一件事儿，这下完了！”

“是何要紧事？”她疑惑地问。

“无事，我只是将一件本该错的事情给做对了。”我欲哭无泪，光顾着伸张正义却坏了自己的落选大计了。

王肆香像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直愣在原地。我喊她快走，明日再来。于是欣喜的王肆香，平静的李静，以及失魂落魄的我，我们三人一同走出了王府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