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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蹴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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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是郑怀风?”

彩云伏下身,道:“回小姐,青色衣裳左边第四个。”

眼下,左右各八人,拢共十六人——身着颜色鲜明的蹴鞠服饰,头戴软巾,身穿团领窄袖的锦袍,腰束丝带;有的还没开场,已经将前摆掖扎在绦边上,露出白色长裤,和脚上丝质的布鞋。

这称体裁衣将少年的意气风发展露无疑,还未站定就赢得满堂喝彩。司业和监丞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月来的筹备还是值当的!

“不会有错?”

彩云沉吟道:“郝一见过她,想来不会有错。”

史景合执起团扇,轻轻挡在头上,凝神看去——一人跟着队伍走向一侧的球网,天青色的纶巾在脑袋后扎成一束,耷拉着,走起路来一动一动。面上似不施粉黛,个头比女子略高,比寻常男子矮上几分。说不出什么,作为场上唯二的女性,她又太坦然;就像她的名字:怀风,一阵风……

“奴婢好像见过她……”

她看了一眼彩云,彩云头更低了,谨慎道:“小姐忘了,小年,在禅源寺……”

二十日前——

“沈哥哥……”

“沈哥哥,在吗?”

“看小景带来了什么……”

史景合听伯母说,沈复一连几日都留在园林陪沈括玩耍,便带来李唐的《采薇图》,只盼二人赏花之余,还能抚琴谈心,以解相思之苦。

至湖山堂正堂,才知人在湖心亭。而此刻,亭内亭外并无一人,桌上镇着纸娟,笔墨还未干透。沈复的字画有名家的风范,飘若浮云,矫若惊龙。纵然,她看过多少名流雅士的诗词字画,那都不及沈哥哥的十分之一。

直至,窗边的冷风吹开白纸,右上一角——一只双翼蝶翅银簪,静静地搁置在笔架下。

——呼呼呼

终于,王瞩再也受不了了!

他不耐烦道:“富贵,你能不能不要再喘气了!?”

薛富贵鼻尖冒汗,吐了一口气才道:

“……不喘气,我我还活不活了!”

从小到大,第一次他的心跳得这么快!比他看见东坡肉河豚鱼羊蹄笋百味羹开封灌汤包武大郎烧饼还要激动……

这一个月来,他整整瘦了二十斤!一天天,肚子和没气的皮球一样;多少次,娘亲夹着热气腾腾的红烧肉,他只能头一撇,扭着身子跑开,饿着肚子抱着棉被困得睡过去。

富贵欲哭无泪地想,这次蹴鞠大赛一完,立马撒开丫子吃上三天三夜!

三天三夜!!!

与此同时,另一队是截然不同的光景——在高朋满座的呼叫和欢笑声中,一人显得格外如鱼得水,他大大方方地挥手,一副虐浪笑傲的怡然姿态。

仅此一人,仅此——朱清!

及娣一手抓住怀风的小臂,六神无主道:“怀风,怎么办啊?!”

在一片嘈杂声中,他们的身后,乍然,传来独特的口哨声——

这口哨声又是那么熟悉!

将他们纷乱的思绪来了回来……

“是道长!!!”

道长换下昔日邋遢的道袍,穿上平头百姓的粗麻短褐,还是那双旧的圆口黑靴。现在,鬓边白丝和黑发服服帖帖的,全都束缚起来,这可年轻太多。甚至,可见其过往的潇洒风采!

大家又惊又喜,完全没想到——

他会在人群中,如同换了一个人!

“三日不见——”

“我对你刮目相看啊。。”

王瞩莫名其妙接了苏舜熙的话,颇有些尴尬地看向别处。

“黑猫呢?”明月好奇道。

下一刻,从道长宽松的衣襟中钻了出来,露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和一双圆圆的眼睛,皮毛油光水滑,养得愈发好了。

道长双手一拍,大声道:“好了——”

转眼间,八人团团将他围住,支楞着耳朵听他的话:

“还记得我们的战术吗?”

“大鹏展翅!”

“不错!武生个个人高马大,他们想要速战速决,一定会选择快攻;所以——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拖住他们!

明日明月王瞩,三人在前线;你们个头虽不及他们,胜在从小蹴鞠、灵活性好,一拿到球就跑,如果脚下没球,其余人也会尽可能传、截给你们!

苏舜熙薛富贵及娣怀风,四人在中场;他们看到两个女人,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个漏洞——能够有所突破,不要硬碰硬!及娣,若是察觉到不对劲,立马传给怀风和七喜……明白吗?”

“不要逞强!”

她郑重的点头。

往日里,掩藏在这具身躯下的坚韧和勇敢,似乎在心底燃起,变成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最后,道长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叮咛道:

“踢球呢,不难。难就难在——赢的方式!

得分,不是进球而已。你们中间:有的人会传球,有的人会截球,有的人会让球,最后一个人,才能够进球!”

“所以,这一球——”

他环视而过每一人,伸出右手放在圆地中央,坚定地道出:“这一分是八个人一起得到的!”

这话犹如一根定海神针,稳住了大家七上八下的心!

怀风眨眼,调皮道:“明明是九个人!”

冷不丁地,有人来了一句:“可要是一分都拿不到——”

薛富贵话音未落,十几只眼睛一齐恶狠狠地瞪着他看,恨不能在他身上戳出窟窿来,吓得他大气也不敢出!

道长仰头大笑道:“哈哈……本道长早有筹谋!”

转眼,他胸口的小脑袋钻进里边拱啊拱,没两下,黑猫咬着一叠黄符纸出现了!

“现在,我们振作一下士气,别跟着急上架的鸭子一样!来来来——张嘴!气沉丹田,跟我喊:啊啊啊啊啊——”

“啊……”

“什么啊?”

几人先后试探地张开嘴巴,这声“啊”喊得七零八落毫无激情。

石阶上不少看客好奇地探出头来——

等八张嘴巴一一大张,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那叠黄符纸一张接着一张塞进嘴巴,“啪”一下拍上薛富贵的胸膛。

动作之丝滑,唯熟手尔,让人很难怀疑没有排练过!

八个人莫名其妙吞下黄符纸,苏舜熙轻轻咳嗽两声,用手背擦着嘴角,问道:“这什么啊?!”

“今早新鲜出炉的‘必胜’黄符!”

苏舜熙满脸狐疑,没有办法,将信将疑吧……其他人一听“必胜”,满腹牢骚也一并下咽,登时信心大增,还能说两句玩笑话互相调侃。

他和明月相视,莞尔一笑。

鼓声息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高昂的哨声——伴随着,红、青两队交织挥舞的旗帜,响彻上空!

开场前,两队的球头、次球头在中线抢球,武生是以朱清为首的三人。一走近,对方高峻的身形随之带来压迫感,除了王瞩相当,明月明日都矮上半个脑袋。

监官站定,高高托举手中的蹴鞠。猝不及防地,向上一抛,六人即刻跃起——朱清跃得最高,血红的软巾在起落间飘动,下一刻,便将蹴鞠顶了过去……

霎时,他身后的队员倾巢而出,如蜂拥而上。王瞩倒地未起,朱清一落地,便笑着向他伸出手臂;他心中惊叹,不动声色地抓住他的胳膊——起身。

果不其然,武生一上场,攻势迅猛,“七加一”恨不能再长出八条手八条腿!截然相反的态势,让人以为,武生队的胜利不过是手到擒来……

明月半道截下一个球,形势瞬间改变,他们转守为攻——明月走线十分灵活,他踢球不用蛮力,仅凭快慢、前后的转圜,几个细微之处,他过人便如入无人之境。

在这目不暇接之际,他吸引来三四人的防守,眼见就要被围困住了,他一个长踢,蹴鞠从两人的夹击中贴地溜走——传给了明日!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明日顺溜地抵住球,内线近在眼前,谁也想不到,大赛第一个进球就要来了——场上场下都屏息凝神,等待明日的临门一脚!

说时迟那时快,朱清快奔至其侧方,如有神速一般,将蹴鞠侧踢而回——明日明月王瞩来不及吃惊,立马回头。他们火急火燎的追赶同时——朱清左脚一顿,身形滞空,如梦幻影,右脚好似弹指的剑身,后撤——归位————飞踢,蹴鞠在空中猛地腾起,划过一道又大又又又远的弧线,这……这不是在带球!也不是在传球!!他在进球!!!

及娣不忍直视,薛富贵捂住双眼,苏舜熙满脸震惊——

怀风心里碎碎念道:不不不可能吧……

这么远的距离!

蹴鞠即将穿过,

那一刻——

球眼赫然出现:

五指山?!

在风流眼的正中间!!硬生生将一网之隔的蹴鞠拦截而下!!!瞬间,整个校场爆发出雷鸣般的尖叫掌声口哨声——不止是他们,朱清也难掩惊讶之色,他算是明白了,为何让他守门。

那一脚,他用了十足的力道,普通人挨了这一脚,只怕会手臂脱臼;即便是有身手的人,用不了多久,手臂也会控制不住地发抖。

即便,他能抵挡住第二脚,

那第三脚呢?

七喜被震得手掌发麻、手腕发酸;一如既往,他面无表情——怀风他们却争先恐后,上前与他勾肩搭背,以示祝贺、亲昵之意。他瘫着一张脸,双手双脚僵硬好似刚砍下的木头!

王瞩耸了耸肩道:“他不高兴?”

怀风扯着他的嘴角,拉出一个大大的“笑”弧,吐槽:

“他闷骚!”

“喂——”

八人大汗淋漓地围了过来,道长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药瓶,和白布;

他咬着白布,含糊不清道:“手给我……”

几人这才发现,七喜的手掌虎口、手腕,有些肿胀,不甚明显地泛着青紫,而他的手臂此时正在颤抖!

大家担心地看着他,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

“停——!”

道长取下白布,顺着手腕的方向,缠在七喜的手掌上,最后利索地在手的背面打了个结。

“听我说,他们得分是正常的!那个叫谁——”

道长苦恼挠了挠头,喃语道:

“他们那队的大帅哥……”

怀风眨了眨眼睛,回道:“朱清?”

“原来他叫朱清啊,”他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又道:“他老和你说话算什么事啊?”

“什什么……?”

朱清确实在校场上几次三番找她说话,不过都是些玩笑话,比方让给她啊云云。她并未放上心上,反而怀疑这是他的战术(好叫她放松警惕)!

道长摸着下巴,琢磨道:“你俩很熟?”

“呃,不熟……”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奸笑道:“我有一个办法,美人计!”

怀风颤抖道:“谁……不会是我吧?!”

“聪明!”

苏舜熙吐槽道:“老奸巨猾。”

“你去吸引朱清的注意,总而言之,不要让他有机会拿到球!”

王瞩鄙夷:“诡计多端!”

薛富贵跟风:“阴险狡诈!!”

“非也非也,成事在人谋事在天。其余人一截到球,马上传给球头,还有——”

“还有谁?”

“七喜。”

七喜静静看着他,好像早就知道他的意思——

及娣疑惑道:“为什么?”

“正常来说,守网的人拦下对方的球即可,一个既能守网又能进球的人,别说是园社,整个京师也找不出……”

道长掰扯完手指头,道:“——三个!”

他并不是空口白话,原先他并无把握,直到看到七喜无意中的一脚,那一球虽然没进球眼,却从南到北贯穿整个球场!

叫谁能料到这匹“黑马”呢!

明月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如果七喜能进球,蹴鞠越接近球网,于他们而言,反而是危险!”

道长非常满意:“明月,不愧是我们的智囊啊!”

而七喜这一球,也彻底引爆了高楼、石阶上的男女老少、王公贵族,下过赌注的人们吵吵囔囔地表示不满。

楼阁下

监官用蘸满墨水的彤管记下的数字:

一比一!

擂鼓声缓慢响起……

“哇,没想到啊!”

朱清双手叉腰,还是一副轻松惬意的样子,好似自己不在比赛,而是一众多看客的一员。

怀风没有理他,他凝望不远处的人,漫不经心道:

“他也是后山的人吗?”

怀风挂在嘴角的笑容慢慢收敛,消失了。她回过神来,转身、追上朱清——

“你什么意思?”

“朱清——!”

对方一个停步,怀风刹车不及,跟着撞上他宽阔坚实的背,他没头没尾来了一句:

“你要赢吗?”

怀风揉着脑袋,抬起头——他的背很宽,像一堵墙,遮挡远处的纷纷扰扰。

“赢别人,可不容易啊……”

“赢了我,再去赢别人。”

“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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