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

少女轻轻勾了勾小指。

崔珩眼神微凝。

前面她每次松开弓弦时，都会若有若无地勾一勾小指。所以，她是真的会把这一箭送出去。

崔珏数到了“二”。

裴昭绷紧身子，但有人翻到了她的马上，夺走了羽箭。冰凉的箭镞抵在她的颈侧，双手被狠狠地箍住，无法动弹。

崔珏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一！”他坏笑起来，狭长的眼中得意洋洋，“七弟可真是辜负了昭妹妹的一片好意，辜负了裴家的一片好意。”

“五哥与我有手足情谊，她的好意，哪有五哥贵体重要。”崔珩淡淡一笑，松开了手中的箭镞，又翻身下马，“至于裴家如何，似乎不是一个裴小姐可以代表的。”

崔珏显然对这番话很是受用：“七弟有这个觉悟就好。时辰不早，该回去见父皇了。这一回，七弟又要是倒数第一了。哎，昭妹妹要和他一块儿丢脸了。”

一行人声势浩大地离开，震得桃花漫天飞舞。

柳色恶狠狠地瞪着崔珩，咬着牙道：“小姐为这种没良心的人说话，真是不值！”接着，目光飘到裴昭的脖颈上，“小姐，好像有些擦痕……我们赶紧回去涂药，否则，到时候会留疤的！”

裴昭摸了摸脖颈，拨转马头，向林外行去。

过了一会，见崔珩没有跟上来，转过头问：“殿下不走么？”

“裴小姐刚刚，真的想要射出那一箭么。”他平静地望过来。

裴昭冷笑了一声，骂道：“你是不是傻！我又没想真的射中崔珏……五殿下说，只要射出这一箭，就把猎物还给我们，又不是说一定要射中什么！”越说越气愤，忍不住道，“崔珩你插什么手！现在，我们什么也没有了，又是倒数第一，你满意了！崔珩！”

见他手中还紧紧地攥着那把破军弓，裴昭又道：“把阿父的弓还给我，你不配。”

崔珩温和地笑起来，将破军弓递在柳色手中：“裴小姐教训得是。我的确不配。”

裴昭扬起马鞭，向林外奔去。

夜里，裴昭闷闷地坐在营帐中，回忆起不久前的赐物仪式。这次春猎，即使是倒数第一，也有赏赐——但还不如没有。和崔珩上去领赏时，陆家子弟的呼声，简直是耻辱。

“输赢不重要，倒数第一也没什么的。”见她一直垮着脸，杨黛摸着她头发，安慰道。

“阿娘，我不是为了倒数第一生气。”裴昭摇摇头，“我只是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

脖颈处传来隐隐的疼痛，好不容易消下去的怒气，又缓缓地蔓延上来。

“小姐什么也没做错。错就错在，帮了一个不该帮的人。”柳色立刻安慰道。

杨黛微微一愣，问：“阿昭是和七殿下闹了矛盾？”

裴昭想要解释，但嘴一张开，又只有抱怨的话，索性说：“柳色，你把前因后果说给阿娘。”

听完柳色的话，杨黛叹气道：“阿昭有错，七殿下也有错。错的最多的，是五殿下。”

裴昭一脸茫然。

杨黛苦笑道：“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帮助。阿昭的帮助，让七殿下为难了。”说着，叹了口气，“后宫局势复杂，七殿下母妃不显，肯定不想和五殿下这种受宠的皇子闹矛盾。”

裴昭撇了撇嘴，有些不甘心：“明明是我顶撞五殿下。关他什么事，他可以不插手的。”说完，看着杨黛严肃的神色，有些心虚，“……嗯，五殿下肯定不会报复我，会去报复他，阿娘，是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说到底，还是崔珏的错！烦死了，恨死崔珏了！为什么他这种人得宠！”

过了一会，又问：“七殿下错在哪？”

杨黛怜惜地看着她颈部的伤痕：“他可以在崔珏倒数时就阻止你的，而不是等到最后一刻，再拿你向五殿下表示忠心。”

裴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想起崔珩当时对崔珏说的话，越想越不是滋味。

“阿娘，我要和七殿下……道歉吗？”

柳色呆呆地看着她，目光在说：小姐，分明他也有错。

“阿昭自己说了算。”杨黛温和地笑笑，“但七殿下不是那么好见的，若是阿昭真的想道歉，估计要等到宫宴的时候。”

宫宴的前一日，裴昭和柳色在东市闲逛时，才想起春猎的事情。

“道歉的时候，该用什么做赔礼？”她问。

“小姐当真要和七殿下道歉？”柳色秀眉一拧，“他这样讨厌，真的不值得！”

裴昭叹了口气：“阿娘说的话，我觉得有道理。再说，道完歉，我也心安。”

想到崔珩连玉蹀躞也没有，裴昭便绕到珠宝铺。

柳色猛地拉住她的袖子，低声道：“珠宝是定情才用的。”

裴昭连忙离开珠宝铺，漫无目的地在东市逛着，望见弓箭铺时，暗淡的眼色一点点亮起来。

柳色注意到，连忙说：“裴丞相说，小姐可以换把三石弓了。还有，那个七殿下的弓真是寒酸。小姐送他一把，他肯定感恩戴德。”

“柳色，道歉不是为了让人感恩戴德。”

弓箭铺的掌柜见她来了，立刻跑上前，笑问道：“裴二小姐，想要几石弓？”

“一把三石弓，一把七石弓，都选最好的。”

掌柜引着她走到里屋。

墙上挂着各式各样的弓箭，有红木的，有紫檀的，有漆金的，有描花的……琳琅满目。

裴昭左看看，右瞧瞧，选了半天，也没有选到合适的弓箭，便问：“掌柜，阿父都是选哪一种？”

掌柜道：“裴丞相的弓，都是派人量身定制的。”

现下给崔珩定制一把弓肯定来不及，况且，定制还需要人到场，没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

裴昭又问：“这里最好的七石弓是哪一把？”

掌柜用竹竿钩下挂在高处的紫檀木弓。

弓柄两端镶嵌着明晃晃的紫色宝石，贵气逼人。

裴昭握了握弓柄，感觉手感不错。

“就这把。”

宫宴那日，柳色抱着裹在布料下的紫檀木弓，跟在裴昭身后。

“阿昭，这是要送给谁？”裴东野问。

“七殿下。阿父了解他么？”

裴东野凝眸片刻，才道：“七殿下……不是池中物。”

他很少给人这样高的评价。

裴昭有些诧异：“阿父为何这样说？”

“为父只见过他一面。”裴东野皱着眉，似在回忆当时的场景，“这七殿下……”他轻笑了一声，摇摇头，“没什么。许是看错了罢。”

裴东野当时觉得，崔珩虽然容貌昳丽过了头，但却杀伐果敢，可领六军。但杨黛希望生性温和的崔珺作为储君，他自不会想着扶持旁人。

宫宴结束，小姐公子们一溜烟跑到河边观赏起赛龙舟。裴昭瞪大眼睛，一个个看过去，看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崔珩。柳色晒得满头是汗，踮起脚张望，也没有看到个类似的人影。

“七殿下是不是根本就没来？”柳色问。

裴昭摇头：“宴席上我见到他了，怎么一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崔珩陪坐末席，虽然打扮并不起眼，却掩不住眉眼间的光艳，在众人中很好辨认。

柳色沉思片刻，道：“听说有些公子在后花园里烹茶品茗。小姐，我们去那边看看。”

裴昀和崔珺在后花园的凉亭里烹茶，身穿华服的世家子弟围着他们，有说有笑。

“阿昭，来和我们一起烹茶！”裴昀笑着招呼道。

“阿姐。”裴昭走到她身侧，压低声音，“阿姐可有看见七殿下？”

裴昀皱起眉，摇了摇头，看向崔珺。崔珺亦是摇头：“烹茶太过专心，倒没有印象他是不是来过……”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他抬眼看向远处的柳桥，“那边不知在玩什么，笑声一阵阵的，昭妹妹不妨去看看。”

裴昭拉着柳色走过去，走到半路，认出了崔珏的背影。

还是和上次一样，珠光宝气，金玉缠身，令人心烦。

裴昭不想靠近他，便停下步子，远远地看着。

柳色凝神望了一会，叹道：“看上去在踩着什么人，大概是仆从还是妾室——这崔珏，真不是个人。小姐，我们继续找七殿下吧……”

裴昭见柳色满头大汗，看出是弓箭太沉，便抱过弓箭，但脚步没有动。

不该多管闲事——更何况，是和崔珏有关的事。

犹豫了一会，裴昭还是叹道：“我们……去崔珏那边看看。”

裴昭一过去，围着的奴婢和仆从立刻让了道，打招呼道：“见过裴二小姐。”

崔珏懒洋洋地转过身，双手环抱在胸前：“昭妹妹又是想冲冠一怒为红颜了？”

裴昭茫然地看着他，面露不解，直到目光一寸寸下移，落在雪青色的衣袍上时，才猛然回过神。

“崔珏，你发什么疯？”

【小剧场】

昭昭：你们一个个都不令人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