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翠的山峦一望无际，皑皑白雪覆盖到半山腰，一阵寒风经过，吹得人心飘摇，城楼下的迎宾队伍隐隐开始躁动。

“这西域蛮子好大的架子，几年不来京进贡不说，还要我们在这里等他。”站在人群中间的一个官员忍不住说道。

“可不是，还是新王呢，怕是穷山恶水没见过京都的繁华，还跟我们摆架子！”旁边一人附和道。

“这新王也是厮杀出来的，每逢新王即位，西域必有大乱。这位怕是来着不善啊。”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者摸着山羊胡，喃喃道。

“嘘——”

前排的一人转过身来，表情焦灼地摆摆手，眼神示意他们赶紧闭嘴吧。

那个人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们这么放肆，可别连累了大家。

最开始出声的官员悻悻地闭了嘴，但看其不服气的耷拉了嘴角，想必还是不相信那个温润的年轻人能把他们怎么样。

许灼一身白衣站在人群之首，虽是严寒之时，他却好像感受不到寒风一般，只穿了一件单衣。

听到后面的喧哗，他微微侧首，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反而带着笑音说道：“诸位，西域与大梁互市多年，狼子野心从未消散。西域新王此番进京，想必格外关注大梁的一举一动，诸位与我承蒙圣恩，言行举止代表的不仅是礼部，更是大梁对邻邦的态度。陛下休戈止战，平定四海，对西域王礼遇有加，诸位此番举动，虽是彰显我大梁国力之盛，却不免有失礼数，落人口实。”

此话点到为止，却叫不少人红了脸。

他们多是一把年纪的老头子了，在朝堂上少说也是个人物，在礼部更是一手遮天，平时高高在上惯了，如今被一个年轻人“委婉”的训斥，面子上真是挂不住。

山羊胡向来是调节气氛的，眼见有人急眼了，急忙打断道：“许大人说的有理，是我等有失考虑了。”

许灼微笑着点点头，继续看着远处白雪覆盖的平原，淡漠的眼珠里好像掀起了一丝别样的情绪，还没等它升腾而起，就随着唇边的笑纹一起消失了。

山羊胡看着转过身去的年轻人，总算舒了一口气。原本迎接外宾这种礼部的活和许灼这个大理寺少卿八竿子也打不着，但谁知道礼部尚书远在万里的祖坟被人掘了，气得礼部尚书褚平衍在朱雀大街骂了一早晨的娘，势必要把这个天杀的盗墓贼揪出来大卸八段。

还没等元帝同意，褚平衍就快马加鞭赶往襄阳老家，把什么西域王劳什子的都抛掷脑后了。

元帝就是再着急也不能把褚平衍半路拽回来，毕竟那可是人家的祖坟，祖坟被掘了还要干活可真的太惨了。作为一个关爱下属、脾气大度的皇帝，他是不允许这么没有人性的事情发生在自己头上的。况且，他要是硬让褚平衍在这寒冬腊月里等着西域王，以褚平衍的怨气，怕是西域王还没等进宫，就要死于礼部尚书刀下了。

临近年关，各部不是在处理积压就是在想办法平账，没有哪个主事的肯承接这么大的烂摊子。可能是因为大梁民风淳朴，历来注重团圆，入冬以来，小偷小摸和杀人放火都默契的减少了，像是商量着要过个好年一样，大大减少了大理寺的工作压力，却让大理寺少卿成了大理寺唯一一个忙碌的人。

许灼抬头看了看天，冬日里的太阳并不十分刺眼，像是抹上了一层水雾，朦朦胧胧的能看清个轮廓。此时太阳差不多位于正中间的位置，地上的影子被拉的很短，许灼又看了看地，心道：差不多了。

山羊胡悄悄打量起了大理寺少卿，传言中许少卿天纵奇才，做官以后更是顺风顺水，得到国子监祭酒独女的青眼，可谓是爱情事业双丰收。今日一见果然不俗，不说学识气质，就是如此平易近人的态度已经实属不易了。在他的印象里，像许少卿这样的天才应该整天穿着白衣，既不去闹市，也不落凡尘，在神龛上一坐，便有无数人来朝拜。然后他们再惜字如金地说几句话，人们便如蒙大赐，谁能去妄想得到神明的一笑呢。

可许灼不一样，不论高低贵贱，他都能与其言笑宴宴，就是街头的破落乞丐，他都能凑上去说今天天气真好啊。他一个天才居然能和凡人打成一片。

另一个天才是贺小将军，一想到贺珩，山羊胡打了个冷战。贺小将军长得好、气质好、脑子好，他和许灼都是让人看上去就不敢亲近的人，但许灼对你笑，你会感恩戴德，觉得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贺小将军对你笑，你只会觉得地狱里的修罗爬上来了，那可是手握大军的贺小将军，杀伐无数、白骨累累，谁敢站在他身边。

“开城门——”

浑厚的声音突然响起，礼乐声萦萦回荡，山羊胡被吓了一大跳，那点关于天才的想法早不知道被吓到哪里去了，他急忙跟着队伍垂手站立，直到一个像小山一样的男人走过，许灼跟在他身后，翻飞的白袍显得格外圣洁。

朱雀大街上，迎宾队伍如同蜿蜒的蛇一样滑过，最前面的是西域王扎格鲁，他一身皮毛打扮，头发编成几个小辫杂乱的散下来，粗大的鼻孔喘着热气，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前把人揍一顿一样。扎格鲁只带了两个使臣，一个瘦长瘦长的，耷拉着头走路，时不时还会被自己抬不起来的脚拌一下，这种半死不活的气质让京城的纨绔子弟们感到格外亲切；另一个矮胖矮胖的，粗大的肌肉正欲喷薄而出，目光凶狠地要把京城给戳个洞。三个人走在一起，各有各的特色，倒是显得十分滑稽。

街上的摊贩早早被强制收摊了，路边的酒楼却依旧正常营业。阁楼上，一群玩闹的小孩趴在栏杆上叽叽喳喳地观察这几个外邦人。

“你看他的衣服，好多毛啊，穿上肯定很暖和。”一个个头不高的小男孩小声说道。

“还有他脖子里挂着什么啊，是牙齿吗，看上去好吓人……”他旁边的小女孩有些畏缩，指了指扎格鲁脖子上的一串狼牙，往后退了几步。

“安安你别怕，我保护你，我家里有一根这么长的枪，父亲说等我能拿得起它了就教我练枪，到时候……”

小男孩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来比划，他使劲伸长了胳膊，却也没有长枪的一半长，反而碰到了人。

“哎呦——”一个女声响起，小男孩急忙回头，“对不起对不起，姐姐你没事吧……”

来人穿了一身藏青色的袍子，腰上并未挂什么配饰，这个打扮在京城妙龄女子中并不多见，小男孩不禁抬头。

眼前的女子挂着面纱，露出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看着他，乌黑的长发仅用一支白玉簪束起，仿佛天上宫阙之人。

“你没事吧？”紧随其后的男人从楼梯上来，他个头很高，差点碰到头，却第一时间望向戴面纱的女子。

男人长得可谓是极好看，但也是极冰冷，让原本就不暖和的温度骤然下降。他的目光在两个小孩身上停留了片刻，正要和女子说些什么，突然余光瞥见小女孩往男孩身后挪了挪，疑惑地开口道：“你……”

小女孩泫然欲泣。

男人显然没见过这阵仗，从喉咙里挤出一个疑惑的声调：“嗯？”

小女孩：“嘤。”

“你吓到人家啦。”女子倚在栏杆上，一脸不怀好意地揶揄。

男人还欲再说什么，又怕小女孩泪水决堤，只能拔腿走进厢房。如果把臭着的脸忽略不计的话，倒是还算潇洒。

女子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冲两个小孩眨巴眨巴眼，也转身跟进厢房。

来人正是贺珩和江予熙。

贺珩：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离开了妈妈

江予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