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我灵族遭遇横祸，两海灵脉一夜间被斩断，咳咳，这个仇，我们灵族势必要报。”

昙灵的身躯近乎透明，随时要消散在屋内，她的余影倚在千律的胸膛上，气息微弱，但语气无比坚定。

她是来自青禹海的沉睡花种，有了意识后，在漆黑的种壁内，通过灵识感知到孕育灵族的青禹海不再，而是变成了一方小小的湖泊。

三百年前的赤海血战，他们灵族，生死随化，被天道加害，终期于尽。

她话说完，没有消散在空气中，而是留了一口气，目光未从洛砚身上移开。

昙灵目光在沈忘生停留片刻，随即捏了一个诀，一道幽光乍现，周围的景象开始崩塌。

“沈掌门，未经允许，借用了你们苍南山人的记忆，帮我圆一个梦，是在抱歉。灵族本身就是灵力的变相化形，作为回馈，我等利用自身灵力编织一梦，你们通过了考验，这可抵修炼数载。”

“你们要找魔族报仇？”掌门沈忘生察觉到梦境在崩裂，听着她的话，出声问她。

昙灵摇摇头，神色中带着一丝歉意，长指一挑，将他们传送了出去。

眨眼间，这里只剩下洛砚和苏景和两人。

而后，昙灵半躺在地上，指尖弹出幽蓝火光，却带着一道黑色斑斓的水流。

这水流很不一样，不似她被无疆带去忘川渊时的哀嚎死气，而是含着一股绝对的赴死正气。

水火不容的两方交织，最后包围在了洛砚与苏景和师徒身上。

“你要做什么？”洛砚声音低了几分，蕴含着一丝激动。

昙灵目光闪动，郑重向她说道：“这是灵族冥火，可将忆质重现，不会伤害你们。只是我木灵一族苦心孤诣多年，终于找到了这个机会。尊上心怀大义，仁慈待人，可九州等这一天等太久了。我愿用尽死去的全族残念之力，再助你一臂之力。”

见状，两人毫不犹豫出剑。

洛砚与他相视一眼，背对背站位，一前一后，试图将靠近的水流斩断。

可惜没有成效。

水火相容的诡异事，被这梦境所实现。

“只是一场回现，灵族无意冒犯尊上，但，他必须接受。”昙灵的声音徘徊在空气中，却无了踪影。

千律是上个梦境的梦主，而在这漆黑的沉眠之境，编织一切的灵族才是主导者。

他们的最终目标，既是洛砚，也是苏景和。

“这是我的徒弟，你们要对他强加回现，也得问过我的意思吧。”洛砚长剑一挥，斩雪剑发出铮鸣。

苏景和执剑的手一怔，黑睫在听到她护短的话时轻颤了一下。

他握紧手中的落星剑，与她分侧双边，两人共战。

“这是他的使命，由不得尊上拒绝。”昙灵的话语充斥在两人耳畔，让洛砚忍不住蹙起眉来。

她打量着斩不断但越来越靠近的水圈，略一冷厉，沉声质问昙灵，“你们灵族，既与他忘川渊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怎么会选择和魔族合作？”

诚如昙灵所言，这是灵族自己的残念存在。

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逝去的灵族，竟然藏身于忘川水中。

她是借由千律的梦境，将整个苍南山牵扯入梦，利用自己的身躯与众人产生联系，最终目的是进行灵族的忆质回现。

苏景和仔细观察片刻，低身问道：“师父，我们要怎么做？”

想起摘星楼的古籍中对忘川水的描述，他认出了它，眼底不由地暗了暗。

不知昙灵意欲何为，但和魔族合作，还对他师父出言不逊，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没等来洛砚的回答，空中却传来一道叹息：“灵族已然逝去，我们中的绝大部分已遭天谴灭绝，现下只为助你共抗天道。”

诸行无常，生灭有法。

为天者，可对万物不仁，却不可倒行逆施。

天道种下恶因，世间法则却降下了苏景和这个救世星，此当为果报之时。

“……”洛砚微眯起眼，沉声看向她，冷言道：“我不需要。”

这是她和天道的赌局，旁人若是未能参透天道毁灭世界的意图，肆意加入，会遭到天地法则的反噬。

她不强求别人加入。

“青禹海没了，可青禹湖尚存，你们灵族真的要放弃轮回的机会，只为了将他拉入对局吗？”

可灵族不这么想，“他，有入局的必要性……”

洛砚沉默。

苏景和是赤曜神脉，是救世星，是天道迫害的对象，他都尚且未能觉悟，她也就不指望别人能参透用意了。

传承他剑法，当初也有几分想法。

一个是当时他闯入榆中之隐，给她争取了一次重来的机会。

一个是他和那根红色的发带，总是萦绕在她心头，挥之不去。但曾经被息火夺取的记忆已经恢复，她也就想起来了。

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对方和她一样，是难得的剑心通透之人，对剑法的领悟能力超出常人。

曾经的她溺死于对妄念的执着中，自从教了苏景和剑法，她才逐渐找回了用剑的最初意义。她的剑法，是为了守护，守护苍南山，守护同门的期望，守护九州的安稳。

他日好好教导，等再当她进入榆中之隐和天道对局时，魔族定然入侵四山三海，届时苍南山还能多一分助力。

然而，灵族此刻所作所为，是要强拉他入局，将自己彻底灭亡……

洛砚略一沉吟，放下斩雪剑，直身而立。

她凤眸清冷如昔，一个箭步，回到了苏景和身边，侧身看过去， “抓好我，别松开。”

面前的人手指白皙，五指修长。

苏景和点点头，墨眉如剑，利落地将手放在她手中。

另一只手则放下了剑，落星剑的暗红光芒掠过时，他眼中亮的更甚。

漂浮的火光在两人周身打转，幽风迭起，风中有灵族在苍南山收集的各种气息，还有死去灵族残念的忆质。

洛砚的雪蓝衣裙，隐月泉之冷色，轻衣飞扬，与苏景和的玄黑衣襟相叠。

他红色的发带随风而舞，穿插在两人交织的乌发间。

一时间，此处全然塌陷。

梦境外，沈忘生醒来后，正值天亮前半个时辰。

他立即发动衍天令，召集山门全体，确认上下无虞后，才安了心。

可还有余悸的是，他唯独联系不上逍遥峰的两位。

他和几位长老试图进入逍遥峰内，却被结界阻挠，只能空在此等候。

“不知他们师徒在里面如何，为防止不测，我们暂时在这里守着。”沈忘生捋着胡子，眉宇间的担忧浓厚，时不时叹气。

五位长老在结界停留，和他一起守着。

而梦境内的师徒两人，则是进入了另一方天地中。

苍南山的景象随着梦境的散落而逝去，接下来的却是独属于苏景和的一方空间。

他游走在一片血海中，面前的是三百年前的赤海血战。

三百年前的黑辞海，煞气冲云，魔军阻塞四方。

苏景和的背后，却是逐渐干涸的血海。

四山三海强者云集，各守四方，现在身前是苍南山聚集的摇摇欲坠的掌门洛风，他随着魔尊的一掌降落，身负重伤。

在魔尊无疆的袭击下，千名逍遥神境皆奄奄一息。

“鼠辈之人，不堪一击。让我先拿你们试试身手。”执一杆黑枪的魔尊无疆，一枪掠过，满目血溅。

他要越过黑辞海，将四山的灵脉悉数斩断。

这是四山的最后一道防线。

世上已无神魔，可他身为被天道附身的魔尊，无人可阻。

擒贼先擒王，魔尊走向掌门洛风身前，提起黑枪，将强大的祟气注入枪尖，冲着他出击。

海面上被红色的液体染上新色，空气里弥漫着腥的铁锈味。

“我是天道，我当主宰一切，你们日日拜送我，现在却妄图违抗我，你们能奈我何啊？！”

“我辈修行悟道，悟的是天地自然，是尘世规律。而你残害九州，意欲毁灭一切，实在是枉为天道。”掌门洛风语气高昂，虽败落，眼底却是对他的不屑。

“苍南山的人，好高的心气。我就是天道，你奈我何！”

无疆的面容在此刻很是扭曲，双眸充斥着毁灭的疯狂，他一柄黑枪，被激怒的眼底血红，重重地掷了出去。

无疆将千名弟子悉数斩杀，眼睁睁望着他们落入到海里。

可他们神境的元神又冲了过来，结成阵法，再次对局。

最后一名血肉之躯尚在的弟子，是洛砚。

无疆眼底一凌，将枪尖没入洛砚身中，硬生生穿透了她的左肩。

苏景和眼底惊颤，一时间站不住，御剑飞到洛砚身边。

他想拉她的手，就像她带着自己走出东离、走出刚刚的梦境一样，想带着她离开这里，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穿过了她的掌心。

这是灵族的忆质回现，就像在他面前演了一场皮影戏，只是往事的倒影。

“阿砚……”无疆身形一怔，眼底忽然片刻清明，喃喃道。

洛砚眼底一横，将剑气暂时逼入指尖，斩雪直插在海面，她身下结起一层坚冰，“你意欲毁灭，实是妖邪之徒，也敢妄称天道？我等必然与你势同水火！”

她右手拔剑而起，迅速将剑气挥向无疆，在他身上划出道道轻痕。

察觉到魔尊无疆的片刻松动，掌门洛风开启的同心阵法传声于洛砚：“他对你下不了手，我等将修为悉数集中于你，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九州兴衰存亡，全仗此役，就算自爆元神，不入地脉轮回，他们也当倾尽全力，助洛砚一臂之力。

“众弟子听令，将力量集中到一点！”

“是，掌门！”

听到他们的话，洛砚忍着疼痛，拿起她的斩雪剑，低喊了一声。

无数的灵力修为传承到她体内，让洛砚难以承受：一枪断风的大师姐，万箭齐发的二师兄……

我该是谁呢？

斩雪：洛砚，你醒醒。

她拿剑对指这无疆：“我不管你是魔尊，还是天道，接下来，是你我的对局。”

千名逍遥神境的实力，可达半神。

而他们在无疆对洛砚的失神中，寻找到了新的机会，毫不犹豫地献出所有因果，开启同悲苦阵。

同悲苦阵，万物失色，天地同悲。

哪怕是天道，在面对如此多的因果牵扯下，也无可避免受到限制。

这是半神境界下，天地法则的临时馈赠，机会难得。

被天道附身的魔尊无疆，却是回过神来，试图逃窜出去。

洛砚心中惊悸，大喘着气，拿起斩雪剑，将无疆同她一起逼入同悲苦阵。

阵法之下，两人同感。

她感受到了无疆的痛苦，也感受到了自己的痛苦。

可她顾不得无疆，脑海中充斥着同门的记忆。

其中，有位师兄和师姐，今年刚刚结契，还有一位师兄，家里的妻子怀着孕在等他回去。

她还看到了黑辞海的灵族，悉数尽灭。

洛砚咬咬牙，忍着无尽的传承折磨，冷言道： “以天地名，将你这伪善之天戳破，不可动用九州外力，干扰我九州和平。”

毕竟是天道，她借用天地法则，能做到的限制也就止步于此了。

言罢，她感受无疆身上的力量退散了许多。

天道不是九州的原住力量，在同悲苦阵的限制中，逐渐被剥离回去。

“狂妄小儿！还以为九州之内，你无人可敌吗？”天道扬声说道，却充满了怒意。

洛砚不甘示弱，寒眸如冰，尖锐地刺向他， “那就让我试试，你还有什么本事！”

与之俱来的，是一团火焰。

两人在阵法中，依据法则，限制有来有往。

天道将九州内的一方息火召唤来，强行植入她的识海内，试图将她燃灭。

海洋正在干涸，将其覆盖的，一层凝结的血色。

阵法落成，魔尊无疆逝去了天道的力量，修为大损。

洛砚望了一眼周围，她的同门，她的师父，尸骨无存……

血色逐渐被席卷的黄沙掩埋。

苏景和一阵沉默，低声叹息： “师父……”

他的师父并非无所不能之人，她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不会强行让你入局，也不会左右你的立场。

他的师父，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

好到让他心疼得要死。

怪得不她身上总有一股清寒，是冰凉的布料，缓解她识海息火的灼烧。

他想起洛砚第二次将他拉入识海中时的情形，那团火焰在他的触碰下虚弱了很多，换句话说，他的血液可以压制息火。

那，这三百年来的灼烧痛苦，她又是怎么排解的呢？

苏景和无法想象。

下州遭受战乱，他孤苦无依，靠流亡存活。

他是幸运的，遇到了洛砚，踏上修行之路起，没有人敢随随便便欺负他。

而洛砚，身为逍遥神境，剑术无双。

可她诸武精通的天才存在，竟然是用这样残酷的方式造就而成的。

他缄默难言，黑瞳中酝酿着风暴。

苏景和想起那日在背面山崖的小凉亭中，无意间被她拉入识海，遇到的她，宛如别人附体。

原来，那是她的大师姐啊。

不管是她的师姐，还是掌门，曾经都是保护她的存在。

而这场战役后，能让她站在身后的存在，全部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谢谢追读的好心人！特地感谢[芳花引魂]这位可爱善良的读者宝宝，老实说，这篇文全靠你养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