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砚回逍遥峰后，并未如往常般回左右别院或小凉亭中，而是去了北面山崖的山顶上。

自李若川事发那日上午，斩雪剑听她指令去帮苏景和挡了一记暗杀后，就没回时斋来找她，而是赌气一般地兀自回到山崖上。

洛砚在斩雪身后轻咳了一下，故作正经道： ““唔，让我猜猜，是谁家剑灵生气了？”

斩雪：╭ (╯^╰) ╮

斩雪剑一动不动，静静地呆在裂成的石头缝中，就连她来了，它也不似几日前的跃跃欲出。

却没有抗拒她的触碰。

“嗯……原来是我家的啊。”洛砚手指细腻，按在斩雪的剑柄处，透出一丝热力，轻轻抚过那根红色的系带。

斩雪不为所动。

她还想说些什么，腰间的听鸿签忽然震了一下。

是五长老宋京墨的传文：应东海来人，在山门闹事，你是不是又打着我的名义在外胡作非为了？

洛砚回复：哪有，你等着，我马上过去解决。

方才还想着对方，这下就找上门了？

有点意思。

不过更有意思的是，李若川一死，对方就找到苍南山来了。而她毁掉他祭坛快半个月了，对方都没有找上来过。

是时间凑巧呢，还是有意而为呢？

“等我回来，斩雪。”洛砚轻眉微扬，拔高了声音。

话落，她足尖轻点，雪衣翩然而起，飞身前往山门处。

她走远后，斩雪剑所在的地方比山风吹的更清冷，旁边的剑都不敢发出剑鸣，生怕惹怒了它。

她故意走得慢，过了半柱香左右，才到了山门处。

毕竟对付这种小喽啰，用不着特地急着去见。

五长老宋京墨一袭紫衣，端庄地站着，见她来了，无奈叹气： “听山门的弟子说，对方来势汹汹，嘴里说着要找五长老。可我都出来了，他却说我是假冒的……”

洛砚神行一怔，冲她笑笑，继续往前走： “回头我给你找个上古药方。”

这算是变相的承认了，承认了她在外又打着宋京墨的名号行事。

宋京墨无奈地笑了笑，其实对她来说无妨。

但凡洛砚打着她的名号在外招摇时，不但会解决掉这些人留下的麻烦，而且还会借机会附赠她一张难以寻得的药方。

她巴不得洛砚多来几次，也省的自己钻研新药方编写药宗医典了。

现在不是弟子选拔时期，山门没有那么多的阵法和屏障，所以就在不久前，来了个自称是应东海长老的人，非要找苍南的五长老，出言不讳，还打伤了山门的迎接人。

“就是她！你们苍南山的长老简直是胡作非为，无缘无故地毁了我应东海为了超度亡灵而建立的祭坛阵法！”来人横眉冷怒，看清洛砚的样貌后，愤而指责。

当初她去烛北域之事，无人知晓。所以知道祭坛真相的人，自然寥寥。

他这燃血夺魂的祭坛暗地里倒腾了一年，很少有人知晓。

洛砚幽深如潭的凤眸中，似有暗流涌动，忽而又转瞬即逝，轻声说道： “来了来了，你要的五长老到了。”

“身为四山三海中德高望重的长老，简直是胡作非为，无法无天，这事儿你得给我们应东海一个解释！”自称应东海长老的中年男子不依不饶，冷眼相对。

“敢问这位应东海的长老，姓甚名谁啊？”洛砚半睁着眸子，忽然眼角一扫，扫到对方腰间一只白玉牌。

又是白玉，有点意思。

“南宫星。”南宫星冷哼一声，继续大言不惭地说： “我虽然不是应东海的长老，但我二舅南宫问是货真价实的。总之，这事你必须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哦，你想要什么说法？”

洛砚觉得好笑，没想到非货真价实的南宫星如此狂妄。

“你要赔偿我们应东海三百万灵石，除此之外，还要跪下来向我磕头认罪！”

“那我要是不同意呢？”

“那就用修行界的办法来解决。”南宫星阴狠一笑，当日他还在玄境，祭坛被破坏后，他也没耽误，反而自己独吞吸收了所有邪灵，灵力大增，直接步入了天境。

听他二舅南宫问说起过，那位逍遥神境的老祖宗，很久以前就下山了，所以现下都是天境的人。

五长老除开医毒双绝之外，在天境中实力一般，排在后几位。

两人交锋，他有胜算。

*

当沈忘生和苏景和收到消息来到山门的前一刻，洛砚已经和南宫星打了起来。

正值远风急促。

洛砚化风为箭，万箭齐发。

还未收招，对方已然不动。

等南宫星回过神来，鼻青脸肿，身形都站不稳，可见被打的神智不清了： “你——”

同样是神游天境，他的灵力在她面前仿如失效一般，冷厉的风箭渗入他的身躯，滑穿血脉。

他感受到自己遭到了反噬，体内邪灵怒吼，将他的识海内的灵力一点点夺去，而经脉中流淌的热血逐渐冷却。

“你什么你？你说的用修行界的方法解决，我可称了你的心愿！”洛砚长眉一挑，肆意说道。

南宫星打了个冷颤，缓缓清醒过来。

他探了探识海，却只感觉到支离破碎，连忙气聚丹田，凝神聚气。

现在他的识海内，却留有一缕残余的灵气。

明明通过邪灵吸收了超量的灵力，结果全被散化，尽数消失，甚至与半月前他当时的玄境时期相比，都远远不及。这就是苍南山的五长老吗？

“没把人打死吧？”宋京墨看着地面上的人直摇头，眸光落在洛砚身上。

洛砚纤长的睫毛颤动，无辜地向宋京墨眨眨眼： “活着呢。”

四山三海，向来灵力充沛，更别说苍南山还有灵脉支撑着。她刚才只不过是动用周围风中的灵力，使出了一招万箭风吟，谁知道还没使力，对方就要死不死的样子了。

等沈忘生与苏景和赶到现场时，只听到两人的对话声音。

南宫星拖着残破的身躯，依旧不死心道： “在你苍南山的主场，我打不过你。但今天你如此对我，是要与整个应东海为敌吗？”

就算打不过又怎么样？他二舅南宫问，可真是应东海的长老。

但洛砚可不惯着他，神色从容，好整以暇地站着： “实力不济，没关系，至少你说服了自己。再说，就你也配和应东海相提并论？哪怕是南宫问来了，又能怎么样？”

靠说狠话逞强是没有用的，他既然率先提出要用修行界的规则来解决，就别怕输不起。

“我二舅是不会放过你的！”南宫星咬咬牙，一脸死鸭子嘴硬的不服输样子。

她双眸凌冽，牢牢地锁在南宫星身上，沉声说道： “你利用常人的魂魄炼制邪灵，以达到逆道修行的目的，人人得而诛之。且不说那个拿活人献祭魂魄的祭坛阵法，就是杀了你这邪魔外道的起事者，又能怎么样？谁看了不说一声是替天行道？”

“常人大多资质愚钝，利用他们有限的能力，去为我们修行界创造出更多的强者，他自己也能获得更多的修为或金钱，这有何不可？谁不想成为那至高无上的强者！”南宫星经脉受损，嘴角溢出鲜血，大言不惭地说道。

“好一番道貌岸然，随你怎么说。”洛砚的食指微微曲起，散去了周围的风劲。

本以为这邪灵所成的天境，需要一丢丢的认真去应付，结果这献祭人魂的法子，啧，看起来不是很成熟啊……

邪灵炼制的灵力并未很好地被他所掌握，只是在经脉中游走。由此可见，南宫星只是表面上虚增了灵力和境界，实则并没有内化为识海中。

沉溺于歪门邪道，终究会被修行界所抛弃。

“师父。”苏景和来到山门后，低声唤她，暗中看向南宫星的眼神如寒星凌厉。

闻声，洛砚转而回眸，原来是她的师兄和便宜徒弟来了。

沈忘生面色淡定，眼中却充斥着对她的担忧。

“我没事，这厮还伤不了我。”洛砚轻笑。

沈忘生点点头，又开始从容地捋起了他的胡子。

几人一时沉默无言。

南宫星深吸了一口气，用破损的长剑支撑自己起身，他腰间的白色玉牌泛着荧荧光点，眼见他抬指将其捞在了手心里。

他来苍南山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借着讨回公道的名义，进入苍南山，找到一个弟子。

这是他们与东离皇室达成的交易。

不只上州的烛北域，下州才是他们的大本营。通过这些祭坛所吸收的血魂可以炼制邪灵，向他们输送源源不断的灵力。有的是献出自己的血液，为了换取一定的金钱。有的则献祭自己的魂魄，为了长生和步入修行道。

两方达成交易后，东离皇室也就对他和南宫问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越是无人管控，越是猖狂。祭血阵法设置的越多，参与的人也就越多。越多人参加，相信的人就更多了。

白玉为介，这是东离皇室分发给他们用于联络的工具。

在李若川玉牌碎裂前，已经暗暗将苏景和的消息传给了他。他和李若川谋求的是成为强者，而东离要的是苏景和的尸首。

李若川不成，那就让另一个接上去。

他要是成了，可以获得两倍的回报。这个买卖很划算。

“小心点。”又是这白玉，但这玉牌看起来和先前李若川的不太一样。

洛砚心下一沉。

话音刚落，南宫星邪笑一声，冲着苏景和杀了过去。

沈忘生看了淡定的洛砚一眼，没有出手。他师妹的亲传徒弟，她都不急，他一个外人急什么？

苏景和这几日在弟子切磋赛中积累了不少经验，南宫星此时重伤，如今境界和他相差无几。

在他冲过来时，苏景和挥出他的落星剑。

耀眼的剑芒闪过，三招之内，苏景和将气息奄奄的南宫星打趴在地上，最后还不慎挑飞了他腰间的玉牌。

玉牌骤然落在山门下，在离他们百米之外的天阶上。

随着玉牌的滑落，南宫星忽然身躯一震，如冷却凝固般，瞬息内没有了生机。

苏景和轻蹙剑眉，面色诧异，他下手并不过重： “师父，我——”

“不是你的错，这玉牌有问题。”洛砚沉声道。

听言，众人随她走到玉牌所在之处。

它就在山门下的天阶上躺着。

“可有看出什么？”洛砚轻轻蹙眉，望向五长老宋京墨。

第一个猜测，是这玉牌中含有毒，方才南宫星用手指触碰过它。

五宋京墨本想伸手捡起来仔细查看，但被洛砚用一道灵力屏障挡住了，她抬头疑惑看向洛砚，只听见对方低声说： “小心为上，还是不要直接接触的好。”

她点点头，用一缕灵力探测。

三人屏息，等着她的查验结果。

从刚才洛砚和南宫星的对话中，他们已然明了对方为什么要来苍南山。

这样除魔卫道的好事，被对方倒打一耙不说，还欺负到他们苍南山头上来了。

掌门沈忘生早知此事，刚才洛砚就和他说了，不要揭穿她冒充五长老的事情，以便引鱼上钩。

五长老认真检查了几遍，玉牌中并没有淬入毒药的痕迹： “我检查过了，没有毒药淬在白玉的痕迹。”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总觉得这玉佩看起来阴森森的。

苏景和沉思考虑，眉间微蹙。

原本殿外弟子传报，说有人要讨伐他师父，掌门带着他来，说要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既然对方是冲着洛砚来的，为什么中途倒戈，突然冲着他杀过来？

往日东离皇室追杀他，他推测是因为他是作为亡国遗孤，又是永安王世子，恐有复国之嫌，所以要对他们王室中人赶尽杀绝。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不过一个亡国的世子，没有任何助力在世，对方却要不惜代价让上州的人来杀他。

他想不通。

掌门沈忘生轻叹口气，来到玉佩面前，决定再使用一次衍天大法。

刚准备施法，却被洛砚按了下来：“我来吧，这事还用不着费师兄的衍天之术。”

本就从李若川身上使用了一次衍天术，重现玉牌记录的往事，耗了不少精神力。

衍天之术，伤精耗神，推衍天机，本就逆天而行。

他一月三卦，问算苍穹，这已是他每月所能承受的极限了。

沈忘生不由得摆摆手，心领神会，给她让出位置，师妹还真是尊老爱幼，还喜欢无意之中抬高他。

洛砚动用一丝灵识，探入玉佩中。

灵石顺着层层玉絮为她领路，只见绵绵白玉之中，黑色斑斓的水链困着一个身影。

洛砚在心里疑惑了一声：忘川之水？

不知怎么心头一跳，好奇地走过去，抬首打量那道模糊的身影。

“怎么会是南宫星？”洛砚微微愣了一下，低喃道。

她脚步停下来，眼前所见的景象让人意想不到，因为水链囚住的正是南宫星自己的魂魄。

洛砚试着用那丝灵识再往前探一探，而即将触碰到忘川之水构成的锁链时，她开始感觉到识海中的息火禁制正蠢蠢欲动。离得越近，她的血气翻涌得越厉害。

忘川渊的忘川之水，依靠天地而生，聚于地下暗流，黑暗斑斓。怎么会对息火产生这么大的影响？

“……”洛砚微皱了皱眉，没有打断灵识的继续探索。

旁边的三人看她严肃认真的样子，想必其中有定然很大的蹊跷，安静地等她探视完。

南宫星的魂魄在拼死挣扎，五官绞作一团，很是狰狞。方才被她和苏景和重创后，更显得有些奄奄一息，魂体都开始变得透明。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在怒吼着，试图从中逃出去。

洛砚眼神一凌，身侧的手指不由得握紧，很快收回了神识，临走前再度回头，目光复杂地望了一眼缓缓流动的黑水链。

她想起无疆在烛北域跟他的对话，他说忘川出事了。

“可有什么发现？”

沈忘生停下了捋胡子的手，一脸严肃地问道。

“情况比较复杂。简单来说，真正的南宫星就在这白玉牌中……”洛砚停顿了片刻，随即幽幽说道。

话音刚落，毫不意外地看见三人满脸惊讶的样子。

“师父，这是什么意思？”本以为自己是罪魁祸首的苏景和，心下一沉，率先提出自己的疑问。

以他的阅历，完全听不懂。

掌门沈忘生和五长老宋京墨也在等着她的解释，以他们的阅历，也完全听不懂。

洛砚凤眸微眯，迎着众人的目光开口： “这玉牌囚禁的是南宫星的灵魂。人一旦失了灵魂，就不再称得上是人，外面那个躺着的南宫星，充其量就是一具躯壳。”

炼魂制邪之人，终究自己成了被练的魂。

她继续道： “三个月前，我下山去了趟烛北域，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南宫星。当时见他夜里鬼鬼祟祟、飘来飘去，我就跟了上去，结果发现他竟然在私设祭坛，要以献祭常人魂魄的方式炼制邪灵，提升修为。”

宋京墨恍然： “原来如此。可现在看来，这个南宫星其实也是被人利用了吧。”

“不错。”洛砚点点头。

掌门沈忘生的面色多了一分沉重： “依你看，此事是否关系到应东海？”

四山三海是沧溪州的千古道门，四山分别为苍南山、蟠西岭、云中丘和烛北域，三海为应东海、青禹海、黑辞海。三百年前，青禹海和黑辞海的灵脉，一夜之间被魔尊无疆斩断，此后灵族再无栖息之地，已经让沧溪洲很难堪了。

应东海和烛北域都算是妖族的地界，不过一个是人族和妖族共治，另一个则是完全由妖族统治。前者是当世唯一剩下的灵海。

他们已经失去了两方海洋，应东海不能再出问题了……

“我看这事，与应东海脱不了干系。”宋京墨微微点头，思索片刻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