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前数日,罗云复叠,细雨廉纤。
谢凛日日站在檐下愁眉不展。
一场秋雨浇过,谢凛忙到地里去查看。
瞧着他眉头紧锁,阮知微站着田垄上笑着吟诗:
“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谢凛回头看她。
阮知微笑道:“你瞧,连陶翁也苦于农事呢,何况你我?”
谢凛紧皱的眉头舒展,朗声笑道:“是也。”
秋播之后,地里便没有什么活要操劳,一切都听天由命。
裂残火伞作罗纹,萧飒声来退暑氛。
一晃重阳已至,凉风四起,亭皋落叶。
在庖屋摸爬滚打两月有余,阮知微如今也能做出几道像样的菜来。
重阳这日,阮知微做了五色糕,同谢凛一同去登高。
秋风猎猎,吹散她挽好的发,也吹乱谢凛的衣袍。
山上诸多野果菜蔬,两人空手而去,满载而归。
晚间饱食一顿。
重阳过后,天一日较一日凉爽,该储备过冬的食物。
阮知微照着书上的法子酿了酒,同谢凛说冬日里可用来取暖,只可惜,他没这个口福。
谢凛但笑不语,在檐下编一只竹篓。
朔风布寒,晚景萧疏。
冬至这日,天色昏沉,似要落雪之兆。
阮知微一整日都盼着雪,直到晚间,才有如柳絮一般的细雪飘拂而来。
檐下的火炉上煮着谢凛的茶,还烤着她的红薯。
谢凛剥好一个红薯递给她,咬一口,软软糯糯的甜。
阮知微仰头看着天上纷纷扬扬的雪,耳畔忽然伸过来一只温热的手,我回头。
谢凛的手僵在原地。
“唇边粘上红薯了。”他说。
阮知微下意识捉住他的手,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下一瞬,他倾身过来。
阮知微闭上眼睛。
唇瓣传来柔软的触感,眼前是大片坠落的雪花。
阮知微盼着日子能一直这样过下去。
却也知道是妄想。
在沉溺于现状的时候内心又隐隐有一丝不安。
她在等,等那个早就注定了的休止符。
在一个大雪初霁的晴朗午后,徐引来访。
徐引与谢凛的谈话并未避着阮知微。
“昭帝崩殂,幼弟即位。北方夷族来犯,桓晁迟迟不肯出兵,谢中丞请您速归。”
徐引三言两语道明来意,谢凛静默良久。
而后谢凛长叹一声:“这一日比我预想的要来得早。”
想着他们应当还有别的事要商量,阮知微笑着朝谢凛道:“我去备酒菜,为你们践行。”
席间,气氛甚是沉闷。
徐引本就寡言。而谢凛与阮知微,各怀心事,两两相顾无言。
天已昏暗,阮知微在清理檐下的积雪。
谢凛在她身后站立良久,阮知微知他是有话要说。
可他不必说,她都知晓的。
阮知微背对着他,没有回头:“谢凛,你悄悄地走罢,不必同我话别。”
谢凛约摸是亥时过半走的。
阮知微晚间特意服用了安神散,睡意朦胧之时瞧见有人影伫立在她寝房门前。
翌日,她照常开始一天的生活。
替谢凛收拾书房时,瞧见他书案上铺着一张纸。
“独立不迁,岂不可喜兮。苏世独立,横而不流兮。”
阮知微长叹一声,将这张纸收好。
谢凛有他无法挣脱的家族责任,她一直知道的。
在小院独处的这段时日,已经是他尽己所能给她最多的眷顾。
她说她想将家安在桃花源,他便寻了这一处桃花源。
怕她在乱世之中无法安身,为她谋划许多,事事考虑周全。
这样好的谢凛,阮知微知道自己实在不该再向他索求什么。
即便不能相守,也望郎君百岁无忧。
谢凛走后,阮知微又重操旧业,拾起了医书。
偶尔会到临近的村落去问诊。
生活平静且充实。
又是一年春三月。
阮知微正在打理晾晒在院中的药材,忽有故人来访。
徐引站在院门前,面色几分沧桑。
她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徐引踌躇几番,终于开口:“夷族破城,郎君率兵誓死抵抗,战败而亡。”
最后四个字犹如一记重锤敲击在她心上,阮知微心口一窒,眼前忽地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