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四月初八,浴佛节。
这一日家家户户都会沐浴更衣,做乌米饭供佛。也有人家会到寺庙参加斋会,赕佛放生。
是汝阳城的一件盛事。
早前一日,阮知微便知道谢凛今日要去香山寺,因此厚着脸皮求了他带自己一道去。
马车一路驶过街道,这是自她来到谢凛别院第一次出门,也是她自如桓晁府中为奴后第一次出门。
望着眼前热闹的长街,她竟生出一丝恍如隔世的感觉来。
阮知微悄悄掀开帘子一角,呼吸外面自由的空气。
谢凛正闭目养神,默许了她的小动作。
马蹄阵阵,转眼到了香山寺下,上山须步行。
此刻人流如织,谢凛若是下车,上次在桓晁府门前的盛况大概又要重演。
阮知微正想着要不要提前下车先混到人群中去,看见徐引跳下马车,正在同一个小沙弥说话。
对方问:“可是谢施主的马车?”
徐引答:“正是。”
小沙弥双掌合十道:“请随我来。”
徐引驾车跟在他身后,从侧门进了寺庙。
谢凛大概有自己的事要做,将阮知微托付给这位小沙弥。
待谢凛离开,阮知微朝小沙弥施了一礼:“小师傅,我想供奉三盏长明灯,可否带我前去?”
小沙弥将她带到一处偏殿,请她将往生者的姓名写在纸上,阮知微写好递给他,却听他疑惑地“咦”了一声?
“可是哪里不对?”
小沙弥讲纸递还给她:“已有人替这三位女娘供奉了长明灯。”
内心有个隐隐的猜测,她轻掐着薄纸的边缘,问:“是谁?”
小沙弥答:“谢施主。”
阮知微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心里像是漾着一汪酸涩的果子酿,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她又问:“可否告知我是何时供奉的?”
小沙弥去翻了簿子:“上巳节后一日。”
原来如此。
想起那日情形,他漠然地说自己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却还是做了这些事,大抵是于心不忍吧。
阮知微轻叹一声,在佛前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听闻香山寺有一处经堂专供香客抄经,索性无事,阮知微打算去抄几卷经书。
今日浴佛节,香客们大都去参加赕佛礼与放生会了,经堂空无一人。
她从架子上挑了一本《心经》,净手焚香后便心无旁骛地抄写起来。
抄到第三卷时谢凛来了,站在她身旁看了一会儿。
大概实在没忍住,颇有些一言难尽地开口道:“你这字……”
阮知微手中笔未停,问:“如何?”
“也有几分野趣。只是不知,佛主可否识得。”
阮知微不甚在意道:“心诚则灵。”
谢凛轻笑出声。
恰好此时徐引来寻他:“郎主,家主今日也在香山寺,请您过去一趟。”
徐引口中的家主,便是谢玦了。
谢凛敛了笑意,淡声嘱咐她:“你抄完这卷经书便先去‘三清堂’用斋饭。”
随即迤逦而去。
阮知微抄完第三卷经书,却并不知三清堂在哪里。
一路走着,连个可问路的人都没遇着。
台阶生绿,树影幽深,风摇碧浪层层。
不知是哪里来的一只灵鹿,此刻正在这一地碎光中闭目小憩。
阮知微原地驻足,怕惊扰了它。
却不想遇到了“故人”。
“它在那儿!快去给我抓住它!”
忽听一声娇喝,阮知微循声望去,见是桓璇。
桓晁的幺女,她曾经的主人。
桓璇也瞧见了她,眼中闪过一抹兴味。
灵鹿受惊钻进树丛,阮知微也不想在此地多留,抬步欲走。
桓璇却娇笑着对身边的仆从说:“不必去抓那畜生了,我瞧见了更好玩的东西。”
她朝着阮知微轻蔑道:“贱婢,看见主人还不快过来摇尾巴?”
阮知微并未理会。
这显然激怒了桓璇,她大踏步朝阮知微走过去,横在她面前,柳眉倒竖:“你这贱婢是聋了吗?”
阮知微毫不避讳地迎上她的目光:“我如今已不是你府上的奴婢。”
桓璇嗤笑:“那又如何?如今另攀高枝,便忘了从前跪在我脚边乞食的模样?”
阮知微后退半步,避开她伸过来抓我的手。
从前在府中面对桓璇的刁难,她惹不起也躲不过,如今虽仍旧惹不起她,但好歹可以躲一躲罢。
见阮知微敢避开她,桓璇眼神瞬间阴鸷,像极了桓晁。
她冷哼一声:“你倒是有些运气。只是不知,若我现下要带走你,谢凛可会到司马府去要人?”
阮知微心下一窒,又被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笼罩。
桓璇自是能说到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