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策自己走回摇月楼也就罢了，南宫黎一听他带上了自己，便一脸幽深阴沉地盯着他。

白策后背一凉，几分慌张感漫上心头。他二人对视一眼，白策从南宫黎眸中读出了六个字：你是不是疯了。

萧怿妧感觉气氛不太对，想起北唐十分注重礼节，便道：“你们是认为与我同乘一辆车于礼不合？”

白策赔了个笑颜，算是默认萧怿妧的话。

“不知诸位可听过’入乡随俗’一词？”萧怿妧懒懒散散地问。

白策虽然不解她问这句话是何意，但还是回答道：“自然听过。”

“那不就得了，此处是苏京，并非朝康，合该守我们苏京的规矩。莫说男女共乘一车，即便共骑一马乃至共寝一屋也是允许的。”萧怿妧勾唇一笑，撩起车帘钻进去，只剩三人在外不知所措。

南宫黎与白策看向北唐，似是在等他拿主意。

“进去吧，莫让季楼主等急了。”北唐刚跨上去，却见下面二人纹丝不动。

白策咽了口水，望着北唐道：“你先。”

北唐微微颔首，屈身进去后见萧怿妧坐在左边，他便于右边落座，即与萧怿妧相对而坐。

有了北唐为例，南宫黎与白策很快也上来，双双落座右方。

萧怿妧瞧着好玩极了，他们宁愿挤着，也不愿坐到自己身旁。幸好今日乘的马车够宽敞，不然一排还塞不下三个人。

萧怿妧随意地靠在后头，架腿而坐，目视前方，用一种欣赏的目光观看北唐。

北唐端庄地坐着，也不躲避炙热目光。

白策不忍看这番尴尬氛围，极度想置身事外，便一直扭着脖子看旁处。

南宫黎松着凤眼，一如既往的淡定沉静。

四人维持着各自的状态，直到——一阵幽幽的烤肉味飘来，光闻着便已垂涎欲滴。

萧怿妧眸光一亮，立马挑开马车帘子，冲着前方喊了句：“停车。”

马夫应声而停。

店家是一位妇人，体型略胖，云鬓随意地用布包着。她正在忙碌，听见了动静虽抬头查看可却未停下手上的动作，一望车内来人，便堆了副笑颜：“小妧小姐，你来了啊？今儿个又要几只烤鸭？”

萧怿妧思索半刻，道：“今日有客人，便来三只吧，劳烦一会儿送去摇月楼。”

一听“客人”二字，妇人手上的动作放缓了些，“可是昨日从朝康来的三位？我一早便听人说其中一位贵公子，瞧着像文弱书生样，小妧姑娘你还擦了一把他的脸，此刻来买烤鸭，莫不是想送给人家赔罪？”

昨晚因萧家后人的出现，摇月楼前聚集了一大批人，自然也瞧见了萧怿妧摸北唐面颊的那一幕。这种事向来传扬得极快，此时大约整座苏京城都已知晓。朝康离苏京不算远，估摸着再过个两三日就能传到朝康去。

萧怿妧听后暗想不妙。此时车内正坐着当事人，她怕店家再说出什么放肆的话，给北唐听了去，便赶忙用话堵住那妇人的嘴：“您说笑了。”

语罢不等店家言语，又急慌慌地朝着马夫说道：“快快回去，莫让哥哥等久了。”

合上车帘后，萧怿妧方才在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北唐看出了她刚刚的局促不安，便想着缓解此怪异尴尬的氛围，“苏京烤鸭一馔千年，多谢小妧姑娘盛情款待。”

“是啊是啊，我早就想来苏京尝尝了。”白策附和道。

不一会儿，便到了摇月楼。

小厮上来拱手行了一礼，“二楼雅间已备好午膳，请三位贵客移步。”

北唐颔首，道：“有劳。”

萧怿妧也是要去二楼雅间与季摇他们一起用饭的，便随北唐三人一道上去。

二楼共有八间雅间，依次分别为：

晚妆初了明肌雪、

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开、

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

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花红、

待踏马蹄清夜月。

小厮将北唐三人领到雅间，上头鎏金牌匾写着“归时休放烛花红”。萧怿妧则进了隔壁那间“待踏马蹄清夜月”。

萧怿妧推门而入，红木圆桌雕马踏夜月图放着满盘珍馐，季摇和陆洺忧正坐在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

刚落座不久，烤鸭便端上来了。

“你长了几张嘴？吃这么多。”季摇瞧着满桌子的菜肴，心里直呼“糜费”。

萧怿妧为自己斟了盏桃花酒，“洺忧哥哥多吃点，你这身子单薄得像一阵风刮过就能把你给吹倒了似的。”

季摇打量着陆洺忧，他模样清秀，只是颊上没挂几两细肉，好似皮贴着骨，再加上肤白，便更显消瘦羸弱之态，“小妧是女儿家，你竟比她还略瘦些。枉你是神医，怎得不先养养自个儿？”

这话不假。萧怿妧肉紧腰窄，且比寻常女子高出许多。陆洺忧虽比萧怿妧骨架子大，但却单薄如纸。若对二人不太了解，从远处看他们极易混淆。

萧怿妧将一整盘烤鸭推到陆洺忧面前，关怀道：“多吃些。”

陆洺忧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后便开始动箸。

吃到半途，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吵嚷声，紧接着便是小厮叩门：“楼主，在烛花红用饭的客人吵要见陆掌柜。”

闻言，季摇与萧怿妧都放下了玉箸。唯有陆洺忧一心一意的吃饭，连头都不曾抬一下，仿佛此事与他毫无关系。

季摇见陆洺忧不为所动，便用指背敲了两下红木圆桌“诶诶”。陆洺忧听见季摇的声音，方才停箸抬头，等待他的下文。

“找你的，见不见？”季摇询问道。

陆洺忧只看了他一眼，“都行。”

萧怿妧听后赶忙冲着门喊道：“让他们进来！”

小厮打开雅间门后，白策和南宫黎一齐沉着脸进来了，若不是北唐站在二人中间，隔开了距离，他们大约还得在摇月楼打一架快活快活。

萧怿妧一看这架势，心知他们来找陆洺忧所为何事。定然是为了在马场的两句戏言：一个要为对方调治颈部以上，一个要为对方解了舌上剧毒。

北唐抬手行礼，语气中带着歉意：“季楼主，打扰了。”

随后便是南宫黎，“季楼主，听说楼中有位陆神医，在下想请楼主引荐一下。”

别看他平常一张口即是要刻薄人，如今求人时的态度倒还算谦卑。

季摇撇撇嘴“喏”一声，目光指向陆洺忧。

白策睁了睁眼，“这不是摇月楼的掌柜吗？”

萧怿妧起身，走过去勾着陆洺忧的薄肩，笑道:“介绍下，他叫陆洺忧。是摇月楼的掌柜，也是你们要找的神医。”

南宫黎暗暗一惊，心道：“此人乃神医？瞧着竟如此年轻，似乎比我还小上几岁。”

他今年二十又三，比白策和北唐略长了三两岁。而眼前坐着的这位“陆神医”估摸着与萧怿妧一般大，最多不过十七八岁。

白策腹诽：“大夫做掌柜？摇月楼是开酒楼还是开医馆？”

陆洺忧吃完最后一片烤鸭，终于仰头抬眸，只淡淡看了他们半刻便又垂下眼。清冷淡然的嗓音，惜字如金般地缓缓吐出两个字：“无疾。”

面前三人：一个虽沉着脸却身姿挺拔，一个温文尔雅如春风拂面，一个气宇轩昂又神采奕奕。

打眼一瞧，便知他们并无顽瘴痼疾。若只是寻常的风寒小病，也不会特地来寻所谓的神医。

白策发愣：“高人都是如此沉默寡言吗？”

随后又觉得陆洺忧既然是神医，想必会有什么永葆容颜的好法子，便暗暗盘算着他究竟是几十岁还是已经上百岁了。

萧怿妧见无一人言语，料想他们是被陆洺忧给唬住了，便解释道：“他不爱说话。”

又调笑说：“你们若是想治脑疾，又或是想解毒，他都乐意之至。”

陆洺忧没听出萧怿妧话中强忍着的笑意，他抬头扫视立着的三人，问道：“谁？”

南宫黎和白策听他询问，立刻侧头瞪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他！”站在中间的北唐瞬间感觉被两团熊熊烈火左右夹击。

季摇见此情景，知晓此事不简单，便在对面给萧怿妧挤眉弄眼，以眼波传讯问她是怎么一回事。

萧怿妧摆摆手，示意季摇并非要事。

白策还在思索着方才的疑问，越想心里越刺挠，便不吐不快，且先放下了与南宫黎的过节，直接冲着陆洺忧问道：“陆神医，请问您年岁几何啊？”

此话问出，周围五人皆一怔。

北唐三人在“归时休放烛花红”用膳时一开始还好好的，谁知吃着吃着，南宫黎与白策又扯到了马场之事，当即便要来寻陆神医。

南宫黎说要寻神医为白策调治颈部以上，本是一句戏言，可偏偏白策话太多，吵得他心烦意乱，于是二人怒目而来。

只是方才白策那轻飘飘的一问，竟令南宫黎直接消了大半的火气，他怀疑白策是否真的患了脑疾。

在场无一人出声，白策眉心皱了皱，又满脸期待地道：“大夫不都是越老越值钱吗？您的医术在江湖中赫赫有名，想必年岁应该不小，大约至少是要四五十往上的。但今日一观，发现您瞧着居然如此年轻，又有神医之名，不知是否有什么灵丹妙药可使人容颜不衰？”

陆洺忧惊愣错愕，呆滞了半晌。

片刻寂静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两道笑声猛然爆发，席卷了整间待踏马蹄清夜月。

“二楼共有八间雅间，依次分别为：

晚妆初了明肌雪、

春殿嫔娥鱼贯列、

笙箫吹断水云开、

重按霓裳歌遍彻、

临风谁更飘香屑、

醉拍阑干情味切、

归时休放烛花红、

待踏马蹄清夜月。”

雅间名出自李煜《玉楼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