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拉看向陈欣扬，她站在走廊阴暗的角落里，这里刚好没有窗户，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但身上带着绒毛的外套也遮不住她瘦弱的身形，不用猜，陈欣扬的状态肯定比上次更差了。

“可是你还是舍不得孩子们，不是吗？”柯拉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空气中微弱的呼吸都让她感到小心翼翼。

“所以我把他们交付给你，柯拉，只要是你，我就安心了。”陈欣扬抬起头看向柯拉，她的眼眶凹陷，眼神也毫无神采，声音干瘪气息微弱，明明才四十出头的年纪，双手却皱巴巴的跟老年人一样，上面斑驳着厚厚的茧，粗糙又疤痕累累。

柯拉张了张嘴但还是忍住了，虽然她私心想治好陈欣扬，但却无法左右他人的意志，况且这也不是她第一次想要劝陈欣扬去治疗了，但怎么说都扭转不了她的决定。

“我这一生罪孽深重，做再多的好事也消弭不了我内心的愧疚，但我深知死亡的可怕。”

陈欣扬自顾自的说道，她的目光盯着远方，思绪不知飘在何处。

“因为我的胆小，我自私的多活了这么多年，但每一天却都觉得是偷来的。”

“我甚至还想拥有一个体面的死法。”

“想要的是不是太多了呢。”她喃喃道，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柯拉并不知道陈欣扬的过往，她是五年前偶然发现这个福利院的，它好像突然出现，又建在如此偏僻的地方，让她十分好奇，和这次一样，她怀着几个月的身孕，推开了金阳福利院的大门。

然后就看见了陈欣扬，她正拿着镰刀除草，这实在是一个很复古的方式，但也有不少人享受田园的乐趣，喜欢亲自劳作。

陈欣扬当时远没有现在这么瘦，虽然她看起来不大精神，但小麦肤色，弹性光泽的肌肤和肌肉硬朗的线条都无时不在告诉别人，她是健康的活力的年轻的。

陈欣扬看见她时很惊讶，似乎没想到在这个地方会有陌生人上门。

“你好。”陈欣扬应该是下意识跟她打了招呼。

“你好。”柯拉当时是有些懊恼的，在看到这个女人后她为自己贸然闯进感到后悔，她居然忘了自己还怀着一个宝宝。

至少她不应该又把托比甩掉，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来。

面前这个女人地气质看起来很不一般，不太像个院长妈妈，在自己眼里她十分的强壮，如果她想伤害自己，那自己一定跑不掉。

空气有些沉默，似乎双方都为对方的到来感到意外。

还是陈欣扬先开启了话题：“您是想来参观下福利院吗？”

作为一个福利院院长，她的表现显然是生疏且不合格的。

“是的。”柯拉点头，有了陈欣扬起了个头后，她很快的反应过来，“去年这个地方好像还是一片荒地，没想到这次来就建了一个福利院。”

“我们是才搬到这里的，因为这里的学校比较好入学。”陈欣扬解释道。

“怎么没有看见孩子们。”这个福利院太安静了，她甚至怀疑它的真实性。

“孩子们都在午睡，正好午睡时间结束了，我去把她们叫过来。”陈欣扬丢下了手里的活计，双手在围裙兜上擦了擦，就进了屋。

柯拉觉得自己应该立刻走掉，这个女人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带孩子的院长，先不提这个偏远的地方，这里的设施都极其简陋，看不出来会有小孩在这里。

但或许是因为这个女人看起来神秘而又充满了故事感，她骨子里冒险的基因又出来作祟了，鬼使神差的，她留了下来。

反正手里还拿着光脑，汉克他们也有定位，如果有什么意外，她马上求救就是了。

过了一会儿，陈欣扬真的带了一串小孩子出来，他们手牵手排成队，似乎是还没睡醒，有些还打着哈欠，揉着眼睛。

“今天有姐姐来陪你们玩拉。”

“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说完她才意识到还不认识柯拉，有些歉意的冲她笑。

柯拉自然的接过了话：“你们可以叫我柯拉。”

“柯拉！”

“柯拉——”

小孩子高兴的叫着名字。

“柯拉！我叫咚光！”一个奶呼呼胖嘟嘟的小男孩流着哈喇子吐词不清。

“他叫童光。”陈欣扬拿出纸给他擦嘴，“是这里最小的孩子，今年三岁了。”

“你一个人照顾这些小孩吗？”柯拉看着面前七八个小孩，最大的大概十岁，但并没有看到其他的成年人。

“对，他们都是我捡来的孩子。”陈欣扬解释道，“大家都很听话，我一个人也照顾得过来。”

柯拉点点头，本着稳妥起见，她待会回去让汉克查一查这群人的来历，如果没有问题可以顺便照顾一下：“我就住在这附近，如果你缺什么或者需要帮忙的话可以打电话跟我联系。”

说完，她就把自己的光脑拿出来，和陈欣扬互换了联系方式。

陈欣扬没有推脱，柯拉看着周围的环境也觉得理所当然，这个福利院看起来并不富裕，虽然这些小孩都非常地有精神，但比起她平时见到的小孩还是瘦了不少。

柯拉在这里陪孩子们吃了一顿下午茶后，就与她们告别离开了这里。

她回家后和汉克一起也没有查出陈欣扬的档案有任何特殊的地方，只知道她是被人弃养的孤儿，后来被一个机构领养长大，之后似乎一直在为这个机构工作。唯一奇怪的地方是她在前两年突然消失了一段时间，再回来就只有她和这群孩子的福利院了。

她和汉克的直觉这个女人并不简单。不论是她过于干净的档案还是她那奇怪的空窗期，都让人感到好奇。

在星际时代，很少有人能真的拥有秘密。

他们决定观察一段时间。

但这一观察，就是五年，这五年里她和陈欣扬成为了还不错的朋友，虽然算不上无话不谈但也常常谈天说地，她是一个很有分寸的女人，和她相处起来极为愉快。

陈欣扬从来不会讲自己过去的事情，她也从未去打听过。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简单而又平凡的过去了。

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发现陈欣扬的日渐消瘦。

她的体重掉的不太正常，脸颊甚至看起来有些凹陷，这与初见她时相差甚远。

柯拉毅然决然的拉着陈欣扬去医院检查，在经历漫长的等待后，医生很严肃的告诉她陈欣扬已经是癌症中期，细胞已经开始扩散了，需要立马做手术。

但是陈欣扬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柯拉甚至还记得她当时如释重负的笑容，像紧绷的弦突然断掉了。

“你为什么拒绝做手术。”

“这是他们给予我的惩罚，也是对我的宽恕。”陈欣扬没有回答柯拉的问题，她说话神神叨叨，柯拉觉得她病的不轻了，同时内疚自己发现的太晚。

她猜陈欣扬也许有一个非常沉重的过去，像电影话本那样精彩，但是现在都不重要了。

“你还有你的孩子们，童光今年才6岁。”

她试着用亲情去挽留她。

“所以他们让我遇见了你。”

他们是谁？

柯拉不知道，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想把福利院的孩子们交给自己。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是被迫接手她计划之外的事情的烦躁，还是对陈欣扬漠视生命的愤怒？或者说去谴责陈欣扬的不负责任？

那些可爱的孩子们，她们是多久的喜欢这个院长妈妈，当然并不是说陈欣扬就不爱她们了，正是因为她明白她有多爱她们，她才会感到生气，她才会想这样发牢骚甚至有些埋怨她。

她有那么多的复杂的悲伤的生气的无力的情绪，但终究像泄了气的气球，变成了软塌塌的耷拉在地上的囊状薄膜。

“如果你改变了想法，可以随时来找我。”

她只有又一次告诉她，她随时可以帮助她。

“谢谢你。”陈欣扬含笑的望着柯拉，笑容让她面部皱巴巴的皮肤挤在了一起，几乎能看见青色的血管，走廊里的暖黄的光线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入夜的黯淡，她眼中的晶莹在月光下闪着微弱的光芒。

*

坐在柯拉给她们安排的回程车上，魏书看着车内低调但做工精细的内饰，感慨着汉克真是好福气，居然娶了一个豪门千金。是的，魏书坚定的认为汉克就是一个小老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入了大小姐的青眼，直接走上了人生巅峰。

刚才在室内她隐约听到柯拉和那个院长在说些什么，后来声音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只不过那真是沉重的话题，她也不好过多的打听。只是瞧着神色未变的童光，不知道他听到了没有。

“那个叫童光的孩子挺有天赋的，我觉得可以教一教。”向菀青在旁边说道。

“嗯。”魏书理解：“那些孩子都挺不容易的。”

临走前柯拉希望她们可以常来福利院做客，来陪陪这些孩子。

魏书和向菀青也一一答应了。

“是叫金阳福利院吗？在地图上标记一下吧。”魏书说着拿出了光脑，然后在屏幕上输入，突然，她的手一顿，看着这几个字发愣。

她想起来了，这个福利院的名字，她曾经在陈纲的升级报告上看到过，那个负责升级的机构，就是金阳福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