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代的事做完，付青橙离开思政1楼，回到女生宿舍。

裴青蓝常佩佩周玉都在，三个女生围在一起用笔记本赶作业，付青橙放下包，走去卫生间上厕所。

出来几个人功课还没做完，裴青蓝看了眼天色，用手肘拱了拱常佩佩和周玉，“要不先去食堂吃饭？今天艺园食堂有云吞面，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京北大学一共有十一个食堂，艺园食堂主做粤菜，以云吞面和虾饺最为出名。

几个女生口味都偏清淡，常佩佩和周玉都说好，裴青蓝又转头问付青橙。

“橙子，你呢？”

苏斐的家教课要到晚上八点结束，现在离八点还有三个小时。

付青橙胃不好，下午才吃了麻辣米粉，晚上吃点淡口的不那么伤胃，想了想，她说：“好，我也去。”

统一意见达成，几个女生收拾东西，艺园食堂在南区，走过去要十几分钟，付青橙从柜子里拿了个小包，把手机和饭卡装进去。

刚装好，正弯腰在玄关穿鞋，手机嗡嗡震了几下，付青橙低头打开包，一个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

看到这个名字，付青橙心口瞬间一紧，来电断了，下一秒，一条消息从微信窗口弹出来。

“橙子，你好了吗？”

裴青蓝在门口催促，付青橙默默关掉手机，换好鞋子，她对三个室友说，“我想起有个东西没买，你们去吃吧，晚点我和苏斐一起吃晚饭。”

听她这样说，裴青蓝没说什么，她和常佩佩周玉下楼，看到三个人离开，付青橙关上门，拿出手机给刚才的号码打电话。

嘟嘟——

铃声响了两声，对方接了。

“舅妈——”

“是青青吧。”

陈丽娟的声音隔着听筒传过来，付青橙手指绕着手机壳转圈，嗯了一声，“舅妈，是我。”

“刚才我打你电话你没接，我还以为打错了。”

陈丽娟絮絮叨叨，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很快便意有所指地开口，“对了，你现在在上课吗？”

“今天休息。”

付青橙看了眼手机上的通话时间，“舅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知道她打电话的目的，付青橙开门见山，她握着手机，声音沉静。

陈丽娟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直接，她错愕了一下，等到领会到她的意思，笑出声，态度放得和蔼，“唉哟，你看你这孩子，怎么就...我常常跟玉兰说，在所有亲戚里面，就属你们家青青最聪明。”

“我在你们学校外面的火锅店，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你们家借我们家的那笔钱，能不能这次还两个月的...”

*

京北大学附近设施齐全，付青橙抄小路离开东门，这里有一家中国银行，她做兼职的钱都存进了这张卡里。

陈丽娟在火锅店二楼，付青橙上楼前，打开手机录音，将音量调到最大。

咚咚——

“进来。”

包厢里传来陈丽娟的声音，付青橙推开门，陈丽娟坐在桌前，手里拿着手机在看短剧。

付青橙叫了声舅妈，陈丽娟一个片段没有看完，意犹未尽地盯着屏幕，她摆了摆手，随口道，“你自己坐吧。”

“不用了，我还了钱就走。”

付青橙拿出手机转账，陈丽娟听她这样说，眼睛从屏幕上转开，手撑着桌子，她看着她。

付青橙在离开学校前已经计算过钱的数目，现在当着陈丽娟的面，她分两笔转到她的微信。

“5367块，舅妈，这是这个月和下个月的钱。”

“5367？你是不是算错了，应该是5682才对。”

陈丽娟拧眉，打量她的眼神变了颜色，“怎么会少这么多？”

“是这样的，因为你要提前支取，所以下个月的利息是没有的。”

付青橙不紧不慢地说，“当初我们两家签的还款合同，说好的是一月一还。”

“青青啊，你说这话可就不对了吧，律法还不外乎人情呢，我这不过手头紧，想让你提前还一点，你就把我利息扣了，太说不过去了吧，你要明白，当初你爸在重症监护室，要不是我跟你舅舅最后送了十万块救命钱，你爸现在还指不定什么样呢，做人可不能太没有良心！”

“当初拦着我妈拿房产抵押贷款的也是你和舅舅。”

付青橙眼神平静，她看着陈丽娟，不卑不亢，“究竟谁没有良心，舅妈你应该心里清楚。”

“付青橙！”

陈丽娟大怒，她刷得一下拍桌子站起，“好哇，你连长辈都敢忤逆，什么意思，你想不还钱是吧，好啊，明天我就去法院起诉，到时候你...”

“我国受法律保护的贷款年利率为36个百分点。”

付青橙登录百度，她将查询到的律法知识怼到她面前，“你和舅舅跟我们家签的三分五月息已经越过了法律保护范畴，舅妈是想自己把自己送进监狱吗？”

“你...”

“还有，表哥的欠款应该逾期挺久了吧，您最好告诫他，可别做什么违反乱纪的事，不然欠款事小，蹲局子就是事大了。”

陈丽娟怒不可遏，自己儿子不争气是她心头的一块病，现在被人堂而皇之的说出来，怒气冲上心头，睁圆眼睛，她手指着付青橙大骂。

“付青橙，你真是无法无天了，连你表哥都敢诅咒，你不怕有报应？”

付青橙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把转账记录截图，她低眼扣上包包拉链。

“钱，就这么多，如果你不怕坐牢，就去起诉好了。”

没再搭理她，付青橙开门下楼，正对楼梯，迎面遇到推着餐车送火锅食材的服务生。

陈丽娟在后面不依不饶。

“别让她走了，今天的饭钱她付！”

陈丽娟吼叫得大声，还没进门的服务生吓得脸色一颤，他站在门口，不明所以地看看付青橙又看看陈丽娟。

付青橙嘴唇微抿，侧过身，手指朝后，她指了指桌上没开封的碗筷。

“我是来跟她说几句话的，谁点单谁付钱，如果逃单，下一个路口就是分局，你可以去警局报警。”

*

火锅店下楼就是马路，霓虹灯闪烁，车流人流交织在一起。

付青橙抱着手臂走在路上，她出门的时候没换衣服，身上还是下午陪小鱼不吐刺吃饭时穿的白T和牛仔裤。

京北是地道的北方城市，入秋比别的城市都早，凉风吹在身上，付青橙打了个寒颤。

她抬手揉了揉胳膊。

抬头看到前面有一家面包店，付青橙脚步顿住。

灯火通明的橱窗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甜点，付青橙低头，在玻璃柜拐角看到一款熟悉的面包。

犹豫了一秒，她推开门走进去。

“你好，现在是优惠时段，面包买一送一。”拿着托盘的服务员推荐。

“给我一个红豆面包。”

付青橙拿出手机扫码付款，这家面包店是连锁品牌，付青橙高二以前每天都买，后来她味觉失调加上家里经济落败，才戒了这个习惯。

付青橙没要包装袋，她拿着面包边走边吃，手机在口袋里嗡嗡响，她忽略没接，直到最后一口面包吃完，她才找了个没人的水泥台阶，靠着路灯，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妈妈。”

“青儿，你怎么现在才接电话。”

陆玉兰的声音焦急，付青橙嗯了一声，抽了张纸巾擦手，她说，“刚才在买东西。”

她不紧不慢的说话，陆玉兰听了更着急，“你舅妈刚刚打电话跟我说，你钱数目给的不对，还诅咒你表哥？”

“没有。”

付青橙看着眼前开过去的一辆车，声音平静，“她想提前支取下个月的还款，利息我当然要扣除，至于诅咒...表哥是什么德行，妈，你应该比我要清楚。”

“她提前要下个月的钱肯定有急用啊，你这孩子怎么能扣利息呢？”

陆玉兰叹了口气，却也不忍心责怪女儿，她轻声劝她，“我们到底是亲戚——”

“如果是亲戚，当年她和舅舅就不会拦着你拿房子去换爸爸的医药费。”

付青橙打断母亲，“都是还钱，舅舅和舅妈可比银行狠多了。”

付青橙读高二以前，家境还不错，付行山那时跟人合伙经营品牌服装，开了好几家连锁店，后来网络直播兴起，服装店生意受到冲击，付行山没有及时调整策略，连着几个季度营业额出现亏损，合伙人那时股市爆仓，卷款跑路，资金链留下一个巨大缺口，付行山卖了两套房子才填上窟窿，因为这件事的打击，付行山每天夜不能寐，一个凌晨在卫生间摔倒。

医院很快检查出来是急性脑梗，需要马上手术。

付家那时候现金只剩几千块，信用卡也全部停了，付行山病来得凶，检查造影放支架，一连串手术做下来，扣除医保，还有将近十万的自费缺口，陆玉兰被老公宠了一辈子，头一次要做主拿主意，完全慌了神，以前围着他们家转的亲戚全都没了踪影，后来付青橙老师家访，了解情况，告诉她可以拿房子去抵押贷款。

“虽然有利息，不过现在政策不错，银行利率给的低，每个月按时还款就可以。”

人到穷处没有选择权，陆玉兰两天跑了四家银行，终于谈妥贷款，3.65年化，三年还清。

舅舅和舅妈在这个时候出现，他们告诉陆玉兰不要签银行的合同，否则贷款还不起会变成法拍房。

“我和阿良手里还有十五万，妹妹你先拿去用。”

陈丽娟脸上堆着笑，她算账给陆玉兰听，“你借银行钱还钱有期限，从我们这拿，妹妹什么时候有钱什么时候还我，而且青青马上要读大学，你们一家三口还要过活，无缘无故背上债务，压力多大呀！”

一番话动摇了陆玉兰的心思，她做惯了家庭主妇，承受不了压力，被自己弟弟弟媳妇一哄，便放弃了抵押房产，拿了那笔钱。

变故发生在付青橙高考后，付行山出院后恢复良好，学习在网上经营自媒体，给客人提供花样，接单做旗袍，虽然每个月收入比不上以前，但也可以维持家庭开销和他平时的治疗。

付青橙清楚地记得那是她去学校填完志愿回来的第二天，舅舅舅妈在家里待了一个下午，临走时拿了一张欠款条和还款合同让妈妈签字。

“哎呀，我们也是没办法，这几年建平厂子里生意越来越不好，如果有路子，我们也不会跟妹妹妹夫你们要利息，这不是日子难过嘛......”

家族群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付青橙不用看，也知道是陈丽娟在群里腹诽她，抵着路灯，她将刚才录的录音发到群里。

然后没有犹豫地退出群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