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前
南朝王宫,宗庙内殿
两位侍候的女使跪在殿中,看前面那人不紧不慢地洗手焚香。
杨柳雪,南朝王宫新晋的女帝,也是古往今来第一位女帝。
她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香烟后的天地牌位祈愿:“愿上天垂怜,佑南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愿…。”
紫珠悄悄从背后劈晕女使,慢慢走到杨柳雪身后,注视着她的背影,黄符在手中蓄势:“演了这么多年,不累吗?”
杨柳雪当没听见,依旧闭目祈祷。
“我数一二三,现在我要开始真正祈愿了。刚刚前面的都不算数。”
“一,二,三……愿信女永远称心如意,永远自由如风。我所讨厌的,都会死掉。我所恶心的,都会穿肠烂肚。我所拥有的,全都独一无二。信女祈愿完毕,请尽快实现我的愿望。”
紫珠:“……”
“叶樟,你不怕我了吗?莲荷山庄外那次,连见我都不敢。对了,你现在连名字都改了,是叫紫珠吗?我听那只鬼是这么喊你的。”
紫珠:“我确实怕你,你这样忘恩负义,狼子野心,猪狗不如的家伙。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杨柳雪发出雌雄莫辨的声音:“哈哈哈哈。”
“永远十二岁的年轻貌美模样,你该感谢我。”
紫珠:“此事我不跟你计较,放了留园四人,否则,我杀了你。”
杨柳雪挑眉:“你觉得我会怕死?”
紫珠:“你怕的应该是身败名裂吧,放人,否则我将你的身份公之于众。”
杨柳雪:“身份?你是说被巫族流放的叶柳,还是杨家寻回的孤女,亦或是政治联姻牺牲的一颗棋子,再或者被羲和族绑在耻辱柱上焚烧的妖后。”
紫珠:“你……”
她仍旧跪在地上,斜着眼睛看向叶樟:“被践踏,被抛弃,被辱骂,被消杀,被控制。我们真的好像啊,叶樟。但是现在我才是千古第一的女帝,而你只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
紫珠:“不,我们不像!”
“你是你,我是我。我有家人,有朋友。”
说到这,紫珠愣了一下,她想起那颗草。
草不会斗来斗去,永远朝阳生长。
青芥也是从被践踏,被抛弃,被辱骂,被消杀,被控制一步步走来的,为什么同样经历的两个人,做出的事千差万别。
“大青鬼,我能赢吗?”紫珠自言自语。
杨柳雪站起来,身高足足压了两头。
她一抖袖子,威风张扬:“我斗过了后宅的姊妹,斗过了欺辱霸凌我的后母,斗过了懦弱自私的生父,斗过了争风吃醋的后宫嫔妃,斗过了尔虞我诈的皇庭,可是,最后奖励给我的居然只是一个冷冰冰的皇位,我没有了爱人孩子密友知己,我一直赢到了最后。”
她细数自己的过往:“我斗过了后母姊妹父兄,斗过了宦官窃贼朝帝,斗过仙,也斗过鬼。我的战绩辉煌,我的太阳永远不落。”
“紫珠,拥有家人的你,和以前真的不一样了。”
杨柳雪:“可是,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我没有的,你也不能有。”
紫珠没想到杨柳雪已经被权势蒙蔽到了如此地步。
杨柳雪身形闪移:“让我看看,你和以前到底哪不同了?”
香炉里的紫烟缭绕,幻化成日思夜想的虚影。
***
青芥娃娃从影里走出,这居然是紫珠内心最恐惧的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直接断送了留园所有人的希望。
紫珠愣了,手里的叶片迟迟不肯发出去。
杨柳雪看着胆小的紫珠,嘲讽道:“我们就是一样的。你背叛了这位青芥,通过他的手获得了家人这种资源的支持,让你享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关爱。我也是啊!我亲手毒死了南朝王,割掉了游街造谣我的首领头颅。在众人的仰望下,获得了至高无上的尊荣,享受着所有人对我的顺从。这世间再也没有我得不到的,所以,即使有,得到人也必须是我。”
紫珠躲闪着青芥幻影的攻击:“荒缪!”
青芥的幻影长出红色的尖刺,一击袭来,紫珠反扑。
“这是……,通天苑那晚的人,是你。”
杨柳雪穿过幻影:“才发现吗?映照出人心中恐惧的幻术,调换意志不坚的灵魂,本来就是我啊!”
紫珠颤抖着手:“你害谁都行,凭什么是他?”
杨柳雪已经记不太清那晚了。
***
在那之前,杨柳雪被羲和族抓住,以妖后惑国的罪名被绑在十字架上,周围一圈的众人想要烧死她。
最后是秦莽,从火中救出来了自己。
她从未注意过这个通天苑里的仙使,只知道,南朝有他在,人间才会平衡。
无论是战乱中的和平,还是和平中的战乱,秦莽总是未卜先知,把人拉到原位。
杨柳雪在那次明白,她的命运原来不过是天道平衡的棋子。
她从宅斗到宫斗,只是因为天道如此安排。
她努力奋斗的一切,居然只是平衡南北的一个傀儡,不是她,还会有别的人。
那天道是如何平衡秦莽的呢?没有人告诉她答案。
她怨恨天道,怨恨秦莽,怨恨自己。
他在通天苑那晚的行动前,知道了答案。
原来,仙也会有弱点。
秦莽贵为人间仙首,却不能位居云宫。
青芥在云宫逍遥,却自甘堕仙,坠落成人。
那一刻,幻术发动,青芥与秦莽虚影互换,都把对方看做了内心最恐惧的人。
于是,五鬼被披着青芥幻影的秦莽重伤,青芥披着秦莽幻影自爆。
多么阴差阳错的场面!
杨柳雪自己也没想到那晚居然如此地戏剧。
天道喜欢看戏吗?这出乎意料的戏本可还喜欢?如此明显的冲突,天道还能如何平衡?
杨柳雪大手一挥,天地牌位跌落到地上。
紫珠心中默念静心,一叶障目发动。
幻术对上幻术,谁能更胜一筹?
杨柳雪的幻术只能映照人心中的恐惧,但是紫珠却可以幻化人心中美好的祈愿。
女帝杨柳雪看着眼前的温柔乡,那是曾经的她啊!勤勤恳恳在巫族修习,尽管处处比不上叶樟,但信勤能补拙。偶尔还仗着自己比叶樟大两岁,时不时上手指点一下,最后揉了揉叶樟的大头当做回报。
紫珠的黄符割断了杨柳雪的一缕青丝。美好的幻想破灭后是巨大的空虚和绝望。
杨柳雪手指卷着发尾,目光呆滞,不懂自己怎么就输了呢?
紫珠感叹:“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懂人情。”
恐惧固然令人恐惧,但也并非无法克服。真正难熬的确是回不去的旧日时光。
“我要去留园赎罪了,至于你,真的很可怜。”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也很可恨,你拆散了一个五口之家。”
杨柳雪孤零零地站在香炉的紫烟中,看着紫珠一步步走远。
“好心提醒你一下,午时三刻问斩,你猜猜看,现在几时了。”
紫珠猛地看向日晷,后知后觉才想起现在已经没了太阳,记时全靠沙漏。
于是,她挟持着杨柳雪怒闯法场,匆匆赶到了大门口,就看了被鬼兵包围的那一幕。
***
法场生死台
女帝杨柳雪站在高墙上观望战局。
众人听完紫珠匆匆两句话的解释,青芥疑惑:“谁说那晚我恐惧的对象是秦莽?”
紫珠:“……”
你不应该先问的是她为什么要害你吗?
地上四个的身影越拉越长,陪在青芥身侧。
“女帝,你怕是对我有些误会,我所恐惧的只有我自己。”
紫珠轻喊他的名字:“大青鬼…”
“娘亲、槐叔、白末哥哥、郁褐伯伯”躲在身后的紫珠亲切地喊着他们。
众人怒目而视看着高台之上的杨柳雪。
他们的眼神一致地在说明一件事:原来是你!
但其实在青芥眼里,通天苑那晚,是自己一个个杀了留园众人。
而在明晰真相的众人眼里,却以为是青芥和秦莽换魂,是秦莽杀了留园四人。
杨柳雪:“哼,娘亲、叔叔、哥哥、伯伯叫的真的好听,叶樟,那你是不是该喊我声姐姐啊!”
青芥挡在紫珠前面:“她愿意喊什么是她的事,轮不到你来教。”
杨柳雪:“怎么,同样是巫族的后人,我还管不了她了。”
青芥:“你不是自己承认了流放除名,怎么现在又想去地下找巫族写谱。”
杨柳雪被堵的哑口无言:“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我可是千古第一的女帝。”
说罢,她刚要再次将羲和族的魂换给鬼兵,只见秦莽突然从杨柳雪身后出现,一法杖平定这不自量力的找虐。
“劝你省省力气,好好治理南朝,毕竟我要再找一个人当女帝,很麻烦的。”
意思是差不多得了,就你那见不得人的幻术能成一次就算是撞大运了,居然还想复刻第二次,痴心妄想。
说完,秦莽特意还往紫珠身上撇了几眼,似乎在考虑新的备选,然后紫珠自动往青芥身后躲了躲。
秦莽道:“青使大人,跟我走吧。”
黄槐、白末一人拉着一边青芥的肩膀。
“别去!”
青芥盯着秦莽,朝着身后淡淡道:“你们应该认出谢澜了吧。”
郁褐听闻,没有丝毫震惊。
亲子和养子,孰轻孰重?他唯一的血脉,哪怕见不得光,那也是亲子。谢澜就算做了错事,他作为父亲也有责任。
青芥没有意识到郁褐的纠结,继续道:“季岚被困在他的域里。”
“我会把他们都完好无损地送回来的。”
说罢,从法杖中钻出的黑色的蟒蛇直面冲着青芥而来,下一秒便卷着人冲向天际。
众人飞身上了高墙,愣是没抓住青芥的一角。
紫珠急到跳脚,怎么也够不着:“大青鬼要被他带走了,我们快点去把人救回来。”
荷茹拉着她,一语道破:“他是自愿去的。”
郁褐:“就算是自愿,那也是留园的人。出门不报备,捅破天了才会回来 ,又不是第一次了。”
黄槐认同般点头:“是,留园不能少一个。”
白末提刀就走:“他若是不想回来,我们就把人绑回来。”
紫珠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四人,突然觉得,是不是家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同了吧。
他们本就是一起的。
杨柳雪悠悠道:“人走了知道了挽留了,早干嘛去了?忘了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若是足够信任双方,就算是发动了幻术,也不能让你们自相残杀的。”
荷茹一伞把她打翻在地:“闭上你的狗嘴,别以为你是女帝,我就不能弄死你。”
郁褐机械鬼抓灵活地搓着指尖:“我一般不杀女人,如果你想破例可以试试。”
槐叔叹气,那晚是下元节,寒风刺骨,他们见青芥心情不好躲在屋子几日不出,提前计划好打算带他出门散心。青团糕点,彩线绣球,黄槐都提前买好了,甚至还在包揽了雀桥上最好的位置,预订了无数火树银花。
那个惊喜差一点就实现了。
杨柳雪看了一眼被众人护在身后的紫珠,随后道:“他们藏身在通天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