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片青绿而布满神秘花纹的叶子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命运——”像是有人轻声叹息了一声。

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就连灼热的日光都不再那么伤人，在某一个瞬间，莉莉丝被日光烧灼得通红的眼睛突然看见了无数悬空的丝线。没有头没有尾，不知道从哪里延伸出来，也看不出会在哪里终止，每一根都像是由无数深奥的符号组成的，而只是因为这意外的一瞥，她的眼睛就再也支撑不住地落下血泪来。

这是，命运女神的织线！

月桂预言师？莉莉丝联想到几秒前的那片绿叶，有了猜想，但疑问也随之而来：为什么这位预言师会在这里？

虽然莉莉丝明白，达芙妮阁下作为一名八星的能力者不可能没有对敌的手段，但考虑一下“命运”这个词，作为短寿者的达芙妮应该怎么造成伤害？

唉，命运神殿的能力者实在太少了！

莉莉丝的念头刚刚转过去，预言师下一秒就给她展示了一下具体操作。

在莉莉丝看不见的地方，连接着她的几根虚幻细线轻轻颤动了一下，而后灰眼睛的巨龙忽然发现，自己没有睁眼也能非常清晰地感受到周围了！这是和精神力探测完全不同的感觉，她一下对那些感知到的东西非常自信，也非常确信什么样的行为能够造成伤害或者治愈。

这像是一种极为特殊的增益！

借着这点感知，闭着眼睛的巨龙一跃而起，阿斯亚之笔以闪电般的速度朝德鲁伊扔出一个带着增益的“愤怒之蜂”。

眨眼间，黑压压的蜂群在日光中陡然出现，带着嗡嗡的恐怖音效立刻就把黑狼和德鲁伊团团围住。

而德鲁伊的自卫却出现了各种各样的问题——“毒素”无效，“威慑”被削弱，甚至就连肉身的闪避都频频出错！

很快，德鲁伊和黑狼就瘫倒在了地上，至于另一边的斐洛·维兰德，整个人闭目呆立着，呈现出一种混合了淡红的诡异金色，似乎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僵直中。

正当莉莉丝通过感知终于有些放心时，一片烙印在灵魂上的扭曲文字陡然亮起，像时钟指针走过一格一样清晰可感——契约感应到另一个缔约者了！

巨龙颤抖着睁开血色的眼眸，一道熟悉的背影出现在大公身前。

“母亲！您没事吧？我、我来晚了！”

这是薇薇安？！

……还是，祂？！

大公没有说话，而旁边一身简朴白袍的预言师也缄默如月桂树，与此同时，真正的护卫队终于赶来，瞧见了现场的诡异状况直接急刹车停在一边，默默束缚住了斐洛·维兰德和德鲁伊。

契约的烙印还在隐隐发烫，莉莉丝不知道怎么了，这不可能出错的契约像是一根尖针，正以一种缓慢但稳定的速度在摧毁她的理智，而刚刚被刺伤的眼睛还在添上最后一把火。

莉莉丝见过各种情况下的薇薇安，坚韧而耀眼的苏尔之剑，温柔而沉静的黑发骑士，哪一种都和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人相去甚远！

这个人绝不是薇薇安！

“母亲，我……”见大公没有说话，薇薇安再度开口，神色略带沉重，“血色之夜不是我做的，我想，陛下已经做好战争的准备了。”

“当然，”大公似乎叹息了一声，持着长剑的手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瞬，“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黑发的骑士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迟疑了好久才蹦出一个词，“我……”

“我们……”和薇薇安有七分相像的大公没来由地弯了一下唇角，像是嘲讽又像是释然，面对着的大公的莉莉丝突然心里有些发紧。根据她以往的了解，这位踩着头颅接过冠冕的“花园大公”不是会在这种时候做些古怪事情的人，事实上，像这样的笑容她还是第一次在大公脸上见到。

大公的笑容几乎可以用诡异来形容，“我们，不是火种么？”

火种？什么火种？为什么人会是火种？莉莉丝猛地回神，这说法怎么有点熟悉——“守着火焰的人将再次出现”！

瑟斯提大祭司在历史投影里留下的歌谣。后面是什么来着？莉莉丝在这一刻疯狂回想起来，“深红将在平静中安眠，母亲会安抚远游的儿女”！

远游的女儿已经回来了，那深红的安眠难道是指深红之主离开薇薇安的身体？不，不对啊，“平静”是指达芙妮阁下？命运的眷者能带走深红之主？

莉莉丝心思急转，不敢放心，阿斯亚之笔随时准备着。

也许过了很久，也可能只是几秒钟，在夜幕下的寂静中，薇薇安没有说话，只有周围的守卫压抑到最轻的呼吸声。

“苏尔的先祖从佩奥里德离开，为的不就是现在这一刻么？你要是不回来，怎么能让火焰燃遍大陆？”大公声音放得柔和了许多，但莉莉丝却不由打了个冷颤，像是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东西一样。

这感觉，有点像她第一次看到无尽之火时，虽然那火焰在埃尔希的控制下，但从内心深处泛出来的恐惧是做不了假的。

大公，真的只有传闻中的五星实力么？如果这是五星，那莉莉丝自己最多四星！还是说，她身上佩戴了某件高位格的神赐物？

正想着，莉莉丝忽然发现黑发骑士的背影有些颤抖。

“……你，愿意？”属于薇薇安的声音再度响起，却像是压抑着什么一样，每一个词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大公没有说话，但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越来越扭曲，看上去很有佩奥里德里狂信徒的风范，而且，莉莉丝居然真的在她身上感知到了那股古奥中透着点混乱的气息！

在莉莉丝看不见的地方，薇薇安凝视了一阵大公，突然面色扭曲，海蓝色的眸子闪过一丝不祥的深红。

下一刻，半透明的空间门忽然出现在大公的继承人的身侧，一下就吞没了这位突然出现的通缉犯。

嗯？契约的感应在几秒内飞速减弱，几乎无法感应到，莉莉丝下意识地上前了几步，眼角余光中闪过一片被染成血红色的月桂叶。

“成功了。”她听到达芙妮阁下俯身拈起那片叶子，这么说道。

看着守卫将德鲁伊和斐洛·维兰德带走，清扫了战场，又不自觉跟着大公和月桂预言师换了休息的地方，莉莉丝看周围没有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可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么？”

大公平静的眼眸里有了些波澜，似乎是在笑，“你想知道什么？”

我什么都想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莉莉丝在心里直叹气，要是她现在能变成龙，一定会好好在天上飞几圈冷静一下，但现在……

她沉默了一下，还是决定按照发生顺序，从离现在最近的问题开始问起，“什么‘成功’了？”

大公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回答，一边的月桂预言师就出乎意料地开口解释道：“我们捕捉到了一缕祂的气息，神降应该会提前结束。”

这、这是两回事吧？那一位应该没有虚弱到失去一缕气息就要不行了的地步吧？莉莉丝听得很茫然，预言师阁下的解释相当简略，虽然回答了最开始的提问，却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莉莉丝一时不知道该是先问这一次冒出来的问题，还是按照内心的计划提出之前的疑问。

可能是巨龙脸上的疑惑太多明显，大公轻笑了一声，主动说道：“薇薇安体内有智慧之书，祂撑不了太久的，也无法对受到智慧之书庇护的薇薇安下手。对于神降而言，她实在是一个相当糟糕的‘容器’，而威弗尔家族都是火种，或者说‘容器’的备选者，我们是比其他人更合适的选择。”

“只要祂有一点尝试，达芙妮就可以用‘命运之手’捕捉祂的气息，相当于主动制造一个神灵的分身，而后利用分身对本体的感应一直追踪祂。”

莉莉丝听得目瞪口呆，先前薇薇安的行踪之所以一直追查不到，有大一半原因是因为神灵天然地反占卜，又岂是对于短寿者来说，神灵的位格太高，即便占卜得到了一些反馈，也很有可能是错误的。但分身和本体之间的感应却不同，那是无法屏蔽的！

至于如何制造分身，方法不要太多！就算是因为位格原因承受不住气息，那也就是时不时再换一个容器而已，神灵的气息可没那么容易湮灭。

愣了好几分钟，莉莉丝忧愁地叹了口气，表情多了几分复杂，大公计划得这么周全，周围肯定还有保护她的人，大概自己的到来反倒是给她添麻烦了，而薇薇安大概也没想到大公还有这样的准备。

嗯，等等？这样的话……莉莉丝愣愣地发问：“这么说，大公您早就知道深红之主将会回归这件事？”

大公很平淡地回答，“神灵的事情我不知道，但大陆的局势我看得见。而且，这只是个猜测。”

那星桥之主呢？您是怎么知道祂在这一回会帮助深红之主的？但想了想，她没有问，毕竟，这属于神灵的事情。也许，祂就只是喜欢找乐子而已。

这么一想，也许不仅大公自己是诱饵，薇薇安也是诱饵，钓的就是深红之主这条大鱼。而预言师阁下，该不会是看到了某段命运，一直蹲守在卡洛斯身边的“间谍”吧？

不，不可能！莉莉丝立刻放弃了这恐怖的联想，要是这样的话，预言师阁下为什么会阻止伊莎贝尔明杀阿莱西亚？这没道理！

莉莉丝已经安静了太久，脸上不断变换的神色堪比魔术师礼帽里扑腾的白鸽，大公居然就这么看着她，而月桂预言师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联想到阿莱西亚的姐姐莫宁伯爵似乎还“停留”在苏尔，莉莉丝试探着开口，“那么，您了解阿莱西亚么？”

大公忽然笑了一下，“她很有可能，是深红之主的分身。”

什么！？

莉莉丝怀疑自己听错了，那位实力最多四星的柔弱玫瑰小姐能是战争与混乱之主的分身！？可是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最开始试图取出深红之剑的行为就能解释得通了，而卡洛斯愈演愈烈的疯狂也更有理由了！

那为什么都不采取行动！不，这一回确实是采取行动了，只不过是对祂那具身体的亲属而已。可怜的莫宁伯爵知道她的妹妹很有可能已经不是她，而是祂了么？

正想着，莉莉丝的感知忽然被触动，她立刻警惕地扭头望去。

远处，一片白纸屑飘飘悠悠地从半空中落下来，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就拉长成一个人型，朝大公走来，每走一步，都更加厚实一点，等到走到大公面前时，原本指甲盖大小的纸片已经有了厚度和曲线，“长”成了蒙苏雅阁下的模样。

“外面的情况不太好，有人记录下了刚刚的一些画面，正在借着庆典的人流量进行传播。部分民众已经开始囤积货品。另外，有人传言您已经身受重伤甚至身亡了，恐慌正在蔓延，我已经邀请了各个神殿拥有安抚能力的神恩者进行安抚，希伯尼塔的卫队也开始动作了，但结果可能不会太好。您最好露个面。”蒙苏雅阁下的表情相当严肃，而且可能是借着纸人分身不用喘气的特点，她的语速相当急切，分句之间的停顿短得可怜。

莉莉丝有些发懵，这不是“纸上世界”的偏门应用么？蒙苏雅阁下是智慧女神的信徒？！

大公嗯了一声，一边低头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一边平淡地开口：“季风卫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