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莉莉丝眼神微妙地瞥了眼桂冠诗人，“因为各种原因，过去某一刻会凝固下来，或者变成一小段循环往复的时间，从此以后一直上演。”

洛瑞安犹豫了一下，尽力欺骗着自己从来没有在那条巨龙的眼里看出什么糟糕的含义，继续问道：“……比如什么原因？我们应该怎么离开？”

“比如，巨大的共有情绪，像是城邦毁灭，至于离开么，因为我们自身的时间线和这里并不匹配，所以在一次循环结束后，就会被自动排斥出去，”灰眼睛的巨龙突然弯了弯眼睛，“你该补课了，洛瑞安。”

这绝对就是嘲讽！洛瑞安脸色涨红，“我是诗人！”

莉莉丝嗯嗯地应付了一下，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黑发骑士，“薇薇安，你在看什么？”

薇薇安扭头，抬起手指了指远处一座极其宏伟的神殿，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既然这样，历史投影应该不是非常危险？也许，我们应该去那一边看看。”

“那一位的原初神殿！”莉莉丝顿时瞪大了眼。

虽然战争与混乱之神最开始的那座神殿只留下了只言片语的零散资料，但远处那座神殿有着极其醒目的深红廊柱，外墙是耀眼的银灰色，绝对不会还有一座神殿是这个样子的！

“如果这是女神的意思，那么那里应该会有答案。”薇薇安轻声道。

洛瑞安拼命点了点头，抬脚就要走，“对对对，我们赶紧走吧，我要吐出来了！”

天知道那堆人头有多恶心！果然是混乱之神的信徒！难怪会被智慧之神和美欲之神剿灭！此时此刻，洛瑞安对于女神的信仰简直达到了最高峰。

“对了，历史投影里需要注意什么么？”薇薇安赶忙拉住性急的诗人，眼神落到了还在沉思的巨龙上。

“尽量不要接触任何东西，尤其不能吃喝！旅者有一定的可能会因为这些曾经存在的东西而陷在时间的裂缝里，因为旅者本身并不在那个时间点，”顿了顿，莉莉丝又牙疼似的补充道，“据说命运神殿的那件神赐物时间罅隙，就是利用那些时间线错乱的人做出来的。”

现在她已经知道当时在橡木大街第一百三十八号困住自己的就是时间罅隙，即使是回想起来，她还觉得有些害怕。要不是女神的祝福，她充其量只能给时间罅隙造成一点微不足道的伤害，或者等待大长老的救援。

唉，不知道阿丽娅大长老现在到哪里了。莉莉丝沉沉叹了口气。

“……欲望的结合，恐惧的源泉……荣耀将永远属于佩奥里德！”

祭坛上癫狂的仪式还在继续，嘶哑的歌声被三人抛在身后，而不远处那一片神殿愈发清晰。

走在其中，三人才发现，尽管有着相当宏伟的大门，但其实佩奥德里并没有她们想象中那么大，最多只有半个欧贝德大小。而那座神殿，其实已经到了失落之城的边缘。

走得越近，她们越能感受到近乎夸张的宏伟，比起主城的落后，原初神殿就算是放到今天也是能摘得建筑桂冠的神殿。

不愧是拥有工匠之神的主神。莉莉丝感叹了一下。

而更令三人惊奇的是，这神殿居然没有守卫！

谨慎的诗人停在最后一层台阶上，神色犹豫，“……这不太对吧？”

莉莉丝扯了扯嘴角，有些不甘心地回答，“鉴于资料的缺失，我也无法解答。”

“这里应该不需要守卫，”薇薇安突然出声，“我见过一本古籍，据说佩奥德里主宰者的神殿并不需要守卫，因为没有恶意的人能安然通过，但怀有恶意的人会被自己的恶意所伤。”

不愧是能拔出深红之剑的人！洛瑞安警惕地拉开了一点距离，突然有些后悔拉这位苏尔之剑入伙了。

莉莉丝满脸纠结，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我们算得上没有恶意么？”

顿了顿，她又呢喃起来，“但我们是在历史投影里，这一位也已经起码是沉睡了，也许……”

“也许，我们并不需要探寻这里有什么，”诗人的脸上满是拒绝，“我们完全可以找个方法离开历史投影。”

“不，我打算先去试一试！”

“不行！”薇薇安和洛瑞安同时拒绝。

见两人误会了什么，灰眼睛的巨龙讪笑着摆摆手，“我掌握了黑夜神殿的影子分身，先放一个分身去探路，这样就算是损失了，我也不会受到很大影响。”

“朋友们，请不要堵在这里，虽然主不会生气，但我们是会生气的。”一道低沉的声音幽幽从洛瑞安背后传来，吓得诗人猛地向前一窜，差点直接冲进神殿里。

“当然，也千万不要心急。”

女神啊，她现在怎么直接对“朋友们”这个词过敏了呢！

“……好、好，抱歉！”

薇薇安眼睛一亮，打量着这第一位在她们眼前走入神殿的信徒。

那人身材极为高大，绝对超过了两米，面容坚毅，肩宽体阔，越过三个小矮人后就毫无犹豫走入了神殿。薇薇安试图套出点消息的希望顿时淹没在了神殿的阴影中。

莉莉丝趁机勾勒出一片薄薄的影子，影子在日光下瞬间充气涨成一个完整的人形，只是面目模糊了一点。随后，影子人迈开略显僵硬的脚步，飞快跟上了前面的信徒，又谨慎地隔开了一点距离，以防他察觉到不对劲。

嘀嗒、嘀嗒、嘀嗒

莉莉丝双目微闭，而神殿内的影子人脸上出现了一双清晰的灰色眼睛。

“里面是一大片空旷的大厅，大厅后面是庭院，那个信徒没有遇上什么人，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后面的庭院很漂亮，布置得相当好……”

莉莉丝声音有些古怪，要不是她确定这是佩奥里德的历史投影，她多半会觉得这里是美欲神殿。

“庭院有一个超大型的回廊，和外面的那个很像，不知道通向哪里，那位信徒一直往后面走了。”

“嗯？”影子人轰然破碎，巨龙猛地睁眼，下意识抬头望去，果然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尖顶，像是某种奇怪的烟囱，可在影子人的视野里，那是战争与混乱之神的标志物，祂的伴生神器！

“他停了下来，然后跪倒在了深红之剑的雕塑面前，后面就不知道了。”

洛瑞安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莉莉丝想了想，“影子分身只有黑夜神殿才有，后面那个深红之剑的雕像我担心可能会有神力附着，还是谨慎一点好。”

“对了，那位信徒应该是某位高阶祭司，神殿里偶尔有人遇见他都会叫他‘大祭司’。”

“确实还挺友善的呢。我还以为那一位的信徒都会是疯狂而不可控的，一言不合就要打人呢！”洛瑞安有些意外地调侃了一句，她还记得那位老妇人说的话，原来她说的还真没错。

“要是这样，那佩奥里德大概也没办法建成。”莉莉丝毫不客气地嘲讽了一声，而后有些担心地看向薇薇安。

她记得，自从进了佩奥里德，薇薇安就很少说话了。

“我没事，”察觉到莉莉丝的视线，薇薇安扭头笑了一下，瞳孔中像是仍然倒映着远处那一座鲜血祭坛。

鲜血混着癫狂蔓延在佩奥里德，歌唱再也不是安宁和愉悦的来源。莉莉丝在羊皮卷上见过一个说法，战争与混乱之神永不会死去，因为那是根植于人心的恐怖，没有生灵可以幸免。

没有了旧日的那一位，还会诞生出一位新神。借着旧神的信仰，祂会更加疯狂。

莉莉丝沉默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有些低沉，“既然来了，那么我们就去看看命运给予我们的机会吧。”

这话主要是对洛瑞安说的。

诗人深吸一口气，庄重地点点头。

这确实是一座相当空旷的大厅，风格和佩奥里德的城门一样夸张，中间只有两排超过十米的柱子，仍然是同样的深红色，而地面光滑如镜，保持着和神殿屋顶一样的铁灰色。

哒——

三人保持着三角阵型踏入神殿，只一步，莉莉丝就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

影子分身本质上只是影子，毫无重量，因此走过神殿时就相当于一片影子飘了过去，而人是有重量的。她现在才发现，这里是如此安静，安静到以她的脚步都能造成巨大的声音。

这不正常！那位祭司为什么也没有声音！？

薇薇安和诗人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立刻收缩了阵型，警惕地看向周围。

什么也没有发生。

哒——哒——哒——

三人缓缓前进，这座原初神殿的大厅近乎死寂，在漫长的虚幻阶梯上听过的心跳声再一次出现在耳边，混着脚步声像是一曲不协调的奏鸣曲。

“等等！壁画、壁画变了！”

洛瑞安瞳孔一缩，惊恐地瞪着远处的墙壁，声音都在颤抖。

哪里来的壁画？这是莉莉丝的第一反应，但顺着诗人的目光看去，影子分身眼中的白墙上陡然出现了一些像是胡乱涂画的线条，还在缓缓移动，似乎感受到了有人注视，这些线条飞速长起来，很快就从寥寥几根变成了一大团一大团的黑色毛线球。

“为什么？这是什么东西？怎么影子人没看见！？”

几秒后，壁画上毛线球分离崩解，而后组成一张格外茫然的脸，灰眼睛薄嘴唇，脸上还有几片隐约的鳞片，而旁边，熟悉的脸庞带着审慎和惊慌凝固在了壁画上，最右边，则是一头红棕色长发的诗人，嘴唇微微颤抖，似乎马上就有诗句要被她吟诵出来！

正是莉莉丝，薇薇安，还有洛瑞安！还是显出她本质的形象，毕竟莉莉丝已经下意识抬手摸了摸，她的皮肤好得很，龙鳞一点都没有冒出来！

她立刻明白过来，这壁画能感受到情绪波动，并把这种波动在投影到墙上！如果……不、绝不能尝试！绝对不行！

然而，惊惧已经出现在了壁画上，熟悉的脸就再度改变了，神色坚毅中带着些惶恐，眼中却还有一丝诡异的期待，嘴角正在以一种缓慢但完全可见的速度扬起来。更糟糕的是，短短几秒，原本只有一面墙壁的壁画已经飞速蔓延到了对面的墙壁上，甚至于天花板上都似乎有黑色的细丝出现！

阿斯亚之笔抬起，莉莉丝下意识对自己使用了一个无念之心，一个偏门法术，能让受术者摒弃所有念头，以一种抽离的姿态审视着自己的所做所为。刚刚一瞬间，她居然想要试一试如果冒出一个恶念的话，壁画会怎么反应！这太恐怖了，以至于莉莉丝一升起这个念头，就立刻强行联想到了另一件事，以避免前者的发生。

薇薇安脸色一沉，“这里会放大情绪！洛瑞安！”

敏感多情的诗人已经面色茫然，眼神恍惚，像是脑子已经被替换成了一团毛线球。

冷漠的灰眼睛转过来，无念之心同样被施加到骑士和诗人身上，但欲望已经生成。

一根又一根游丝状的黑线从天花板上垂下，又从两边的壁画上伸出，直指三位异教徒！

“荣耀之光——”

灿烂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宣泄在幽暗的神殿内部，黑丝停顿了片刻便毫无阻碍地穿过阳光，继续向三人袭去。

当——

宽阔的重剑横掠而过，银白色的剑气在面前造成了一片扇形的弧光，纤细的黑丝却乘势缠上了重剑，几乎把薇薇安带的踉跄。

而此时的诗人终于摆脱了过于杂乱的情绪，立刻意识到了眼前奇怪的游丝是什么东西，四句诗歌飞快地被吟唱出来：“永恒的主宰啊当初创造了我，早早就教我爱的功课。将我破碎的心打磨成钥匙，好开启隐秘宝箱的锁。*”

“节制！”

阿斯亚之笔也出现在了莉莉丝手上，没有墨水的笔尖凭空出现了一些柔和的光点，随着笔尖的运动在半空中勾勒出一个严密的符号，玫瑰色的光芒一闪而过，却带着几乎严苛的凛冽感。美欲神殿的招牌技能，这还是莉莉丝拜托埃尔西从尤妮丝身上记录下来的，原本是打算给埃尔西自己用的。

她曾经实在担心埃尔西陷入美欲女神眷者的温柔乡里拔不出来。但可惜，还没来得及等她试验能否制成仿制卷轴，这一道节制就要消失了。

刹那间，三人心头像是被罩上了一层迷蒙的薄雾，仅剩的些许情绪波动被完全掩盖，而半空中的欲望之丝陡然因为那道稀薄的白光少了一层，像是被削去了一层，所剩无几的欲望之丝软绵绵地垂落到底上，似乎因为没有了来源而再也支撑不住。

“我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一道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回荡在过于空旷的大厅里，回声中，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大厅出口处，缓缓向三人走了几步，手里还拎着一件巨型武器。

咚——

巨型武器被她立在地上，三人这才看明白这居然是一柄半人高的巨斧，幽蓝的光芒呈闪电状在上面乱窜！而它的主人竟然还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这位老人虽然没有刚才那位信徒高，但也肯定超过了一米九，相较于她的年龄来说，这已经是相当恐怖！

莉莉丝瞳孔一缩，这人很强！而且，这里是历史投影，哪里来的熟悉的气息？！

“你们的实力很强大，”脚边竖立着巨斧的老奶奶很和蔼，“如果你们愿意归顺，那么我主一定会赐下让人惊叹的祝福。”

三人谁也没想到是这个展开，都呆在了大厅里。

归顺？我没听错吧？等等，这里可是历史投影啊，所有的资料都强调了一点——在历史投影中，可参观、可记录，但绝不要干预！那不仅没有意义，还相当危险！欸对了，原来那位战争与混乱之神还会赐福啊？

该不会是让人更加容易狂暴的赐福吧？或者是让人在争斗中占有优势，杀人更容易？这听上去有点奇怪呢，要不然先试着套话，取得一些资料？

……

这一刻，身为智慧女神信徒的莉莉丝闪过无数个念头，而最重要也最奇怪的，就是一个严肃的学术问题——在历史投影里改信的话，会有效么？特别是还是对一位还在沉睡，但大概已经开始复苏的神灵。

先不论自己身上可能有一点智慧女神的神力，以自己的时间线为基准，这位神灵应该是没有办法回应的，改不改信根本没有效力。但是，现在的战争与混论之神应该还是有相当充裕的神力进行回应的，而且这里可是祂的原初神殿！

等等，这样算不算干预？

莉莉丝瞬间下了决心——绝对不行！

见三人不说话，头发雪白的老奶奶爽朗地笑了一声，“我就是个很好的例子，飓风之斧安娜塔莉亚，风暴之主的背弃者，你们应该都听过我的名字。所以，你们可要想好了。”

所以，不归顺的话，就可以直接回归冥国了。

等等，飓风之斧安娜塔利亚？那不是……

“对，没错。”安娜塔莉亚利索地点了点头。

莉莉丝这才发现，恍惚中，她已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刹那间，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死法。

“您就不怕我们有异心么？”

安纳塔利亚随意拨弄了一下巨斧，笑得很随和，“孩子们，神在注视着你们，如果你们有异心，那么由杀戮的欲望催生的欲望之丝会直接杀死你们。”

“这是个很简单的道理，不是么？”

莉莉丝沉默了下来，这确是个相当简单的原理，但大大超出了她对战神信徒的认知。在她的脑海中，战争与混乱之神的信徒一直是以一种混乱、疯狂、嗜杀的形象出现的，就像是那一处祭坛一样充满着鲜血的味道。最好的例子就是现在已经变成一捧飞灰的珍妮弗。

洛瑞安也抱着同样的心思，看向安娜塔利亚的充满不可思议，而薇薇安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像是看出了三人的疑惑，安娜塔利亚有些惆怅地摇摇头，“你们都被骗了！那些人最喜欢的就是抹黑我们！”

“主虽然掌控着战争与混乱的权柄，但你们为什么就会觉得我们都是一群疯子呢？战争的本质就是疯狂，但人不是，神教导我们，要收敛情绪，只在必要的时候疯狂。至于混乱，那是世界的底色，我们从混乱中诞生，也将带着混乱度过一生，最后因为混乱而长眠。命运无序，这才是本质！”

三人动作一致地咽了下口水，这听上去很有道理。如果她不是出现在这里，而是出现在命运神殿，又只说后半部分，那么她们多半会觉得，这位老人只是一个有些疯狂的命运女神信徒。

此时的安娜塔利亚，脸上满是虔诚，看向三人的眼神愈发火热。莉莉丝几乎怀疑，如果自己说错了话，可能这位飓风之斧就要举起斧头，让她们长眠在混乱中了！难道那一位的信徒都是这么来的么？

莉莉丝有些茫然地开口：“可是，一直信仰着一位神明，不算是稳定么？”

“神从来没有强迫信徒只信奉祂，”安娜塔利亚的眼中满是宁静，“生命总是有来处，也有归处，就像是落叶总是要回到大地的一样，不是么？”

莉莉丝眼睛越瞪越大，所以，这个意思就是，神灵没有强迫，但是我们会“解决”掉那些企图改信的人！？

果然是那一位的信徒！

“阁下，我想这件事不论放到哪一个神殿，都是一件大事，我们想先在深红之主面前祷告一下，弄清楚我们的心灵。”薇薇安突然开口，神色诚恳，几乎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

安娜塔莉亚笑容愈发和善，单手拎起了飓风之斧就往后面走去，“跟我来。”

*：鲁拜集第五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