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维亚塔对着莉莉丝离去的背影，真心地叹了口气，“抱歉。”
“话说回来，”高傲的魔法系主任扭过头，盯着卡斯托尔校长，“这一回阿尼摩尔的损失你打算怎么办？还有里达罗斯大师的出场费？”
卡斯托尔校长安静了几分钟，起身看着楼下走得飞快的前阿尼摩尔园长，立刻想到了一个馊主意。
“我听说，这位韦伯阁下实际上是条巨龙？”
莱维亚塔：“……你听谁说的？拿出点证据来。再说了，你看她像是脾气很好的样子么？”
德苏蕾大名鼎鼎的黑之花语气平静得诡异，完全没有外界传闻中的暴躁脾气，然而卡斯托尔校长立刻变了脸色。
“哦，不是就最好啦，要不然欧贝德一下来了这么多巨龙，陛下要头疼死了。”
卡斯托尔校长尬笑两声，然而可能是刚刚清点学生的时候太卖力了，一笑就是磨砂皮般的嗓音，跟窗外乌鸦没差多少。
莱维亚塔十分嫌弃，但更重要的是，她不相信这老东西。
德苏蕾的财政她最清楚，这些年根本就是靠着卡洛斯的拨款维持下来的，要是单单凭着学生带来的那一点学费，那德苏蕾恐怕就只剩下一道大门了。卡斯托尔校长哪里都比不上前任校长，只有一点——能找钱！卡洛斯心里怎么想的她猜不出，但这老东西在想什么她一清二楚！
“我警告你，虽然卡洛斯不喜欢龙裔，但那是陛下，他有任性的权利。即便莉莉丝确实是位巨龙，你也没有什么理由要求她为阿尼摩尔的损失负责，她要是生气了，不要我说，你也应该能想象到会发生什么事吧？”
从来脑补最吓人，卡斯托尔校长立刻就被想象中的血流满地给吓跑了，只给莱维亚塔匆匆交代了一句好好“安顿学生”，就借口研究损失补偿，端着大肚子一溜烟地跑了。
呱——呱——
乌鸦还在叫着，跟池塘里的青蛙一样聒噪，没了别人，莱维亚塔的脸色迅速扭曲——
她还真不信了，阿尼摩尔这种存在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几个学生整废掉？！这背后，肯定还有别人！
工匠之神的信徒啊，没想到你们这么实心眼的人里，居然还有一个要抹黑神殿的叛徒！
窗外，一身羽毛油光水亮的乌鸦一下变成了半身秃毛鸡，胸部以下只剩鸡皮疙瘩，缎子般的羽毛漫天飞舞，惊恐之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一边，莱维亚塔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了审问前线，而另一边，可怜的前园长正在接受某位骑士的安慰。
“……我相信你，这绝对不是你的问题，”薇薇安拍了拍莉莉丝的肩膀，“德苏蕾的惯例就是这样，毕竟是直接对卡洛斯陛下负责的。”
莉莉丝无力地趴在桌子上，只有从心爱的蓝眼睛里才能汲取到一点力量。
现在的问题很多，首先，她没钱，其次，她没住处，最后，她身上还有一片深红之剑。
前两个问题都可以归结到一点上——她需要钱！后面那个么，无主之地的玫瑰还在一边觊觎着它。
对了，还有一个时间石。
而她本来只是想出来讨债的。
怎么算，这回都是亏大了。
莉莉丝沉沉地叹了口气，无精打采地嘟囔道：“卡洛斯陛下为什么惩罚一个无辜的人呢？阿尼摩尔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还没调查出来么？”
可能是累了，高挑的法师几乎整个上半身都贴到了桌子上，无赖地占了大半张桌子，只懒洋洋地支着脑袋看她，微卷的头发就这么铺满了薇薇眼的眼底。
薇薇安很久都没说话，莫名其妙的，她很想摸一摸莉莉丝的头发，那看上去像是最上等的绸缎，手感一定很好。
或者，也可能是流淌着蜂蜜的可颂，酥脆的口感和粘稠的半流体应该是最美妙的体验。
“……薇薇安？”许久没有得到回应的莉莉丝稍微支楞起来了一点，灰水晶般的眼睛里满是疑惑。
黑发骑士微妙地咽了下口水，决定等下去买一块小蛋糕，带蜂蜜的。
“可能是因为三号炼金塔吧。”小蛋糕和可颂在脑海里打转，薇薇安的眼神不可抑制地从莉莉丝身上飘到了边上的花丛上。
玫瑰，只差一点就完全绽开了的玫瑰。
“哦，卡洛斯陛下觉得是有人要暗害德苏蕾，或者说，要谋杀他？”莉莉丝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可这没道理啊，阿尼摩尔不就是一个高级点的动物园么？而且，他最近要来德苏蕾么？”
“虽然卡洛斯陛下不常来阿尼摩尔，但是达芙妮皇后是阿尼摩尔的常客，据说她很喜欢这里，差点把阿尼摩尔直接搬到欧贝德宫里，”薇薇安顿了顿，眼神再度回转到莉莉丝身上，“更重要的是，上次三号炼金塔爆炸的时候，虽然伊莎贝尔殿下没有受什么大伤，但是要不是她随身携带了日神的恩赐，大概没有送命已经是奇迹了。”
莉莉丝一呆，“啊是这样啊，那……那要是伊莎贝尔真的死在了那一次爆炸的话，还有谁能……”
薇薇安微笑，“总会有别人的。”
卡洛斯·奥夫卡森，出身奥夫卡森家族，是欧贝德理所应当的主人。
出生那年，当时的日神殿大祭司为他做了一场盛大的祝福，而日神应允。无可比拟的辉光笼罩了欧贝德整整三天，后来的三年，风调雨顺，每一种作物都大丰收，帝国的粮仓难得充盈了起来。日落西山的帝国似乎再一次焕发了生机。
然而，欧贝德并没有获得命运女神的青睐。
十八岁那年，西根高地的安娜·克鲁瓦掀起叛乱，这期间，米洛诺斯、苏尔纷纷换了主人，新主人以一定的忠诚向尚且年轻的卡洛斯交换了自由。
于是，局势瞬间逆转，漫长的拉锯终于有了一个尽头，世代相传的那顶皇冠终于来到了卡洛斯手里。
然而，皇冠戴得越久，疑心病就越重。
米洛诺斯，工匠神的大本营，帝国超过三分之一的金属交易都发生在那里。“钢铁之城”的忠心真的不会像投进熔炉的铁矿石一样，被重塑成刺向主人的兵器么？
苏尔公国，猎人的家园，德鲁伊和无信仰者的庇护所，折磨了他祖父一生的威弗尔家族，自从他父亲那一代就隐隐显露出脱离帝国的倾向。这样的公国，真的可以被交付信任么？
年纪越大，他就越觉得后悔——多年前那些内容可疑的交易完全不值得现在灾难隐现的悲伤。也许，那时候的战况也并不一定需要米洛诺斯和苏尔的帮助。
他还是太年轻了。
卡洛斯看着窗外飞过的白鸽，轻轻摇头，阳光在他的冠冕上折射出令人心碎的光芒。
踩着点踏进来的阿莱西亚脚步一顿，无声挥退了领路的侍者。
“我的陛下，您是在忧伤么？”
无主之地的玫瑰在这一刻显出惊人的魅力，似乎所有的香气毫无保留地蓬勃而出，只为赢得那人的笑容。
帝国的主人晃了神，近乎着迷地凝视着阿莱西亚眼中的挑衅。
那实在是算不上柔和的眼神，要不是卡洛斯已经见惯了阿莱西亚的各种表情，没准会觉得她此刻正在发出决斗邀请。
无主之地的玫瑰生于荆棘，就算是有所图谋也不会收起一身致命的刺。
“还是，在后悔？”阿莱西亚前一步，鞋跟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两声脆响，嗓音却相反，轻飘飘得像是擦过耳边的风。
卡洛斯笑起来，张开双臂大步向阿莱西亚走去，“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
“来吧，我的朋友，我想我们应该讨论一下你的事情了。你真的打算亲自去接待米洛诺斯的狂狮？”
“陛下是在看不起米洛诺斯么？无限接近八星的狂战士，姐姐还是穆拉泽尔的眷顾者，美欲神殿的大祭司，我可只是借了姐姐光的无名者。”
阿莱西亚笑起来，和帝国的拥有者并肩走向后方的小室，柔软的绸缎在走动中相互摩擦，微不可闻的窸窣声。
离会议室只有几步了，卡洛斯快走半步拉开了沉重的铜色小门，无主之地的玫瑰嘴角噙着微笑走来，还是鲜嫩欲滴的样子，已经有了白发的卡洛斯忽然有了一种冲动，那种只在青春少年时出现的错觉。
卡洛斯停住了脚步，眼神停留在阿莱西亚的鬈发上，那里有一只精巧的发卡，极其纤细，根本看不出雕的到底是什么。
“莫宁伯爵的智慧远远比不上你，你要是贸易之神的信徒，我想，他肯定会选择你的。”
卡洛斯的语气听起来真诚极了。只可惜，他能够轻而易举地让自己变成一幅可以被信任的模样。阿莱西亚温柔一笑，敷衍道：“谢谢您。”
有些东西，年轻时是激情，现在却会在一瞬间变质成怀疑。
宁静的德苏蕾之外，喧嚣已起。
“……这、这什么意思？”莉莉丝对着眼前的一张通知目瞪口呆，几乎怀疑自己的人话学劈叉了。
而周围，所有人都接到了这一纸通知。
薇薇安看着手里的通知，神色很微妙，“所有人都要查验身份，如果有龙族血统，那么会进行更详细的盘查。陛下的意思，恐怕就是借此给龙岛施压，一定要找到那位杀了风暴眼的凶手了。”
第二次，莉莉丝在进入欧贝德后，觉得自己心脏不太舒服。
哪有这么干的？要找凶手不能好好找么？帝国也太离谱了吧？查验身份也就算了，最重要的是，如果没有办法给出合法有效的证明，那么就会面临着被监禁的风险！
千万分感谢苏尔大公！莉莉丝十分庆幸，但身边的薇薇安却没那么乐观。
这是一步烂棋。到底是谁给卡洛斯出的主意？风暴眼对于卡洛斯真的这么重要么？还是说，她们这位陛下真的要疯了？
“朋友们，恐怕我们要一起走一趟了，”艾德琳迈着长腿走进来，手里还带着一叠硬卡纸，“刚刚发出通知，我们都要统一接受查验，就在今天。”
莉莉丝：“……我也要么？”
艾德琳沉默了一下，诚实道：“我不知道。”
莉莉丝哦了一声，觉得自己应该不用，毕竟自己又不是德苏蕾的职员了，但薇薇安却多问了一句要查验的项目。
“听说是搬来了生育神殿的祭祀们，不管手上的证明文件写的是什么，都按祭祀们的结果为准。”
莉莉丝顿时想跑。
但艾德琳还没说完，“听说陛下已经把禁令推行到全国了，米洛诺斯和苏尔也不列外，还要所有的查验在一个月内完成，如果不能按时上交身份名册，税率就要加百分之十。”
莉莉丝：“……”
她还是回龙岛吧。
“哦，莉莉丝你果然不是人！”
看见莉莉丝一脸菜色的弓箭手语出惊人，险些兴奋地蹦起来，“西尔弗说你祖上肯定有魔兽血脉，我觉得是有精灵血脉，到底是哪个？”
莉莉丝更绝望了，原来她掩藏得这么差劲！
这两个都猜出来了一点，那薇薇安呢？！
黑发骑士的眼神慢悠悠地从颓丧的法师身上飘到眼冒精光的弓箭手上，沉浸在赌约里的艾德琳瞬间回神。
那眼神一点分量都没有，跟威慑力半点关系都搭不上，但不知怎么的，艾德琳看着莉莉丝瞬间品出了些愧疚——看莉莉丝的样子，这话题还是不说为好。
“抱歉，莉莉丝，我不应该这么说的。请原谅我的冒犯。”
艾德琳认错认得干脆利落，一开始就隐藏了身份的巨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这确实，也不是艾德琳的问题，这是自己实在技术不精。
现在一回想，自己确实是破绽百出——一个出现在泰尔山脉深处的神秘法师，莫名其妙和一条脾气暴躁的火龙有着不错的交情，连巢穴大门口的路都知道怎么走。
更何况，那条龙还是大名鼎鼎的龙岛叛徒，出了名的脾气不好。
怎么想都会觉得很可疑吧？
自己，可真是个笨蛋啊！
莉莉丝感慨地回顾了一遍自己干的蠢事，立刻决定还是暂且先忘了吧——这实在是有愧于智慧女神信徒这个身份！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直接……
“没事的，是我的问题，”莉莉丝的眼神紧张地飘了过去，在薇薇安海蓝色的眼眸里停留了不到一瞬就再度离开，“其实，我是……”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想莉莉丝你最好躲一躲，”薇薇安立刻打断，甚至还拉着她走了两步，“欧贝德肯定是管控最严格的地方，如果莉莉丝你的身份比较敏感，那么不如先回到苏尔公国。”
艾德琳有些茫然，看向薇薇安的眼神充满了狐疑。她怎么都觉得，这件事有哪里不对劲。
薇薇安像是没看见，只催促莉莉丝道：“快些走吧，要是晚了我担心就出不去了。其余的事情，我会给你传讯的。”
想了想，她又从储物戒里掏出一枚戒指，“对了，带上这个，大公会明白的。”
莉莉丝：“……好。”
虽然不太明白，但薇薇安还是能信任的。苏尔公国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离泰尔山脉也很近，要是情况不对劲，她还有……
嗯，半截子法师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