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金森阁下的死亡是怎么回事，莉莉丝想不明白，埃尔西和杜恩没有理由杀死她，而山脉更深处那位年老的金龙更是一天睡二十个小时的懒龙，更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人类身上。
也许，泰尔山脉还有像自己这样隐藏身份的龙裔？
莉莉丝没有多纠结，她很快就从威廉手里得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莓果守卫者就在安德瑞得！
低头迈进简陋的帐篷，莉莉丝果然看见了一个熟人的身影。
伊恩，aka莓果守卫者，前猫头鹰出版社编辑，现安德瑞得底层打工人。
见到有人进来，端坐在帐篷中央的伊恩抬头冷漠地扫了莉莉丝一眼，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书写，沙沙声安静地响在帐篷里。
看伊恩的神情，莉莉丝觉得这位守卫者大概没有认出自己，便有些尴尬地自我介绍了一下。
“哦，所以你来找我做什么？我又没钱。”伊恩漠然地点了点头，脖颈又开始酸痛起来。
善良的巨龙盯着伊恩眼底的两个硕大黑眼圈，顿时有些不忍心，但事情还是要问的，“我只想知道猫头鹰出版社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在这里是寻得了贸易神的庇佑么？是莫宁伯爵做了什么么？还是……”
说话间，伊恩已经放下笔，顺手操起一副卷轴锤了起来。木制卷轴柄轻敲的感觉舒服极了，虽然比不上原来嘉宝小姐的按摩，但已经很好了。伊恩暗自感叹一声，不经意间又瞟到了刚刚写好的稿子，美好的心情顿时蒙上了一层阴云——要命了，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你们不应该直接就破产了啊？！”
这话都听过八百遍了。伊恩无趣地努努嘴，扭了扭身体又换了个姿势敲起来，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页顿时被扫下去了几张。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觉得我看得懂账目？我也想找财务他们呢，你要是先找着了，记得通知我一声。至于神明，呵呵，总之总部是不管我们了，”脸色发青的女人神色愈发厌倦，冲着莉莉丝微抬下巴，“另外，麻烦帮我捡起来，谢谢。”
虽然不知道曾经在出版社里叱咤风云，拒稿信能把人看得眼泪直流的伊恩发生了什么，但举手之劳而已，莉莉丝乖乖照做了。
“不用谢——”卡在喉咙里的客套拖成了不祥的长音，那几张散落的草稿就跟着了火一样，烧得莉莉丝脸色涨红，她慌里慌张一步上前，飞快地甩给安坐着的前总编辑。
拜前些年七天一封的信件所赐，莉莉丝在瞬间就认出了上面写的东西。
“你、你怎么会？”
“这不是拜你所赐么？”伊恩平静地反问道。
什、什么？纯情巨龙大为困窘，立刻反驳道：“这怎么可能？”
“还记得《孢子与面包》么？要不是因为你写了这破书，我现在至于写这东西么？”
“……哈？”
伊恩冷笑一声，不再说话，放下卷轴又写了起来。
莉莉丝记得《孢子与面包》，那是她写的第一本书。泰尔山脉深处飘散出的孢子一路流浪，终于停留在了某个安祥的小镇，和一只女巫的面包做起了邻居。那是一个相当无聊的童话故事，现在仔细回想起来真的有些羞耻。可是，她发誓，它的内容真的是再纯洁不过了，什么不该有的情节都没有！
莉莉丝呆了很久，纠结地问道：“你是受人胁迫了么？”
伊恩笔尖一顿，在纸页上洇出一团黑，眼看着那墨团越来越大，她狠狠一甩笔，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欠债！”
“能问一下，是欠……欠什么债？”
伊恩闭了眼，重重望椅背上一靠，歇了很久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劝你一句，千万不要接近房地产商，更不要靠近贷款商！他们都是一群花言巧语、卑鄙无耻的小人！”
“啊……”莉莉丝讷讷应了一句，不敢再说话了。伊恩看上去比白塔刚刚倒塌时候的自己还要糟糕，那里面应该是很大一笔钱吧。
“你不是个法师么？金币应该对你来说不成问题吧？没钱了的话，从塔上敲块砖下来卖掉也不是不行吧？”伊恩尖酸刻薄地笑起来，眼神扫着莉莉丝破烂的法师袍，“怎么，你这是落魄了也想来找我要钱了？哦不对，你能到这里说明兜里还是有点钱的，那是来买东西？卖东西？顺道看看我这个‘老朋友’的？”
“不是！”莉莉丝跳脚，嘴唇开开合合却没再说出一个字。
眼下这情况还能怎么办呢？
“那如果……”莉莉丝犹豫了很久，还是回到了猫头鹰出版社的问题上，“如果有人想从莫宁伯爵那里买下猫头鹰出版社？”
年轻的巨龙终于想起了她还存在龙岛上的巨额遗产，实在不行，去一趟龙岛也行么！这是紧急情况，也不算是啃老嘛！
像是三天没睡觉的伊恩陡然精神一振，眼珠子在破烂法师身上来来回回滚了好几圈，终于品出了一些不同——这吃错药的小作者，至少，肯定是有钱过的！
就说她身上那件法师袍，虽然都快成破布了，但仔细看看还是能看出原本的质地应该是价格不菲的织星布，还是米洛诺斯出产的那种，还有腰间别的那支笔，伊恩的直觉告诉她，那绝对是好东西！
她还记得，这人的通讯地址很奇怪，居然是泰尔山脉里的一座魔法塔，能把法师塔建在那里的人，可都不是什么没钱没实力的。这人的老师，有钱啊！如果能把分社再弄回来……前总编辑顿时心热起来，苏尔公国的分社几乎由她一手打造，怎么说也是她耗费了无数心血的东西，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拱手让人她也实在不甘心。
“那你可以去试试，毕竟是莫宁伯爵，”伊恩难得温和地笑了一下，却在两个黑眼圈的衬托下更像是嘲弄，“对了，多提醒你一点，她可是无主之地出来的人，骨头都要嚼两遍再吐，可要当心别被她骗了。”
至于莫宁伯爵，巧得很，她现在也在苏尔公国的都城。
“……总之，目前就是这样，大公大人，不知您的账单什么时候能付呢？”一身黑色绸缎礼服的伯爵慢慢悠悠地念完了所有欠债款项，再声音幽怨地哭诉了一下自己最近吃紧的财务，最后终于亮出了重点——还钱！
但这是不可能的，起码一下子不可能还清所有。衣服都还没来得及换的薇薇安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莫宁伯爵，总觉得这人越来越能拿捏语调了。配上她那副诚恳至极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的要破产了。
奥莉娜·莫宁真该去当个演员的。
刚一进皇宫，薇薇安就听说无主之地的主人来了，来不及洗漱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从中午开始，莫宁伯爵就抱着她的账本叨叨念一直到现在，下午茶时间都过了，一边的财政大臣全靠甜茶续命，薇薇安眼看着他丢进去的糖块越来越多，这一杯，应该是能直接糊住他喉咙了。
再多一点，她就再也不用担心埃斯波西托家族了。
“这个么……”财政大臣清了清嗓子，颤颤巍巍地放下了茶杯，“您应该知道，苏尔公国向来讲究诚信，要不然您也不会选择苏尔公国。实话说，高林铁路目前还在亏损状态，我们也实在没钱。当初的契约写得十分明白，陛下拥有高林铁路三分之一的所有权，这一部分不在公共的财政系统内，您想必也还记得吧。”
意思很明白，钱是会付的，但不是现在就全部还清，你先别着急。可以先给你一小部分，不过，这一部分你得自己找陛下要。
黑发的继承人和善一笑，一点也不意外财政大臣临阵甩锅的行为。大名鼎鼎的埃斯波西托，菲尔德家族的坚强后盾，一向觉得大公是个捡漏上位的幸运儿，加里·苏尔才是苏尔的正统继承人。
不过，莫宁可不是受了两句挑拨就去挑衅君主的蠢货，所谓三分之一的所有权本就是莫宁有意赠送的。
莫宁冲着财政大臣微微一笑，半点没看面无表情坐着的大公，“高林铁路既然建在苏尔公国境内，那么大公作为苏尔至高无上的统治者自然对它有全部的控制权，即便我是贸易神的信徒，我也不得不承认，神明的归神明，大公的归大公。”
大公微微点头，说出了今天下午除问好以外的第一句话，“马基拉魔法学校的选拔要开始了吧，莫宁阁下好不容易来一趟，正巧薇薇安也回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苏尔公国物产贫瘠，既没有米洛纳斯绵延的矿脉，也不像米菲尔那样，有取之不竭的蜜与奶。最近，也只有这点热闹可看了。”
莫宁了然地点点头，作为神明的信徒，除了为神明取得俗世的荣耀之外，还有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为神明取得未来的信仰。
直白一点，就是赚钱和发展信徒。
苏尔公国神殿势力薄弱，还有一个完全不信任何神灵的苏尔家族在里面搅和，不管什么能力都是朝着实用方向去的。大公这意思，就是允许她进入马基拉魔法学校，稍稍发展一下贸易神的信仰。至于钱么，就别太指望了。还算不错，马基拉呀，那可是中坚力量云集的好地方！
“陛下真是太客气了，能和苏尔之剑一起观赛是我的荣幸。”莫宁心里的金算盘打出了机枪声，脸上却仍挂着一副完美无暇的笑容，忙不迭地朝薇薇安一弯腰，声音激动而不显谄媚。
薇薇安内心嘲讽，面上却微笑道：“这是我的荣幸。”
“哪里，”莫宁一唱三叹，“您可是苏尔的明星，是夜幕群星中最璀璨的那一颗，能和您这样的骑士做朋友是我的荣幸！”
薇薇安微笑。
“这真是太过分了！要债都要到皇宫里了！还有那个埃斯波西托，他也越来越离谱了……”近侍一脸愤愤不平。
“毕竟是莫宁么，从无主之地出来的食人妖，贸易神的信徒，满脑子都是钱，能指望她干什么好事！”另一个近侍脸色沉重，提起这位大富豪的语气颇为不屑。
“好了，我们还都在皇宫里呢，莫宁虽然实力不怎么，但人脉却很广，谁知道在这宫廷里有没有耳目呢！她如今也算是贵客呢！”又一个近侍左右环顾，压低了声音劝说道，“况且还有她还是阿莱西亚的妹妹，我要是能见一见阿莱西亚就好了。”
“一个挥霍无度的蛮荒人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吟游诗人不是最会拍马屁了么？！”
“毕竟是姐妹，你就当见过被歌咏者了吧！”
……
无主之地原先主人的名字已经失落在了历史长河里，就算是最渊博的学者也只知道他们一向信奉战神，而在战神落败后，他们就开始衰落，最终消逝。无主之地由此彻底成了一片混乱之地。
莫宁的先祖据说就是他们的一位附庸，谁也没想到，莫宁家族一直延续到了今天，还出了一位无主之地实际意义上的主人。
不过，即便在苏尔公国这样的小公国内，莫宁这个姓氏在大多数贵族眼中也依旧代表着下等、野蛮。哪怕她富可敌国，一手控制着高林铁路的营造，暗地里产业无数，如果不怕死，能直接让苏尔的经济大乱。
“各位可要记得这里是哪里，”薇薇安叹了口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见她们显出几分慌乱，才继续说道，“母亲去花园了。”
近侍们匆匆点头，“是。”
守在门外的蓝发法师等到无聊至极，只能通过数天上的飞鸟和偷听八卦杀时间。没办法，寻龙小队总得有个代表。虽然大公要召见的是整个小队，可艾玛早早停在了郊区，艾德琳一进城就溜了，塞弗拉一向无法忍受这种场合，而汉娜和玛蒂娜又飞快地被自己家人接走了，艾登大师有郁金香之塔要巡查，最后只剩下她代表小队进宫。
没想到又碰上了来要债的莫宁伯爵，大公只匆匆见了她一面，送了她一个大礼盒，就客客气气地让人把她带了出去，一直等到了现在。
禁魔之地连冥想都做不到，精灵王的祝福也变得时灵时不灵，只断断续续传过来几个字。
等近侍们走远了，西尔弗才低声问道：“情况怎么样？”
薇薇安：“莫宁会去看选拔赛，她可能会相中一些人。我等会儿要先去一趟马基拉和校长谈一谈。”
西尔弗皱眉，“大功这是要允许贸易神神殿进驻么？”
“不会的，”薇薇安摇头，“一个安德瑞得已经够麻烦了，这只是权宜之计，莫宁是个聪明人，她不会想要再进一步的。苏尔家族永远不会归于某位神明。”
远处，一道白影一闪而过，直奔花园而去。
“季风卫？”西尔弗惊讶道。
季风卫是大公近卫队，平时都是静悄悄的，像这样的实在少见，并且，整个都城只有少数几个人拥有指挥权限。宫廷内严格禁魔，即便是大师，到了宫廷也只能吐出一个萤火虫似的小火星，消息如果不走赫莫瑞之网，就是靠两条腿。
薇薇安闪身过去，“怎么了？”
侍卫猝然停下，掏出一份蜡封的卷轴，“希伯尼塔急报，是艾登阁下发的！也给殿下您留了一份。”
说罢，就不见了人影。
西尔弗摸了摸魔杖，眼睛陡然睁大——这是什么胆大包天的神人！
她抬起头，就见薇薇安合上卷轴，露出了一个微妙的笑容，“我们的计划可以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