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恩虽然比埃尔希年纪大了一些，但有一个好处——她是少数龙域极大的巨龙之一，其冰霜几乎覆盖了半座山，可以说这里是泰尔山脉中最冷的地方。
这位年长巨龙的洞穴在泰尔山脉的更深处，是一座雪峰上的冰雕宫殿，要是一步步爬上去大概率会体验一把变成人形冰棍的感觉。不过既然是搭埃尔希的顺风车，小队也就在龙爪下的特制飞行箱里呆了小半天就被放出来了。
至于龙背？
那当然是只有尤妮丝才能享受的殊荣啊！
不过，再豪华的飞行箱也只是个箱子，更何况是埃尔希这个很多年没有载过人的巨龙拿出来的这种。只能说，还算靠谱，起码途中没有人掉下去。
就是狄金森阁下拜托莉莉丝捎来的信件差点被风吹下去了，好在西尔弗的风咒来得及时，信件在高空兜了个圈就又回到了莉莉丝手中。
莉莉丝拖着脚步，萎靡地从箱子里走出来，呼吸了几口山巅冷冽的空气后便打了个喷嚏，难得有了几分后悔。
不过……
巨龙守则第四条——请尽量维持人形并寻找到一个合适的身份，以免去那些可能带来麻烦的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承认自己是条龙！
“莉莉丝，你还好么？”回头看到莉莉丝一脸纠结的骑士问道。
莉莉丝陡然一精神，哐哐摇头，“没事，我没事！”
带着冰霜巨龙吐息的风雪席卷而过，小队成员们纷纷打了个哆嗦，默契地掏出了一个金红的火晶球抱在怀里。
这是出发前就预备好的，薇薇安其实在埃尔希那里也针对性地准备了很多物件，包括水晶球、各色水系卷轴等等，只是莉莉丝实在太能干了，在她们遇到德希尔之镜前，那些稀奇古怪的陷阱都只是给她们增添了一些笑料。
“杜恩，老杜恩！我来看你了！”急躁的火龙一化作人形就迫不及待地大喊，声音在山巅层层回荡。
冰雕宫殿深处，杜恩手一抖，面前柔和的脸庞顿时多了一道划痕。
该死的小崽子！一头银白长发的女人暗骂一声，手掌抚上划痕，水元素瞬间填满了缝隙，但女人凝神细看了一阵，还是摇了摇头。
不对劲。
水元素骤然狂暴起来，完成了一半的冰雕灰飞烟灭。
“……杜恩！杜恩！杜恩你睡觉呢？！”
“埃！尔！希！你吞火山了？！”
被激出火气的冰霜巨龙冲出宫殿，一头化作原型，冰霜雕凿成的尾巴哐一声打上人形状态下格外渺小的埃尔希。
刺啦——
火焰和寒气碰撞出滚水水入油锅般的巨响，布满棘刺的龙尾一闪而逝，杜恩气势汹汹的一尾巴下去只觉埃尔希异乎寻常得强硬，半分都没有后退。
？
和埃尔希认识了快三十年的冰霜巨龙察觉到几分不对劲，往后一瞥，顿时明白了，便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问道：“干嘛？”
埃尔希看着熟悉的女人缓缓落下，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杜恩身上，偷偷甩了甩发麻的手臂，“送人！另外，我要走了！记得别去找我了！”
杜恩嫌弃地瞥了眼埃尔希，冷漠地一点头，扭头就盯上了薇薇安。
“尊敬的杜恩阁下，我是苏尔公国的薇薇安……”薇薇安上前一步，上前几步开始彬彬有礼地介绍。
但对于杜恩来说，什么都不重要。冰蓝色的眸子一点点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眉峰、眼角、唇形……面庞上的每一道褶皱都经过了她挑剔的检验，连满是警惕之色的艾登大师都不例外。
“稍等。”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突然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而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正不好意思地藏在塞弗拉身后的莉莉丝顿时傻了眼，惊愕的目光嗖嗖嗖就射向了埃尔希。
怎么回事？！她自己来的时候从来没碰见杜恩变成这样！
几乎从来没正眼看过尤妮丝之外的人的火龙也是一呆，扭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身后这群人。
算了，都一个样儿，她是看不出来杜恩又看上谁了。
“没事，她就是事儿多。”埃尔希懒洋洋地一挥手，不管不顾地就把下巴磕到了尤妮丝肩膀上。
薇薇安皱眉：“我刚刚冒犯到杜恩阁下了么？”
“没——有——”埃尔希拖长了调子，“八成，杜恩要留你们一段时间了。你们中间应该有个人很讨她的喜欢。”
薇薇安：“……？！”
艾德琳理所当然地点头——大陆共识，巨龙喜欢美人，这一小队除了老法师都长得不错，杜恩看上一两个也不是不可能。嗯，就算是老法师，似乎年轻时长得也不错。
哦，不，只能是一个！不不不……
弓箭手忧心忡忡地戳了戳灰眸法师，低声道：“莉莉丝，你说她看上谁了？不会是薇薇安吧？”
莉莉丝：“……应该不会吧。”
一边的塞弗拉也没说话，觉得有些不妙，刚刚巨龙的眼神似乎在她这里停留得稍稍长了那么一点点。
女神保佑，千万不是她！
“杜恩最喜欢冰雕，你们很荣幸，能在这里留下痕迹，”埃尔希笑了几声，“既然人送到了，我们也该走了，这儿也太冷了！”
目送着耀眼的火龙带着尤妮丝逐渐消失在天边，薇薇安心中终于稍微一松。
艾登大师清扫开挡路的碎石，嫌弃地瞥了眼灰眸法师，冲着薇薇安沉声道：“米洛纳斯和苏尔公国向来不和，佛罗伦萨之冠如果继承米洛纳斯的公爵封号，那说不定还有重修旧好的机会，但她既然是祂亲自定下的大祭司，那多半会选择祂的荣光。”
“到时候，苏尔公国要面对的就是狂狮奥瑟，”薇薇安一笑，补上了艾登大师欲言又止的后半句，“而且，野心勃勃，剑指王座。”
老法师脸皮一抽，还没等他说些什么，薇薇安便继续说：“威弗尔家族在虞美人战争中死伤惨重，伊莎贝尔殿下虽然天赋很高，但脾气就像是日神一般直爽，看希姆德大公这个头衔，我想卡洛斯陛下不到最后一刻不会选择她。而如果卡洛斯承认奥瑟的身份，那么按照律法，他同样有继承王座的可能，一旦他登上王座，大陆上就不会再有苏尔这个公国。”
薇薇安说得无比平静，这些可能她已经推演过无数遍，在见过尤妮丝之后，无数的可能性结束在了一条路上。
这么想着，黑发骑士的神色沉了下来。
一旁的玛蒂娜瞥见了薇薇安的神色，不由和汉娜交换了一个眼神，默默无言。西尔芙几人也停住了话头。
而莉莉丝和艾德琳两人，一个是半吊子的人，一个是平民出身，对这些弯弯绕绕完全不明白。
刚好回转过来的冰霜巨龙听到了后半段，一呆，脸上顿时浮现出几分怀念，站了许久才闷声问道：“达芙妮还好么？”
薇薇安：“殿下身体康健，前不久还巡游了米菲儿地区。”
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开关，莉莉丝一拍脑袋终于想到忘记了什么，“啊对了，杜恩阁下，狄金森阁下托我带一封信给你。”
说着就把什么标志也没有的信封递给了杜恩。
冷冽寒风中，莉莉丝眼看着面无表情的冰龙神色突变，短短几分钟经历了春暖花开到秋风瑟瑟，最后变成了和脚下冰封层……啊不对，是变得比埃尔希的臭脸还要难看！
她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把信撕碎了，但在冷风中和颤颤巍巍的信纸僵持几秒后，杜恩还是小心地把信件收了起来。
失望地看了眼众人，杜恩一边嘀咕着“卡洛斯不是好人”，一边招手示意她们跟她走。
莉莉丝捂住自己砰砰跳的心脏，所以，老杜恩暗恋了许多年的人是那位八星预言师达芙妮皇后！？
冰宫很空，空到匪夷所思，只有墙壁，众人行走其中如在镜宫中。
向来话不停的艾德琳也收了声，这里太过空旷，平时微不可闻的声音都会被放大得十分清晰。
“我知道你来找我，是想和我签订契约，”杜恩一边说，一边招来风雪擦掉留下的脚印，让地面重新变得光滑如镜，“你应该知道，契约有三种，一种只有单向束缚力，一种对双方都有束缚力，巨龙可以在协定范围内分享一定力量给另一契约人，另外一种是同命契约。”
“你打算怎么签？”杜恩唰地回头，柔顺的白发划出雪幕似的风景，眼中满是认真。
契约是个好东西，互利互惠，她能在泰尔山脉呆这么久一是本来就不爱出门，二么，就是靠着时不时的短期契约。毕竟，在佣兵协会发布任务可比等一个会自己上门的冒险者麻烦多了。而现在，她正好有一些事情要麻烦人类。
薇薇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杜恩的表情，“三个要求换三个要求，具体事项我们可以在契约文书里详细规定。”
杜恩断然回绝，“不可能，太长了。”
她想了想，接收到了队伍末尾某人的挤眉弄眼，自以为明白了——请直接拒绝掉！
“最多三个月，”杜恩回头一指塞弗拉，“不过，我要这个人。”
身形修长的精灵一抖，略有些惊恐地问道：“您、您是想做冰雕么？”
杜恩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要不然呢？”
塞弗拉顿时松了口气，“好。”
倒是薇薇安神色有些紧张，塞弗拉答应得太快了，杜恩要是有心坑她，大可以动些手脚，她实在担心其中还有些弯弯绕绕。
然而她回头看向灰眸法师，却骤然少了些担心——莉莉丝和杜恩眸光交错，脸上都多了几分明了和满意。
两条巨龙这里：
杜恩下巴微收：别担心！
莉莉丝眼睛一眨：多谢！虽然不知道苏尔公国到底什么情况，但让薇薇安能有三个月的龙契可以用，总归安全些！
要是莉莉丝知道杜恩的想法，她肯定会大呼冤枉。
要说埃尔希和杜恩，她还是比较放心杜恩，毕竟埃尔希实在是被穆拉泽尔赐福太多了，她实在不觉得埃尔希是条靠谱的巨龙。而杜恩啊，只是条长情的可怜龙而已。
年轻的巨龙这么想着，又回头端详着塞弗拉。
塞弗拉出身幽禁之森，是难得一见的暗影精灵，身材极其高挑纤细不说，肤色也是深棕褐色的，像是被日光晒了许久，看上去和传闻中皮肤白皙的达芙妮皇后完全不沾边。
“……韦伯阁下？”生性羞涩的暗影精灵敏锐地觉察到了巨龙的目光，小小声地问道。
有些喑哑的声音在冰宫中荡开。
时刻关心着自己模特状况的杜恩停住了脚步，严厉的目光射向了莉莉丝。
灰眸法师抬起头，恍然大悟——是眼睛。
塞弗拉的眼里有和那些冰雕眼中一样的悲悯，甚至更胜一筹。
莉莉丝从未见过大陆上那唯一一位八星预言师，但她曾经见了许许多多杜恩的冰雕。
大多数都是笑着的，只不过雕的全是同一张脸庞。
“没什么，”莉莉丝摇摇头，同样小声地说，“你的眼睛很漂亮。”
塞弗拉有些害羞，“谢谢。”
旁观了一切的薇薇安心情有些微妙，她很明白，莉莉丝喜欢她的眼睛，她也几乎肯定，莉莉丝也是条龙。
但就和很多东西一样，喜欢了这一个不代表不能喜欢另一个，更不代表会为了博得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喜爱而放弃自我。
美欲之神的恩惠从来捉摸不定。
她回头看着神色和缓下来的白发女人，忍不住嘲讽一笑。
一个月后
泰尔山脉边缘的松林里，塞弗拉尔熟练地找来一堆枯枝，堆成一个火队，红发的弓箭手找出火石，明亮的火焰闪耀在了黑夜之中。艾玛熟练地架起支架和锅炉，雪白的蘑菇和还带着热气的鲜肉就被投入了水中，接着是一点经过德鲁伊大师之手调配的，配比精妙的香料，很快，浓郁的肉香就飘满了营地。
抱着魔杖靠在树干上的艾登大师微微张开了眼，不自觉地咽下了口水，而后扫了眼周围的魔法铭文，确定没有被触动的迹象，就拍拍身上的尘土，微抬着下巴很矜持地走了过去。
不远处，黑发骑士借着月光抛出了一枚银币，行旅之神的头像朝上。明天也会是个适合旅行的好日子。她一笑，也走向了篝火堆。
“莉莉丝，你不吃么？”艾德琳扫视了一圈，发现除了新加入的神秘冒险家，其他人都已经闻着食物的香味走来了。
不远处，灰眸子的冒险家还在不甚明亮的光线中低头写着什么，手里的铜管笔不断在纸张上划出沙沙的声音。莉莉丝匆忙写下最后几个字，吹了吹纸张以便让墨水更快速地干掉，便兴奋地放下了纸和笔，喊道：“来啦！”
遗传着部分鸟类绝佳视力的西尔弗走过，不经意间看见了这么一段话——
“……最后的最后，正直而勇敢的骑士得到了冰霜巨龙的青睐，冒险小队在强大的巨龙的指点下，顺利走出遍布着传说的山脉，再没有遇到其他意外。然而故事尚未完结，旅途还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