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还是走了那条路。
因为根本没得选。
三头蛇很少见，据目前所知，泰尔山脉的三头蛇只有一条，而它已经在佣兵工会名单上挂了八年了，排名愈来愈靠前。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能准确描述它的身长、性别以及休眠期等基本信息——那些有幸见过它的人都死了。
而那头公山羊么，还要更出名一点。
他喜欢喝酒、喜欢美人、喜欢那些不可描述的事情，还喜欢送别人他自己的羊毛。
有些人喜欢他，有些人讨厌他，但没人敢拒绝他的要求。毕竟，他身上流淌着大地女神的血脉，虽然血脉十分稀薄，但那位神灵近些年的存在感很高，这种有可能惹恼神灵的事情能不做就不做。
接下来的旅程还算太平，除了林子里太暗、碎石头有点多、路有些难走之外。
不过，莉莉丝有些不高兴。
尽管她知道这不高兴来得毫无理由——凭什么要求一个刚刚见面的人信任她呢？换做是她自己，她也不会完全相信的。
可是……
当那双蓝得透亮的眼睛带着怀疑看向她时，她也许太过脆弱的心还是碎了。
“巨龙守则第八条——龙应该有一颗强大稳健的心脏，以支持她或他在战场上、情场上、赌场上等一切场合中优雅合理的行为。”
她做不到。也许，她还太过年轻了。
莉莉丝现在非常怀念她的法师塔，尖顶那里的风尤其大、空气尤其清新，是个散心的好地方。
巨龙的人类外表极具欺骗性，个子很高，五官深刻，灰眸看着人的时候总像是有几分不屑，总之，看起来很不好惹。
虽然事实确实如此，但仍然觉得莉莉丝是一个人类的黑发继承人却在心中给她花了另一幅画像——
羞涩的、可爱的、热情的年轻魔法师，还没学会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可能有些脆弱。
还有一点，未来可期！
薇薇安当然不会忽略紫袍魔法师周围散发着怨念的气氛——这太明显了。而且，莉莉丝的眼神已经很久没有到她身上了。
唔，等一下吧。耐心等待才是一个好猎手应该做的。
当然，准备工作还是要做的。
烧了几个洞的紫色魔法袍就在几步之外，仿佛伸手就能抓到。薇薇安的眼神追随着那道带着兜帽的身影，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她似乎能想象到那道耷拉着的嘴角。
密林越来越幽深，但艾玛和塞弗拉的表情越发惊喜。
她们听到了生命的回音，这里不再是一片死气沉沉。
脚下的土壤松软中又带着一点适宜的硬度，眼尖的薇薇安甚至偶尔能看到一些脚印。
莉莉丝一脸轻松，而且如履平地。
这对一位高阶法师来说可并不怎么常见。法师阁下们常年居住在陡峭的法师塔中，整日与晦涩难懂的古书为伴，几乎都是墨水与纸张之神未宣明的信徒，身体素质之弱能衍生出无数个笑话。
常见的应该是艾登大师那样才对。
眼下，老法师走得虽然不至于说踉踉跄跄，但往日里闲庭信步的风度确实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多亏了艾玛时不时的提醒，以及薇薇安扫除了部分可能造成障碍的东西，要不然可怜的老法师怕是要栽跟斗了。
随着艾玛的表情越来越放松，龙骑士小队凝滞的氛围也渐渐轻松了起来。
好奇心旺盛的玛蒂娜眼神在莉莉丝身上转了好几回，几次想和她搭话，却被莉莉丝的冷脸吓了回来。
而一向对陌生人抱着敬而远之态度的西尔弗也对莉莉丝十分好奇——她总觉得这位法师阁下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
“阁下，您似乎对泰尔山脉相当熟悉？”出乎意料的，艾登大师先开了口。
闷头开路的莉莉丝反应了几秒才意识他指的是自己，不咸不淡地回道：“是啊，还可以吧。”
艾登大师握着法杖的枯瘦手指紧了紧，已经很久没有后辈对他这么个态度了。作为苏尔公国唯一一位七星法师，帝国十六位七星法师之一，他就算是到帝国之都欧贝德，那些初出茅庐的魔法师都会对他规规矩矩的。
他憋着气继续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大，不知道你的导师是哪位？”
莉莉丝：“……死了。”
艾登大师气得脸色涨红。怎么会有如此没有教养的法师！
薇薇安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起来，心道：这位法师倒是出乎意料得……直率。
这么一打岔，莉莉丝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就跟在自己身后的薇薇安。
她叹口气，心道：艾登法师这个态度，可真像是盘查。自己明明都已经把情况说完了，如果不信的话，又何必来再问一遍呢？
又走了几步，她忽然意识到，既然薇薇安是来找龙的，那她究竟要找哪一个呢？
莉莉丝犹豫了一下，有些别扭地回过头，问道：“对了，薇薇安，你打算去找哪条龙？”
“火龙埃尔希阁下。”
看着终于回过头的灰眸法师，薇薇安微笑起来，眼中带出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憧憬。
埃尔希？！
莉莉丝脚步一顿，诡异地沉默了片刻。
埃尔希比她大上三十来岁，现在正好处在巅峰时期，而且除了有些好色，脾气在巨龙当中算是不错的，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可是，如果她没有记错，埃尔希最近刚刚抢了一个美人，好像也是哪里的继承人，听说很合她的胃口，连窝都不想出了。
埃尔希本来就懒，这样的话，她肯定会拒绝薇薇安的。
薇薇安的情报不行啊！
而且，首选居然是火龙么？
她清了清嗓子，想说什么却又被心头一点不容忽视的失落堵住了喉咙。
火龙有什么好的！？
“莉莉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薇薇安诚恳而好奇地望着走在前面的紫袍法师，湛蓝的眼睛在林中落下的阳光下像是沐浴着海神的荣光。
哦，那就是大海！碧波荡漾、云水连天的大海！
莉莉丝顿时失去了抵抗力。
虽然她对薇薇安本来就没有这种东西。
“嗯，嗯，就一点点，”莉莉丝组织了一下语言，几次被美色糊住的脑子终于开始复健，“也没有很多，就是、就是她最近似乎邀请了一位女伴来陪伴她。”
巨龙的女伴？
龙骑士小分队的众人眼神都不由自主地游移了一下，神情看起来极其不自然。
龙能有什么女伴？！
艾登大师大师眼睛快翻上天去了，心想：一条住在泰尔山脉的龙要什么女伴！还邀请，不就是暗偷明抢吗！这家伙居然还懂什么叫委婉，真是小看她了！
“难道不是请求埃尔希阁下缔结契约的么？”薇薇安锲而不舍地问道，仿佛对魔法师的言外之意一窍不通。
莉莉丝：“大概，也许，可能，不是吧。”
“哦！我想起来了！”汉娜突然一声惊呼，成功让走路不看路的艾登大师摔到了松软的土壤上。
“是不是米洛纳斯的尤妮丝？！”
薇薇安一愣，那个最近在出游时失踪的米洛纳斯公爵之女？她父亲似乎出了高达八万金币的赏金的来寻求她的下落，而她母亲已经出发去欧贝德宫寻求帮助了。
传闻中，她母亲曾经是达芙妮皇后的学生。
不过，尤妮丝不是还在失踪状态么？
可怜的老法师都没个人扶起他，只能自己狼狈地站起身。
“不管在什么时候，一位淑女都应该轻声细语！”他瞪着汉娜意有所指地说道。
不过，根本没人在意他说了什么。
“那个很漂亮很漂亮的继承人？”一向参与不到这些宫廷轶闻里的艾德琳也好奇地凑了过来，目力绝佳的眼睛亮得像一颗宝石。
“对对对，就是她。”西尔弗连连摇头，叹息道：“她真的，美得像是弗洛伦斯之冠！”
她又冲着身边的塞弗拉低声道：“尤妮丝的美难以用语言描述，她也是美欲之神缪拉泽尔亲定的下一任大祭司。”
“你确定是她？你是怎么知道的？”玛蒂娜连连问道。
“皇后殿下已经得到了她的行踪么？”薇薇安敏锐地问道。
艾登大师脸色更臭了，看起来像是一条老苦瓜。
“尤妮丝是我母亲的表姐的奶奶的……”汉娜茫然了一瞬间才不确定地继续道，“呃，应该是孙女之一？”
“亲戚。”艾德琳言简意赅地概括道。她向来不耐烦贵族间这些七绕八拐、能从大陆最东边跑到最西边的关系。不是亲戚就是朋友嘛！讲究那么多干嘛！
“对！所以我消息知道得早一点。皇后殿下说尤妮丝就在泰尔山脉里，我走的时候米洛纳斯公爵正在召集人手呢。”
汉娜点了点头，瞬间接了上去。
薇薇安眼睛眯了起来。米洛纳斯公爵自身实力雄厚，是难得的七星剑圣，而更难得的是，他也很有钱，他的封地盛产铁矿，可以说是富得流油。曾经打虞美人战争的时候，卡洛斯殿下就是因为没能一开始就取得和当时米洛纳斯公爵的联盟，输得异常惨烈。
至于米洛纳斯公爵夫人，她不仅是达芙妮皇后殿下的学生，还是工匠之神为数不多的眷顾者之一，在炼金士中有着难以匹敌的威望。
这两位进军泰尔山脉，怕是要搅个天翻地覆了。
可是，横亘在米洛纳斯的领地与泰尔山脉之间的，是苏尔公国。
而莉莉丝也难得愣住了。
米洛纳斯这个名号，她记得。那是猫头鹰出版社最大的股东。她每赚一个金币，米洛纳斯家族都会收获三分之一个金币。
埃尔希难道抢了一个智慧女神的信徒么？
这不符合她以往的口味啊？
“莉莉丝，你知道那位女伴的名字么？”薇薇安转头看向身边似乎在走神的魔法师，先前刻意放软了的声音显出了些被掩盖的冷淡底色。
莉莉丝恍惚地摇了摇头。若果真是位米洛纳斯的话，她是不是算是遇上债主了？
好像有些不对……能这么算么？
可怜的巨龙一下被人类复杂的金融体系击倒了，半晌没回过神。
薇薇安眯了眯眼睛，已经打定了主意——若真的是尤妮丝的话，她得把她带回去。
让公爵夫妇的兵团从苏尔公国过境绝不是个好主意。
“莉莉丝，从这里到埃尔希阁下的领地还有多久？”
“很快……啊不，大概……”沉浸在金币中的莉莉丝顺口报出自己以往来去的时间，又瞬间反应过来，那并不是人类能在密林中达到的速度，便又开始挣扎着换算脚程。
然而，她并没有注意到薇薇安和老法师投过来的两道审视的视线。
一个是生在宫廷、长在宫廷，含着一把淬了毒的金汤勺出生的继承人，一个是法圣阁下的高徒，辗转多个宫廷，在里面待了超过四十年的人精，怎么会注意不到莉莉丝那下意识的反应？
老法师鹰隼般锐利的眼神再度一寸寸地扫过莉莉丝——有些磨损的小牛皮靴，只有一个魔法符文，看上去不是什么高档货；破破烂烂的长袍，材质应该不错，只是样式有些过时了，但还不算太离谱；手上有魔法灼伤的痕迹，她可能会一点炼金术；头发梳得极其一般，不，应该是根本没梳，只是扎起来了而已；然后……
一个纹章或是疑似纹章的印记都没有。
也许是一个信仰失落了的落魄贵族？
他才不信随随便便一个平民出身的魔法师能在这个年纪就达到六星法师的水平，薇薇安又不是骰子之神的大祭司！
老法师握着法杖的手一紧，在心里默默把莉莉丝的警惕级别调到了最高。
“……七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