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朝嘉和八年秋，一封急递快马加鞭，从闽州直上京城梁都。

这封急递以最快的速度出现在景宁帝的案前。

恰逢这天不上朝，也没有什么事情找上门来。谢枕冕便亲自拆开细看。

还没看一会，忍不住挑眉。

原来陈季自从得到林深时的炼钢配方后，便回州府赶紧按照配方建造高炉，尝试按照流程炼钢。足足失败了两三次后，正怀疑林深时是否在诓他，忽听下人来报，分外激动地说钢真的炼成了。

而且成色极好，比最稀有的百炼钢还要好。

陈季急忙前去查看，看到虽然还有些杂质但已经能清楚照出自己面貌的钢块，以及一看就异常坚硬的钢筋，久久失神。

众人还造出了一把钢刀，请知州亲自试验。陈季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铁剑，握住钢刀手起刀落，居然直接将自己的宝剑砍出一个口子。

“哐当”一声。

陈季的双手都有些颤抖，低头看着没握住而掉在地上的钢刀，有些失态地高喊：“快！笔墨伺候！本官要将这些上报给陛下！”

这样神奇的炼钢术竟然真的被验证成功了。

陈季都不敢想象，自己要是把它上报给陛下，会引起朝廷怎样的震动！

而他自己……

一条宽阔的仕途触手可及。

陈季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激动，运笔飞快，寥寥几笔便将炼钢的成果写出来，并附上早就誊好的流程图和高炉制造、吹气、脱磷方法等等，又命人带上这把钢刀，一起送了急递。

谢枕冕放下奏折，示意御书房内侍奉的大太监将钢刀送进来。

邓福恭恭敬敬地呈上那把钢刀：“老奴听说这钢刀锋利无比，还请陛下小心些。”

“无妨。”

谢枕冕随口说了句，握住钢刀的木柄，仔细地来回查看。

感觉有刀光映在脸上，邓福偷偷觑了眼，只见这把刀极为平整而薄，刀面上竟然清晰地映照出景宁帝威严锋利的眉目、高挺的鼻梁和微抿的薄唇。

真是把好刀啊，邓福想，足够锋利，恰好配君王。

不过如果是把剑就更好了……脑补了一下陛下拿着钢刀骑马，总觉得有点怪。

谢枕冕观察够了，放下钢刀，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开口：“邓福。”

“老奴在。”

“去，把这些让人尽快送去工部，让尚书也别休沐了，都去看看这钢如何炼。”

谢枕冕顿了顿，想起什么，又道：“陈季是不是当了三年闽州知州了？让知制诰拟旨，将他调任到工部郎中罢。将状元调去知州。”

邓福连忙答应着，退下去办事了。

御书房内重新归于寂静。

谢枕冕又捞起流程图翻看，越看越有些欢喜。

不知是谁设计出的，等陈季来京，必要问问。

——倒绝不会是陈季。他一贯能力平庸，只堪守成，调他来梁都，不过是因为他手下的人已经有些炼钢经验罢了。

不过，身为九年前的状元，他在地方足足辗转九年，也确实够久了。

他既然想要做京官，便让他试试。

陈季倒是守信，辛黎果然在第一时间得到了第一批钢筋。

彼时铁匠早已完工，炼成的生铁恰好够辛黎家家户户装上铁锅。又是秋收季节，前八乡和第九乡都在忙活着赶紧收割晚稻，后七乡的玉米大豆辣椒也已经熟了，还去山上挖到了更多的土豆和红薯。

林深时则带着崔晋和子衿到处帮忙农活，又引导乡民们用铁锅和柴火烧饭炒菜。现在辛黎河已经通船，两岸乡民们倒是经常互相换着些粮食吃。第九乡的鲤鱼也成功养活了不少，虽然还不够肥美，也完全能让全乡吃上好长一段时间，多余的还能和其他乡换粮食，直到入冬都无需担忧温饱问题。

大家把稻米收割完一统计，加上第九乡的几亩养鱼稻田，居然足足收获了两千五百公斤的稻米。而且这些稻谷剥出来的米都极为优质饱满，乡民们迫不及待用铁锅煮了一顿饭，没想到只是单纯的米饭都香得勾人心弦……

曲正先还特意让人来请林深时去家中做客。他亲自挑了好几条最肥美的鲤鱼，用铁锅煎煮，又用新米煮了一大锅饭，亲自端上来，笑眯眯道：“还请县令大人赏脸，验收曲家乡这几个月的成果？”

林深时微笑，还未下筷，便道：“那还用说，必然是极好了。”

鲜嫩的鲤鱼入口，林深时眼睛微微一亮。

不得不说，古代的野生鱼就是格外好吃，即使没有精细烹饪也格外鲜美，也难怪鲜字是鱼和羊了。

只可惜还没吃几口，子衿敲了敲门，进来通报：“大人！知州送来的钢筋到了！”

林深时忙放下筷子，告了声罪，急急忙忙随子衿离开了。

曲正先看着对面空掉的座位，叹了口气。

良久，喃喃：“看探花郎对辛黎如此殷勤……我竟也有些想入世了。”

曲正先说完，又好似被自己的话惊到，很快哂笑一声。

罢了。

钢筋是从州里送来的，一路上惊动了不少县，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运送的是什么稀罕东西，见队伍越走越远也就没管了。

唯独尺县与辛黎临近，尺县最近有传言，听说辛黎已经悄摸摸发展起来了，山上都种上了田，还盖起来灰色的泥房子，格外坚固，好像还有什么肥皂，不清楚是什么东西。这会儿尺县见队伍居然是往辛黎县的山里走去，一下子好奇心被吊得老高，都在揣测这一路送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揣测不如亲自去查探。

反正现在辛黎的山路比之前要好走多了，总有些闲着没事干又太好奇的人们忍不住跟着队伍往前走。到了地方，看到州里来的人把棍子一样的钢筋全部卸下来，跟上来的大家都吓了一跳。

这又是什么东西？！

林深时与领头的人交接完，便帮着大家一起将钢筋放进仓库里储存起来，以备近期用钢筋混凝土造桥。

钢筋数量不算多，毕竟陈季只敢为了验证炼钢术而炼钢，却不敢炼太多，防止有人弹劾他私造兵器。乡民们几个人一起抬着一根钢筋，不过一刻钟，便将它们收入水泥房的仓库中。

这只是件小事，大家忙完就准备去处理稻谷。一些留种，剩下的得将里面的米粒打下来，还有些可以试试用石磨磨成米粉，过年时候还能做些米面吃吃。

乡民们正和林深时忙着，一边说着自己的打算，脸上还洋溢着笑容，忽然看到山路上有些人直接走过来，有些冒昧地问林深时：“您……您就是辛黎县的县令大人吗？”

辛黎的乡民们手里还拿着稻谷，见他们过来，居然颇有默契地下意识将林深时围起来护住，有些警惕地问道：“你们是谁，找我们大人干什么？”

这些尺县百姓似乎有些大大咧咧，完全没注意他们的警惕，反而一下子说开了话：“哎呀，我们是隔壁尺县的百姓，自从上个月我们这的铁匠回去，说起你们辛黎，那可真是让我们好奇得不得了哎！还有我们县一个帮忙造房的老先生听说，也忍不住讲起他在辛黎的事情，还拿出肥皂让我们看……说起来，你们还有肥皂吗，咱们愿意拿钱买！”

辛黎乡民们一下子面面相觑起来，似乎没想到是这个走向。

除去经常出县做买卖的木匠等人，他们还真极少与外界交流，去隔壁尺县也往往只是没粮时候春天去买点稻谷回来种。越是封闭的人越容易排外，他们从前与尺县的人交谈都没任何寒暄……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主动热情的陌生人。

林深时见状，走了出来，笑道：“我们辛黎何止有肥皂？还有曲辕犁、水泥、石磨，甚至还有不漏水的木船。不过咱们暂时只够自己用，要想做生意还需要制造一段时间。现在，不如我带你们去参观一下我们辛黎？还麻烦你们等过半个月左右，带着亲朋好友一起来我们这边玩，顺便买些东西回去。”

马上有尺县百姓响应：“好啊好啊，我们真的好奇好久了！”

还有两人窃窃私语：“辛黎县令真的挺亲民，和我们大人差不多呢。”

“不如我们大人。”

“那肯定。”

不过参观完辛黎后，回去的路上，两人沉默了会儿。

“我觉得……还是能和我们大人相比的。”

“嗯……”

没办法，谁让辛黎的新花样那么多。

他们也好想拥有啊！

等尺县百姓离开，乡民们都凑到林深时身边，有人迟疑问道：“大人，咱们真的要和尺县做生意吗？可是我们几乎没有用到银钱的地方啊。”

林深时蹙眉。

与世隔绝不利于辛黎的发展，这个道理他懂，也深有体会，但乡民们未必懂。或者说，乡民们早已经习惯了与外人间隔的日子，也习惯了以物换物，突然改变，肯定不适应。

他想了想，如今已经岁晚，时机也差不多成熟，干脆把明年的计划掰开来详细说了。

“乡亲们，如今我们梯田有足够的地，但粮食却不够种，是不是还需要买一些稻谷回来？不过这点暂时不用担心，我会买些更优质的回来，确保咱们能一年三熟。只是明年我们想试验一下稻田养鸭，鸭子在稻田里只会吃草而不吃稻谷，反而能提高稻谷的产量，同时将鸭子养得肥肥的。鸭子可是个好东西啊，它们的肉可以吃，绒毛缝进衣服里还能保暖。你们想，要是养很多鸭，需不需要去外面买些小鸭子回来？还有如果田地还有空闲，咱们还能种棉花，我们辛黎没有棉花，想要种是不是也需要去外界买？想要买这些，是不是都需要银钱？怎么能说银钱没用呢。”

“相反，咱们正要趁此机会，好好赚一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