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饭林龙就很自觉的钻进书房写作业了，还很贴心的对林林说，哥，我一会儿送巍然回学校。又转头，笑容璀璨的对巍然解释，司机开车，我陪坐，你别怕，不是我骑车。

林林今天很疲惫，连饭都吃得很少，像小鸟胃，每样菜拣一口吃自己就先撤了，“一会儿许言来他会送，你只管写你的作业，什么学校天天作业要写到两三点，不讲道理。“

“许言哥哥来了不舍得走。他才不想送呢。一颗苹果，你强要他拿，他不喜欢，你还不如送给我呢，我还记你好。”

林林就抬了个眼，林龙就乖乖走了，走两步还退回来问，巍然喝不喝饮料，有苹果有橙子，我给你拿。林林气若游丝的说，不需要你操心。

这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音乐，就像不存在完美的人生。

但是怎么演奏能拿奖得高分，召教授理解很深。

一个人能在重要比赛中拿奖，除了应该有的技术和能力之外，又分为钻研型和直觉型。

召教授显然是钻研型一派，只是三两句的点拨，河莫便醍醐灌顶，如获新生。召教授没有夸赞的话，但看得出来非常满意，心情好的不得了，像是获奖这件事已经是十拿九稳，板上钉钉。

等召教授走了之后，河莫在钢琴凳上坐了很久，他问于城，你和林龙熟悉吗？于城摇头，他和林龙的认识并不比河莫对他多多少。

河莫沉默了一下，又祈求，能不能帮我一件事，还没开口，于城心里已经有底了，“让他决赛来现场听我弹一次。”于城知道拒绝不行，便婉转的说，我试试。

这句我试试在河莫听起来就像是应允了林龙一定会去，他一下子开心的不得了，关了钢琴盖便对于城说，上我家吃饭，我妈念叨你很久了。

河莫的家住在学校后门还要再多走二十多分钟路的地方，筒子楼三楼，三十方的小房子，家里杂乱，里外各点一盏白织灯便是全部的光源。

一张折叠铁床铺在外面，卧室不往里走只能看到衣柜。河莫的妈妈生一张和气又操劳的脸，见于城来了招待他坐，自己钻进厨房左右忙活，屋里一阵热气升腾。

于城在椅子上坐了一下，环顾四周，从小到大没在这样的屋子里住过，但也不算好奇，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好生活。

河莫问于城，你们家都是说英语嘛？于城点点头。其实并不是，他和他哥会说一些普通话，父亲常年说白话，家佣们讲口音很重的英语。

并不固定说什么语言，但是英语和白话总还是说的更多一些。

河莫的妈妈从厨房端了饺子和拌过的卤牛肉出来，河莫说，妈，你料事如神，早知道于同学要来，做这么多准备。

河莫的妈妈谦笑，你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你同学要来，我才又出去买了点牛肉，饺子都是现成的，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下次这种事早点说。

于城不知道为什么眼眶热热的，饺子一口咬下去眼泪就落了，河莫说好吃到哭泣吧，我带了好几个同学来他们都这样，等我比赛奖金到手了就给我妈在学校门口盘个店面，开个饺子馆，做那一条街的垄断生意。

河莫的妈妈说，儿子你少操那些心，你把钢琴弹好妈就知足了，召教授不是说过嘛，只要拿了这个奖工作的事就不用操心了，妈就想你有个好工作，工作好了生活就好，到时候你也能大着胆子交女朋友了。

河莫没有顺着这番话往下说，转头问于城，这比赛你怎么不参加？虽然你参加了我压力可能又要大一些。河莫说完自己就笑了。

在学校里的时候于城没见过河莫笑，他总是克制，隐忍，缄默而痛苦，只有在这一方小天地里，他是放松自在的，像是他的安全屋。

就算生活百般刁难残忍，能有安顿身心一隅的地方，也是世间不可多得幸运。

河莫的问题于城老实回答，不参加比赛的理由是因为魏教授没有推荐，河莫像是在自言自语，说魏教授的学生好像都只参加国外的比赛，他好像比较有执念，于城说我不太清楚这些，河莫说我也只是听说，你们不参加我当然乐得一身轻松，祝我成功。

林龙在书房和练习室穿来穿去好多回，林林被他打扰得心烦，问他到底想怎样，林龙乖巧的说，想听魏同学拉大提琴，林林问他作业写完了吗？林龙笑笑说，肯定没写完，根本就写不完啊，每个老师都说这点作业一个小时就写完了，一共九门课，要写九个小时，你说好不好笑。

还不算检查的时间呢。

林林说，我才是很奇怪，你既不吃苦又算不上多用功，一会儿赛车一会儿搞乐队，成绩稀稀拉拉，学校怎么还没把你开除。

林龙辩解，什么稀稀拉拉啊，年级前三，全市排名我都在前十，让你替我去家长会你又不肯，都体验不到被班主任换着花样表扬的乐趣。

“让你妈亲自去。“

“她才不去呢，看我班主任的老面孔哪有看米兰时装周上的嫩面孔有意思。”林龙不在乎的说，“她上次才好笑呢，问我波提切利听过没有，大家都在说，到底是包包还是首饰，她着急死了。”

林林笑得整个人都缩进了他坐的那只单人真皮沙发里。

林龙踏着拖鞋去冰箱取苹果汁和蛋糕，作业不写了，就在排练室住了下来，林林说你班主任要告状请家长我们可都没空，林龙说请什么家长啊，不会写作业的才要请家长，我这种很会写作业的老师都说要我多休息，保持身心愉悦。

巍然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他只知道一中竞争激烈的要命，至于怎么激烈又不知道的很具体，还听说一中那种学校，进去睡半年985211至少进一间。

林龙说这话对也不对，竞争当然激烈，同学不是学马术，就是玩赛艇，像我这种骑赛车的就很寡淡没劲，会手风琴还能在同学之间有点话题。

学习能力的强弱进校都心里有低了，后三年除了自己努力，爸爸妈妈也要拼命，我妈只有在逛街的时候才拼命，我爸当然不会为我拼命，我都是他第七个儿子了，什么东西只要多起来就完全不珍贵了。

听到说是第七个儿子的时候巍然猛的愣住了，林龙赶紧解释，第五任老婆，第七个儿子，这样排行，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巍然老实说，其实想象不出来。

林龙说过年的时候孩子们就聚在一起，其余时间都是各过各的，每年年夜饭，主位永远像个皇帝端坐，宾位的女士总在轮换。

因为父亲平等的不在乎每个孩子，所以也不会有什么母凭子贵的戏码，倒是有了这一层平等的照拂大家关系都还不错，一碗水端平是一件很难的事，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干脆把碗砸烂。

于城从河莫家走的时候外面在下冷雨，好像还夹杂着一点雪籽，河莫送他到门栋口，又喊他等等，说借伞他，于城说这点小雨，河莫说这是入冬的雨，寒气逼人。

河莫的一把大伞夸张得厉害，占两个人绰绰有余，挤三个也不在话下，河莫说送送，送你到学校后门，于城说不送，他现在也不回学校，去接一下巍然，他出门也没拿伞，河莫问他去哪里，于城随口说打工，河莫不理解，教授的儿子还需要打工，于城说，想打，拦不住。

河莫说，那陪你走去路口，这小巷子里车也拐不进来，于城说，一把伞，河莫说，一把伞也送，于城说，寒气逼人，河莫说，寒气逼人也送。

于城架不住这番热情。

雨下得不大，不如地面蒸上来的寒气猛烈，巷子口不远，沿路都是卖水果和街头小食的，河莫买了一袋炒板栗，让于城拿着，说这个好吃，香甜。

“你给我帮了这么久忙，也不要我的钱，我心里过意不去，只有这些小恩小惠的，你别嫌弃。”

按照学校里私下的不成文的约定，凡事给人帮忙弹协奏曲，弹伴奏都要付一点劳务费，八百到两千不等，看帮忙的同学的水平。

于城水平自然是不在话下，河莫当时找他说这事就拿了三千块包在信封里要给，于城拒绝了，理由很简单，金钱往来需要有合同限制，私下的交易他不沾染。

河莫也知道于城这个人有些古怪的地方，看他那比昂情怕说多了惹他生气，便不好意思的作罢，说那我欠你的人情赴汤蹈火还。

河莫执意他来打伞，理由是他要高一些，于城把河莫送的板栗捧在手里掌心温暖。

车在路上就叫好了，两人走到的时候车也刚好到，一分不差，于城说，我上车了，伞你拿走，河莫说我拿走了你用什么接人呢，于城说路上有全家，进去买一把，河莫说何必，现在雨停了，只有一点点小雪籽了。

巍然问了一下地址，说于城现在过来，还说了外面在下雨夹雪，林林就悠哉的看林龙笑话，说你殷情放错了地方，别人有人心疼关心，不需要你操这份闲心。

林龙也对这种冷嘲热讽习惯了，说有志者事竟成，冷板凳也有春天，而且我和魏同学之间是纯洁的友谊，哥，你笑话我没用。

林林冷笑了一下，对巍然说，你知道他上初中做什么事吗？女孩子找他要电话，他就热情的把我的号码给出去，一到晚上我的手机就响，好像中病毒了一样，烦得要命，我只好把他打一顿解气。

林龙委屈的说，是真打，疼得要命，手臂都淤青了，夏天都要穿长袖。

林林说，不打不长记性。

林龙说，“我就不想让她们难过，有个号码有个安慰，我哪知道他们会真打啊。”说到这里口气还变化了一下，“要长这个样子又不是我的错，我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啊。”

话音刚落，许言就推门进来了。

“茶话会，生活很不错啊。”看着铺满了桌子的蛋糕和果汁，许言由衷感慨。

跟着他身后进来的是于城，什么都还没说，巍然就一脸笑迎上去，立了立手里琴，“看，斯特拉迪瓦里。”

林林忽然大笑起来，“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林龙看到没有，你要靠样貌取胜，就会碰到样貌更甚的对手。”

林龙没反驳，转头和许言还有于城打招呼，林林问，你们两个怎么悄悄在一起了，许言说我把车开进来的时候看见他一个人在路上走，就喊上他和我一起上楼。

林林表扬，帅哥好样的，冰天雪地救公主。来都来了，听听名琴的声音，我们一起喝杯茶怎么样。

喝茶要去茶室，收琴之前巍然把巴赫请出来演了一首，于城眼睛都亮了，说amazing，巍然望着亮晶晶的那双眼睛说，肯定说的是琴不是我。

林林在一旁讲，有人甜蜜蜜，有人孤苦伶仃，吩咐林龙去洗冰箱里的晴王青提和红颜草莓，林龙说这个季节谁送的草莓，肯定酸溜溜没得说，林林说特别为你准备的，适合你的口味，林龙笑着说，我又没怀孕，干嘛给我准备。

林龙出了门，许言说你弟性格好，怎么样都不生气，林林说你就是被蒙蔽的那个，性格差到底了，比我还恶劣，侍美行凶就是他那个样子，不给点教训早晚吃苦头。

林林起身准备去关门，许言按着他的肩膀说我去，林林问巍然，林龙说你们三个要演liber tango？巍然说是啊，他提起来的，我只在学校和于城一起练习过，我们三个还没有找到机会，林林说，可不可以为先我演一次，巍然说当然可以，不过还需要打磨。林林说探戈舞曲，太细腻了就失风味了，你们跳过探戈舞嘛？巍然和于城一起摇头，林林笑着说，等我身体好一点可以教你们，最近实在不行，春天吧，春天我的身体会好很多。

人一生总要跳一次探戈舞才知道爱情的样貌。

林龙送巍然和于城下楼坐车，车停在大门外，是从许言公司开过来的。

雨雪已经停了，地面有些湿漉漉的，临走前林林送了很多礼物，都是饼干点心，林龙殷切的说我拿，哪有让客人自己拿的，林林说让他拿，他喜欢吃苦，成全他。

巍然走在两个人中间，于城的手上拿着收好的伞和只剩一点余温的糖炒栗子，林龙站在另外一边，问巍然哪天有时间，他去学校找他们练习libertango。

巍然说要看于城的时间，于城说提前说好就都可以，林龙兴奋的说，那就明天好不好，就这么定下来。

心情显然十分愉快。

上车前于城问林龙，周末有空吗？林龙问这周末嘛？于城说是，林龙表情遗憾，这周末我要去比赛车，可能没什么空，于城说那好，巍然问什么事？于城说没事，林龙说，河莫想让我去看他比赛吧。于城说你知道？林龙说知道啊，不过我没兴趣。

这周就比啊？巍然忽然问，“时间这么快。于城你去吗？”

于城说当然去。

巍然说，那我也去，周末也没什么事，我能去吗？于城说学长有票，我找他拿。

三人走出小区门口时，车已经稳稳停好等待，林龙把礼物放在车后备箱，替两人开车门，“那明天见。”挥手道别，目送迈巴赫驶向空旷昏暗的马路。